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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营长/《红飞蛾

 东子0512 2016-07-05
               《红飞蛾-萨尔温江绝唱》第五章

   /越天堑、连克坚、滚弄血溅,果敢年、醉俗宴、新旅重编/     

                      【28】  痛失营长                                     作者/红飞蛾

/围敌打援/疲惫的长蛇阵/手枪博大象/
    
    连续作战十天,我军已扫除了滚弄外围大小十几个敌据点,滚弄东北面最高的一座山峰突兀于我们面前,顶峰被敌人修工事弄得光秃秃的,我们就称它大光山,攻下此山,南湖、户榜、滚弄都可尽收眼底,唾手可得。整整一个营五百余缅军死守着这个致命要隘--滚弄城的最后屏障。
    彭付司令和其弟军区副参谋长彭家富亲自坐镇指挥夺取大光山的这场恶战。我作为鲁营长的副官跟他去小地林寨子参加了阵前作战会议,这位赳赳武夫官至营长却连地图都不会看。
    前线指挥部设在寨外路边一间空房里,副司令向苦战多日的各营干部们犒劳了当时中国最好牌子的“红山茶”香烟,那时还没过滤嘴。
    困窘的缅共官兵普遍用小纸片裹老毛草烟抽,谓之“吹喇叭筒”,战场上突然能够抽上一支我们称之为“两头齐”的高级香烟是一种莫大享受。彭副司令行军打仗马驮子里经常驮着成箱的“红山茶”香烟,下级官兵们见了他向来有吃大户的习惯,今天老倌笑眯了眼,看来情绪不坏,于是大家就放肆地往他马驮子里成包成条地哄抢。
    “各人使气拿,攒劲抽,这十天把大家都熬伤了!”
     副司令老倌被抢得舒舒服服,今天就把马驮子都扛了去他也不在意。
    “王山,咋个不动手?”老倌鼓励我参与哄抢,“拿出一个人抓八个生汉子的火色来嘛!”他笑容可掬。
     我的光荣事迹都深入人心到老倌这么高的层次了,心里美滋滋的。
     彭老倌在军中的威信就在于他记得住众多老部下的面孔,并舍得破财奖赏。在座的就数我官最小,不敢匪他老人家的口粮,也耐不住刮目之宠,得着句比烟还精贵的口水话足矣,赶快退到屋角缩起,恐喧宾夺主。
    “南湖坝、滚弄街就要干得吃了,最后再使气捶给他几下,把跟前这窝敌人一总干灭,我们果敢就红成一片了!” 
    这位新果敢王心情颇佳,笑出了口里几颗亮晶晶的银牙。 
    不苟言笑的彭副参谋长在油灯下铺开了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用红铅笔在坐标间划来划去,向各部下达具体任务,此乃运筹帷屋。
   “诸位,目前滚弄外围据点只剩下了大光山和海干坝,现在,指挥部决定,左路由张麻干、孙定益、谢勒汤带领3035,杜高带领4048,郭加有、杨茂良带领县大队进攻海干坝。右路由杨世启、茶文汉、张德文、李育松、谭洪青带领4046,李成武、张富强带领4047主攻大光山,由鲁国成、尚德新、李自如带领4045负责切断大光山守敌退路并阻击敌援兵……”

    从滚弄到老街的公路经过大光山脚,陈旧的路面坑坑洼洼,有些地段已经变成了荒草丛生的羊肠小道。我们4045领命后急速插到了守敌背后的这条荒芜的公路上,从靠近滚弄大桥的东郭林开始至大地岭、洼子寨、石旮旯一线沿公路每隔几米设伏一人,排成了一条长蛇阵。
    “王山,把各连现有战斗实力报给我。”营长需要仔细掂量一下。
    “好的,”我赶快掏出笔记本,把残破的全营户口重新报上:
    “一连可战斗人员现只剩66人,冲锋枪22支、半自动24支、大卡两支、班用机枪六挺、火箭筒三具、六零炮一门,手枪四支,弹药一万余发。
    二连现有65人……三连能还打仗的也只有64人……
    炮连相对完整,除去看管骡马的非战斗人员,也只有77人,炮四门、重机枪两挺。
    营部,28人,冲锋枪六支、半自动三支、大卡一支、手枪15支。
    除去牺牲、负伤离队的,全营总人数已经不足300人了。”
    继续战斗下去的残酷性和防守的不可乐观从数字上直观简捷的体现了出来,这是我的战时文书工作的一个重要部分,实际上也相当于参谋。
    “这点人要把五里长的大网拉严明显不足,”营长直皱眉头,命令我,“你负责带领营部这干稀拉兵,必须独挡一面,守住石旮旯这一口!”
   “那我们营部这支手枪队就刹火啰!几百个老缅兵从山上一股水冲下来,几支轻飘飘的‘火腿’咋个抵得住?”我心头直发怵。
    几个营干部和背冲锋枪的警卫员都分散到各连去了,除了马倌、炊事员的三支步枪外,我、医疗队小闵、华民、小穆、管理员李文和、事务长唐朝文、电台董勒都、小高儿等全都是背手枪的“半劳力”。
    “继续发扬一支手枪抓八个敌人的精神!”营长干巴巴地咧咧嘴。这玩笑一点都不轻松!
    “那是抓土鸡,这回要抓的可是几百头困兽,整不好还被他们倒抓!”我可不会再犯傻,人贵有自知之明。
    营长带警卫员董三顺公路来回检查完各连防务后,也操起唯一的重火器--他那条大铁“掸杖”加入了我们手枪队,有鲁提辖大人坐镇,大家都像服了颗安神丸,松了口气,甚至有立功欲特旺盛的摩拳擦掌者。
    主峰阵地上一波紧似一波的攻击如火如荼,枪炮声惊心动魄,我们山下听响的人比放响的人还紧张,不知敌人什么时候会哗啦啦发大水般突围,如果背后的援敌同时发难,那我们绝对要被踏成肉馅饼。
    石旮旯寨子周围地形酷似云南石林的喀斯特地貌,老百姓就在石头缝里刨出精贵的沃土种大烟,我们就隐藏在光秃秃的烟地里突起的一丛丛巨石后面或者缝隙中。身后就是风光旖旎的南湖坝子,宽约五公里的坝子边晶光闪亮的南定河(果敢人称户榜小江)对面就是云雾缭绕的佤邦群山,户榜街和南湖街驻有大批的缅军和自卫队,与我们正面之敌互相呼应,拱卫着萨尔温江大桥和南岸的滚弄镇。毋庸置疑,这对交战双方都绝对是一场势在必守和势在必得的生死大战!
 

/殊死搏杀/困兽乱撞/营长阵亡/
 
     这一天在我的日记本里是11月27日,是滚弄地区战役的最高潮。
     萨尔温江西岸的长青山也传来了我军303部队与敌人腊戍援兵激战的枪炮声。两对门的佤邦山上我军的几支佤族部队也在配合作战。
    敌机一批一批飞来助阵,对我军狂轰滥炸,山下南湖、户榜、滚弄的守敌也不停地往山上进行猛烈的炮火支援,一时间天空乌云翻腾,嗡声不绝,我部所在的烟地里石头被炸碎,烟尘遮天蔽日,我们来不及挖工事,全都钻到石头缝里,感谢上帝恩赐了这些天然的掩蔽物!
    头顶的硝烟还未散尽,敌人援兵分两路摸上来了,从滚弄大桥方向顺公路上来的缅军与防守那一段的二连发生了接触。
    正打得热闹,从南湖上来的罗星汉自卫队又吼叫着往三连方向冲上来,两头枪响,只有我们中间一连和营部防守的这一段近三里地没动静,营长手里没有预备队,只有派我和通讯员去各连传达他的果敢大白话:
    “各家的小娃各家好好领着,自己的婆娘自己楼起睡,哪个也莫想望哪个(各自为战的通俗说法)!老缅兵从我们死人身上踏过来得呢,要从我们大活人跟前过去不得!”
    援敌看来都不大愿意舍命陪山上垂死的君子,几次试探性的冲锋效果都不大,激战随太阳落山而落潮,我松了一口大气!
    “注意嘎!敌人肯定要在夜间突围,逃命的狗就会找着下嘴处,他们已看出白天没响枪的这一口最软,我们只有拿肋巴骨抵着了!”
    营长警告。可他也没办法,我们包围圈太大,兵力严重不足,哪一段都重要,不足三百人的队伍撒在几里长的山腰间见都见不到人影,守这种顾此失彼、捉襟见肘的扁担阵只有全靠运气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午夜12点左右,大光山顶升起了两颗绿色信号弹:
   “敌人逃跑!”这是我军事先规定的协同作战信号。
    马上,左右两翼都几乎同时爆发了各连队阻击逃敌的激烈枪战。
    紧接着,离我们二、三十公尺的公路上“扑通扑通”滚跌下一条条黑影来!公路上方是高高的路坎,一钻出树林的敌人慌急中从路坎上踩空跌下或猛跳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动,星光朦胧,敌人不动则已,一动即在光秃秃的烟地中影影绰绰,活脱脱象山林中窜出的狼群。
    “当当当!”
    营长在我左边十公尺外率先开火,顿时,营部十多个人的一支冲锋枪、三支半自动、九支手枪都一齐向近在咫尺的敌人迎头搂火,已经扑到眼前的黑影纷纷倒地,有的中弹惨嚎、有的卧倒抵抗。
    霎时间,从眼面前、公路上方的山坡上、树丛里闪起团团火光,敌人G3、G4自动枪的爆响盖过了我们稀拉凌乱的枪声,对面起码有百十条枪在响,炸得我头皮发麻,耳膜生疼,隐身的石头被打得火星直冒,子弹钻进脚边的土地里“卟卟”有声,根本无法抬头还手。
    突然,耳边风声“呼呼”,一条条黑影从我隐身处掠过,我本能地抡起手枪朝凌空飞过的人影连勾板机,只觉得自己的枪象儿童时代的三星打火子玩具枪,小声小气,软弱无力,简直找不到感觉!
    明明被打中的敌人嗝噔都不打,瞬间就窜下山去没了踪影。
    我左右两边的小闵、小穆两支手枪枪口的火花也微弱得象蚊烟香火,疯狂的逃生者对这种抓氧似的零散射击毫不在意,一条条黑影喘着粗气仍然一个接一个从我三个的头顶飞越而过,活脱脱的一群蝙蝠!
    我不停地向蝙蝠飞掠的影子开枪,象点豆一样,可是敌人太多了,根本于事无补!
    我的两个手枪弹匣马上就打空了,摸着黑赶快从腰带皮盒里掏散子弹,往空弹匣里按,眼睁睁看着敌人一个个如脱笼之兔纵跳而逃。
    “抵着抵着!拿脑门头抵着!拿尾子(果敢土话:指男性生殖器)抵着!”
    只听见营长在黑暗中狂呼,他的枪也打空了,在手忙脚乱地换弹匣、装子弹时就拿叫喊声暂时抵挡片刻。
    又有敌人在我们时断时续的枪声中钻出树丛跳下公路,往这块火力薄弱的缺口纵跳过来,刚才逃过去的是第一拨,现在是第二拨。
    突围之敌并非散乱无序的昏跑,毕竟是一支军队,即使是溃败而逃也是成班成排有组织有指挥的,明显占了主动和优势。
    “当当当!”营长的大卡枪又响了,他枪口喷吐出的一团团凶猛的火光格外鼓舞军心,为我们赢得了重新装弹的时机和殊死搏杀的勇气。
    手枪队又接二连三开火。然而敌人象飞蛾扑火,迎着枪口前仆后继,有的死死砸在我隐身的嶙峋怪石锋刃上,象块大蛋糕糊壁惨毙!
    枪里的九发子弹(膛里一发,弹夹里八发)马上抠光,急忙再装子弹,再打,再装,糟糕!六、七十发子弹全干光了,情急中,竟把变成了废铁的手枪朝着向我飞来的蝙蝠砸丢出去!
    “王山!快跑,去叫三连来人增援!”我听见营长在喊叫。
    现在他妈反过来了,成了我们逃跑!幸而敌人都没闲功夫朝我搂上一火,也没心肠停下来抓俘虏,各逃各的!三连也正与敌捉对厮杀,但情况没有我们营部糟糕,他们虽也地广人稀,但火力强,实际上都把狂泻的洪水一个劲往营部处放过来了,简直是在帮助敌人谋害我们!
    “别瞎鸡巴打啦!敌人都跑朝我们那边去了!快去救营部!”
    我气急败坏地叫喊。第一个醒水的是三连指导员陆建义,他一听营部有难,二话不说,就近叫上一个排跟着我冲杀回去。
    可是晚了一步,我没听到营长独特的大卡枪声,也没听到他虚张声势的呐喊,成批的敌人黑影正在跳下公路往烟地里窜,营部只剩几声零落散乱的枪声,就象几点土块投在洪水决堤的口子上。
    “打!”陆指导员一声令下,三连的机枪、火箭筒、冲锋枪、手榴弹织成了一道强大的火网,堵住了整段刚刚被敌人撕开的突破口。
    没打倒没跑脱的敌人发出一片怪叫,纷纷窜回山上,钻进树丛。
    “营长!营长!”
    我大声叫喊,没有回音。
    我跑到他隐身的岩石旁找到了他,他仍趴在石头上,保持着标准的射击姿势,右手的食指紧紧抠住板机不放。
    “营长!我们的援兵来了,敌人被打退了!”
     我向他报告,可是没动静,伸手一摸,满手的血,我的心沉到了底!
     营长已经牺牲了!我离开他不过才几分钟,这悲壮的一幕就定格了。
     我泪如泉涌。陆指导员朝我直跺脚:
    “你明明知道打不赢咋个不赶快来求援?”
    是啊,也许我和特要强的营长一样,只想到面子和丰功伟绩而忽略了现实。要是没有营长的命令,我也不会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那是临阵脱逃,是一生的耻辱呀!
    我和打散后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小闵、华民、小穆把营长的遗体抬到烟地边的一间小茅屋里,才敢打开手电仔细察看。营长身中数弹,最致命的一枪贯通了腰腹,肠子都流了出来。政委尚德兴和付政委李自如都闻讯赶来了,大家默默站在营长遗体前,沉痛地摘下了头上的军帽。
    我起草了向军区发报的电文:“28日凌晨一点,我部与大光山突围之敌殊死搏斗,营长鲁国成同志壮烈牺牲。”
    军区回电:“你部英勇作战,胜利完成围歼任务,通报嘉奖。对鲁营长牺牲深表哀痛,请将烈士遗体送往杨龙寨安葬。”
    和刚好一年前的孟基战斗一样,25岁的政委黄春和,与同样也是25岁的营长鲁国成都非常巧合地倒下在了我身边。至此,我4045部队已经有六位营长为缅甸革命在战场上英勇捐躯,前几位是:牺牲在果敢谋花箐战斗中的第一任营长苏文相;南庄战斗受重伤离队的第二任营长李德开;孟基战斗中受重伤残废了的第三任营长赵尼来、付政委杨明华。而且还牺牲了钟华云、伍兴从、罗开应等十几位优秀的连长、指导员,轻伤、挂花的连以下官兵更是不计其数。
    谁敢说我们4045不是一支英雄队伍?正是这支具有革命英雄主义传统的部队,为缅共初定江山做出了辉煌的贡献,而这些英才的过早夭折无疑也是缅共人民军令人惋惜的重大损失!

                           

                    (待续29节“扫荡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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