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为什么没能统一天下？

在上周五推送的《刘备是怎样把荆州亏光的？》一文中，姚尧提到荆州的丢失不在于关羽战术上的大意，而是在于刘备对战略的偏离。

事实上，许多人在具体实践中，经常会不自觉地偏离战略，即便他当初是依靠这项战略获得成功的。前文谈到了刘备集团成功的战略是“孙刘联盟”，今天来谈谈曹操集团的战略。

曹操在赤壁之战大败而归时曾当众发表“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的感言，并且还捶胸顿足大哭道：“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后人谈及此事，每每指责曹操待人凉薄，不考虑其他谋士的心理感受。更何况，其他谋士也并非尸位素餐，譬如程昱就一再建言，战船用铁索串联后要提防火攻。可当时曹操不但不以为然，反而嘲笑程昱，而赤壁惨败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战船遭到火攻后，由于被铁链锁住而无法散开。足见曹操不知反省自己，只会推卸责任。

其实，人们会有这样的评价，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读懂曹操。只有曹操自己才真正理解，赤壁之败并非败在战术，而是败在战略上。

曹操在官渡之战打败袁绍后，先是消灭了袁绍的长子袁谭，接着又迫使袁绍的次子袁熙和三子袁尚逃往辽东投靠公孙康。众将都说要趁胜追击以彻底消灭袁氏的残余势力，只有郭嘉表示不用。郭嘉认为，如果追的紧，双方就会联合起来。如果不管它，他们自己就会内讧。果然，公孙康与二袁见曹操的追兵不至，便都打起了对方的主意。最后，公孙康设鸿门宴杀了二袁将其人头送给曹操。

曹操的王霸之路走得极其不易，即便是在他迎奉献帝并迁都许昌后，战略形势依然非常艰困。北边有袁绍，南边有袁术、刘表和张绣，西边有马腾，东边有吕布，东南边有孙策，这些割据势力都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为充满了羡慕嫉妒恨，都有出兵攻打许都的念头。曹操处在这样的四战之地，如果处处分兵据守，则根本无力开疆拓土，如果集中兵力攻打一方，则很有可能面临腹背受敌的险境。所以，曹操的核心战略就是避免几个地方势力联合针对自己。在这点上，郭嘉是理解最深刻的。可惜，郭嘉英年早逝，借公孙康之手除掉二袁，正是郭嘉临终前为曹操献上的最后一计。

打败袁绍后，曹操基本统一中国北方，遂南下攻打荆州的刘表。就在曹操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之际，刘表病死，次子刘琮投降。荆州得手后，真正可以抵挡曹操的，就只剩下原先依附于刘表的刘备集团和盘踞在江东的孙权集团了。于是，曹操出兵击溃刘备，使其只能带领残兵败将往孙权的江东方向逃跑。

就在这个时候，曹操走出了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昏招，他一面趁胜追击刘备，一面写信威胁孙权投降。结果就是这一逼，促使孙权和刘备结成联盟，并最终在赤壁之战打败了曹操。

曹操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出“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的感叹的。程昱劝他不要用铁链锁船，这在事后看来固然也可称得上是先见之明，但这种思考只局限于战术上，而非战略。如果此时郭嘉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劝曹操按兵不动，让孙权和刘备互相残杀，就像公孙康和二袁自相残杀一样。要知道，当时东吴方面有许多重臣是对刘备集团怀有戒心的，奈何曹操的威胁信把“联刘”和“抗曹”这两件事直接挂钩了。鲁肃一句“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深深击中了孙权的心坎，不但将主张降曹的张昭等人归入到政治不正确的行列，也使得他们无力反抗鲁肃所主导的“联刘抗曹”战略。倘若彼时曹操没有脑子发热写这样的威胁信，则孙权集团的高层所要讨论的就不是要不要投降曹操，而是要不要收容刘备的问题了。张昭等人必定会极力劝说孙权不要收容刘备，这样既有利于维护东吴的既得利益，更不至于得罪曹操引来祸水。

可惜，此时郭嘉已经不在了，已经没有人具备这种清醒的意识来提醒曹操：“你不能写这样的信，你这样做偏离了我们的核心战略，这样做的结果会逼得孙权和刘备结盟，而你真正该做的是挑拨孙刘之间自相残杀！”郭嘉的死，使得曹操失去了一位、甚至是唯一的一位伟大战略家，剩下来的就只是像程昱这种只能在战术上提醒他错误的人，那又有什么用呢？无怪乎曹操痛哭“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终曹操一生，孙刘联盟都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当听说孙权派人表奏刘备为荆州牧时，曹操甚至吓得连写字的毛笔都掉到了地上。此后孙刘两家虽然争执不断，但孙权这边有鲁肃，刘备这边有诸葛亮，都极力维持孙刘联盟，使得曹操始终没有机会吞并江南，这才有了三足鼎立之势。

直到鲁肃去世，吕蒙接班。孙权偷袭荆州，杀死关羽，刘备又出兵为关羽报仇，这才使得孙刘联盟出现了真正的裂痕。可惜此时曹操已到大限之期，而继位的曹丕又非创业之主。如果曹操身体还能保持健康，如果曹丕有乃父的雄才大略，曹魏可以在刘备出兵攻打孙权后，也出兵攻打孙权。显然，此时的孙权根本不可能抵挡住曹刘两家的夹攻，而悲愤交加的刘备也绝不会再与孙权搞什么联盟，江东必将被曹刘两家所瓜分，且曹魏较刘备更能出力少而收获大，接下来再要对付刘备一家，那就容易得多了。这样的话，也就不会再有后来的三国。可惜曹魏的执政者并没有这样的远见卓识，使得他们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不久，刘备兵败去世，掌权的诸葛亮极力修复与东吴的联盟，遂使天下三分的局面又维系了许多年。

制定战略固然不易，坚守战略似乎更难。人们总是倾向于做那些让自己内心愉悦的事情，而战略则能严格管控你的行为，明白为了达成目标哪些事是应该做的，哪些事是不应该做的。战略就像是骑手的缰绳，一旦稍有放松，这匹马很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天下事，看似纷繁复杂。天下人，看似藏龙卧虎。然天下之兴亡，往往不过在三两书生的筹划之间，盖因真正的明白人终究只是少数中的少数中的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