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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为什么没有能成为荣国府的当家人?

 风临酒把2 2016-07-11


如果要评《红楼梦》中的第一恶人和第一恶心之人,估计大多数读者都会将票投给贾赦。的确,在贾氏家族文字辈的主子当中,贾敬虽长年痴迷炼丹,其行为固然荒唐,但毕竟本身没做什么坏事;贾政虽呆板迂腐,不惯俗务,但还算得上是个端方正直、有责任感的男人。只有这个袭了祖上爵位的嫡长子贾赦,却是个十足的寡廉鲜耻、贪财好色、作恶多端的家伙,堪称《红楼梦》中的头号混账东西。

不过,按中国封建社会嫡长子继承制度,荣国府中的当家人应该是贾赦啊,怎么会是排行老二的贾政呢?而且,贾政居然还住在荣国府的正院,而袭了祖上爵位的贾赦,却住在荣府东边的旧园子里。许多红学家和读者对此都感到十分奇怪,似乎也有人还为贾赦鸣不平,好像真是贾母“偏心眼”有意这样安排,或者是贾政夫妇欺负了贾赦。但这只是站在封建宗法制度的立场上看问题,如果要客观地以一个当家人应有的标准来衡量贾赦,其实这样的结果应该是一种必然。

 

一、贾赦也曾得势过

贾赦在贾府中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冷子兴在书中第二回演说荣国府时介绍说:“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这段文字说明,贾赦不仅是荣国府中的嫡长子,而且还袭了祖上的爵位,因而在荣国府中,其地位应该远高于排行老二的贾政。如同宁府中的贾珍是贾氏家族玉字辈中的老大一样,由于文字辈中年长的贾敬无心家事,因而,贾赦事实上便成了贾氏家族文字辈男主子中的老大。这样“根正苗红”的过硬条件,按说贾赦在荣国府乃至整个贾氏家族内的地位,应该只在老太太贾母之下,而远居众人之上。

按常情来说,拥有这样优越的地位的贾赦,只要不是呆傻儿或英年早逝(如贾政长子贾珠),必定在家中是被当成当家人来培养的。父亲贾代善“早已去世”,由精明能干的贾母操持家务,但贾母再如何能干,毕竟是妇道人家,管理家庭内务没任何问题,抛头露面的事就不太方便了。因而按旧时大家庭家务管理上“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其实贾母最需要一个“贤外助”。按旧时家庭的惯例,丈夫不在世了,帮助寡母理家的重任,自然会责无旁贷地落在长子身上,因而贾赦不仅具备成为当家人的各种优越条件,而且也具备成为继承者的有利时机。

贾母究竟是否培养过贾赦成为当家人呢?对此书中没有明确交代过,反正红楼故事开始的时候,在荣国府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是贾政夫妇,贾赦夫妇不仅插不上手,还在荣国府正院之外的小院子里居住。而且,贾赦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似乎都是贾母一手造成的,有关贾母“偏心”的说法,不仅在贾府主子仆人当中广为流传,连客居荣府的薛姨妈都听到了,并向贾母求证过。似乎贾赦不仅不被贾母重用,还被赶出了荣府正院,让这位荣府老大实在丢了应有的体面。

虽然书中没有明确说过,贾母究竟是否培养过贾赦成为荣府的当家人,也没有明确交代过贾赦究竟是如何失势的,但通过细读原著,读者还是可以从字里行间找到贾赦曾经得势的旁证。第七十一回,在向读者介绍费婆子时,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这费婆子原是邢夫人的陪房,起先也曾兴过时,只因贾母近来不大作兴邢夫人,所以连这边的人也减了威势。”这段文字正面介绍的是费婆子,其实可以作为贾赦也曾得势的一个佐证。费婆子是邢夫人的陪房,“起先也曾兴过时”,说明贾赦一房也曾兴时过;费婆子后来“减了威势”,说明贾赦一房也曾有过“威势”。仆人的影响和作为,是随着主人的地位和声望而水涨船高的,没有贾赦的“兴时”和“威势”,何来仆人的“兴时”和“威势”?而且这段话还透漏出一个很重要的秘密:贾赦一房现在之所以减了威势,原因是由于贾母“不大作兴邢夫人”,也就是说贾赦一房现在在贾母那里失宠了。

贾母是荣国府乃至整个贾氏家族至高无上的老祖宗,在红楼故事开始之前,曾长期主导和亲自管理着荣国府的内部事务,现有的权力格局应该是她一手缔造的。因而,既然贾赦后来失去了贾母的信任,而贾母之后的权力真空总还得有人去填充,这样一来,荣国府的二房贾政夫妇,便自然而然地超越贾赦而得势了。而这时候的贾赦,便如同被废掉的太子,只能在别院郁郁寡欢地度日子了。

 

二、贾赦是如何失势的

按常理,贾赦从被贾母器重到冷淡,从其得势到失势,肯定会有一个过程。但书中对此并没有明确交代,因而只能从贾母对贾赦的态度,以及贾赦目前的处境去分析和推测。有些红学家认为,贾赦不受贾母重视并委以重任,是由于贾赦是庶出的。根据是第七十五回,宁荣二府赏中秋家宴玩击鼓传花游戏时,贾环做了一首诗,贾政看了不悦,贾赦却连声赞好:“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贾赦不仅命人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贾环,还拍着贾环的头说:“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府里的人们与读者都清楚,贾环是庶出的,如何能有“世袭的前程”呢?于是一些红学家们认为,贾赦在这里意外地对贾环大加赞赏,可能是因为他也是庶出的缘故。

甚至像周汝昌先生这样的大牌红学家,在其论著《红楼梦新证》第二章第三节中还认为,贾赦、贾政都不是贾母和贾代善亲生的儿子,而是代善之弟的儿子,代善将贾政过继为自己的儿子,贾赦则连过继的儿子也不是。而且周汝昌先生认为曹雪芹之所以这样写,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的”:“贾赦和贾政本是同生,都是代善之弟的嫡子,而一个出继于贾母系下,若分叙为两支,把贾赦直写成侄子,倒不要紧,但那样就势必得说成‘代善只生了一子’,而把贾赦贾政的同生关系分拆开来;这样表面似合,但实际上恐怕不如此清楚简单,心安理得。而且如此一来,也是必得连带地提起贾赦这一支,即是说,非叙他的父母、祖父母不可,那么,必须追叙‘荣国公’的次子,这里面便麻烦大了!……这些极其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大约使得曹雪芹在运用素材和艺术创造之间发生了困难,因此才不得已想出这个变通的办法来,干脆把贾赦这一支,都挪到贾母系下来,混二支而充一支。”这段复杂而曲折的论证,令人如坠五里云雾,不但让人难以相信周老的结论,反而疑窦丛生。“过继说”比“庶出说”走得更远,不仅在书中找不到直接的证据,连一星半点的旁证似乎也没有。

从以上引述来看,无论是庶出说还是过继说,都属于研究者们缺乏可靠证据的推测甚至臆说。事实上,贾赦是贾母的亲生儿子,反倒是在书中明明白白地写着的。作者在第二回借冷子兴之口说:“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既然书中已经清清楚楚地交代贾赦是贾母亲生的儿子,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相信研究者们曲里拐弯的推测呢!所有的推测在书中的明确交代面前,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贾赦失势的过程,我们只好从书中去找旁证间接地来分析了。这方面,贾母对于贾赦的态度和看法是至关重要的,我们也许从中能大致分析和判断出,贾母在选择和确定荣府的当家人问题上,到底为什么不用贾赦而用贾政的原因。

在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一节中,贾赦竟然厚颜无耻地看上了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让邢夫人向贾母索要鸳鸯来做小老婆,而同样昏聩的邢夫人居然也同意了,还非常尽心尽力地去找王熙凤商量。心明眼亮的王熙凤,自然连想都不用想就明白,这完全是无法办到的事,于是好心好意地劝婆婆:“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呢?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轻,作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

上段文字中有两点值得读者注意:一是王熙凤转述贾母的话,表明贾母对贾赦“上了年纪”,还如此沉迷女色是持明确的批评态度的,既然是“老太太常说”,而不是偶然说起,也就是贾母对贾赦的批评不是一次两次了;既然连作为儿媳妇的王熙凤都知道贾母对老公公一贯的批评态度,那么作为贾赦老婆的邢夫人对此岂能不知!王熙凤能当面向婆婆转述贾母的看法,自然也是因为贾母对贾赦的态度是公开的,一贯的,并非王熙凤有意搬弄是非。二是王熙凤自己对公公的看法,“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按封建社会的伦理道德,作为儿媳妇的王熙凤,应该不便于直截了当地去评价公公的行为,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正是由于贾赦的行为太荒唐、太无耻,在整个贾府的负面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因而也才引起王熙凤的明确表态。王熙凤本人无法直接去劝阻公公,只好奉劝婆婆该尽一尽规劝老公的义务。但正如成语所说的那样,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邢夫人居然与贾赦一样昏聩,不但对王熙凤的劝阻和建议不领情,反而怪罪王熙凤不知好歹。

果然不出王熙凤所料,贾母自然不会支持贾赦的荒唐行为,甚至还为此大发雷霆,连本没有什么关系的王夫人也替人受过。在第四十七回中,贾母余怒未消地将邢夫人训斥了一顿:“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老爷性儿闹。”从以上文字可以看出,贾母对贾赦和邢夫人是非常不满意的。训斥邢夫人,等于同时也是在训斥贾赦,认为“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却还在不顾羞耻地瞎胡闹!

也许有人说,母亲训斥儿子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贾政不也因为殴打儿子宝玉,被贾母当面训斥了个狗血喷头吗?但两者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贾政打儿子,是因为宝玉招惹忠王府老爷的男宠蒋玉菡,贾政下手太重固然不对,但主观上还是为了维护家族的自身利益,属于可以理解的正当的行为;而贾赦谋娶鸳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完全是为了满足自身低下的色欲,其动机、目的根本难以拿到桌面上供人讨论。

也许还会有人赞同邢夫人的观点,“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连素来满嘴道学、一本正经的贾政都有赵姨娘、周姨娘两个妾,为什么贾赦就不能再多一个了?而且,贾珍、贾琏这些年轻的主子,哪一个不是偷鸡摸狗、明铺暗盖呢?第四十四回,贾琏乘大家给王熙凤过生日的机会,在家与鲍二家的鬼混,被王熙凤逮了个正着,官司打到贾母那里,贾母反替贾琏开脱说:“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贾母言下之意,似乎贾琏乱搞女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且,贾珍、贾琏都是偷偷摸摸,相比之下,贾赦这可是正大光明地纳妾呢,为什么反而就不行了?

其实,大致比较一下贾赦与贾政以及贾珍、贾琏每个人的品行特点,便可以看出各自的优劣高下。第二回,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贾赦、贾政时说:“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第三回林如海向贾雨村介绍说:“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书烦托。”从以上两段文字来看,无论是冷子兴还是林如海,向贾雨村介绍贾赦时都十分简略,只提到袭祖上爵位的事,其他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而说起贾政时,却津津乐道,“自幼酷喜读书”,“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的品质,赞扬肯定之意溢于言表。事实上,站在封建社会伦理道德的角度上来看,贾政的确算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虽然能力不是很强,但也还算是一个清廉的官,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令人瞠目的坏事。再看玉字辈的贾珍、贾琏,俩人在品质上自然也属无耻之徒,但办事能力确实还是有的,贾珍是贾氏家族的族长以及宁国府的当家人,而贾琏,应该算是荣国府中第一能干的男主子。再来看看荣府大老爷贾赦,完全就是一个空心大佬,不仅品质实在太恶劣,能力上也乏善可陈,上下左右都没有人给他说好话,连亲戚都觉得他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不妨想想,这样一个不学无术、没有责任感、上了年纪还沉溺女色的人,一个完全没有当家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的人,贾母如何能放心地让他来执掌荣国府的大权呢?必定是在培养、考验、观察和权衡之后,实在觉得他不堪造就和难当大任,于是只好让他去一边歇着了。

 

三、贾赦的人生追求

用世俗的观点来看,贾赦其实是贾府中真正的“富贵闲人”,或者说,他是一个没有什么大的志向的人。但这并非说他就什么追求也没有,其实,从书中的实际描写来看,他还是有一些追求的,不过,他追求的都是一些令人难以称道的东西。

庄子说:嗜欲深者,其天机浅。这句话用在贾赦身上应该很适合。正是由于贾赦过于痴迷满足于动物性的欲望,才使他缺乏作为嫡长子齐家的责任感,也才使他失去了贾母的栽培和信任,直至最后彻底失去掌管荣国府的机会,否则,像贾政这种谦和忍让、与世无争的人,很难对他已有的地位形成什么威胁,更不会从他手里夺取管家的大权。

我们来看看贾赦追求的都是什么呢?

一是非分之色。从第四十六回由王熙凤转述的贾母对贾赦的批评来看,贾赦身边的妻妾已经不少了,“如今上了年纪”,“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但还不能满足其欲望,竟然不知廉耻地打起了贾母贴身丫鬟鸳鸯的主意,而且还那么高调地让老婆邢夫人为其张罗。被鸳鸯拒绝后,他恼羞成怒,又要向鸳鸯父母以及哥嫂逼婚,听听他是如何向鸳鸯的哥哥说的:“我这话告诉你,叫你女人向他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听听,这哪像一个正经的、体面的、有威望的主子说的话,完全就是一副恶霸流氓的口气,而且字里行间还流露出与自己下一辈人争风吃醋的意味,实在是令人恶心。翻遍全书,荣府的大老爷贾赦实在没有几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宏论,唯有这段显得斩钉截铁、豪情万丈、气势非凡。连贾琏的小妾平儿都不由得说他:“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更让人觉得十分不堪的是,贾赦的行为在遭到贾母与鸳鸯本人的激烈反对和抗拒之后,他仍然色心不死,不知节欲,“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一些研究者指出,贾赦花这么大的心思谋娶鸳鸯,主要目的是为了掌控贾母的私房钱,这种说法自然也有道理,但从他强娶鸳鸯不成,之后又重金买了一个女孩子做鸳鸯的替代品来看,这个荣府大老爷的人生第一追求便是女色,似乎女色就是他的命。

二是过度之享。虽然贾府的主子们从整体上都习惯于讲究享受富贵的生活,但别人总还是在享受之余干点儿正事,而贾赦是几乎什么正事都不干。也许有人说,贾政夫妇把荣国府本来属于贾赦的权力都夺走了,贾赦没有了这个重要的平台,你让他如何发挥自己的作用呢!其实,事实并非完全如此。贾赦虽然不是荣府的当家人,但他还是地位显赫的主子啊,只要他愿意有所作为,自然还是能干出政绩的。例如第十六回,贾府在修建元春省亲别院时,贾政一则“不惯于俗务”,二则每天还要去上班,“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议商议便罢了。”而贾赦在家闲着无事,正好可以去管一管工程建设,同时也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但对于如此重要的事情,贾赦并不想多出一点力,而是整天“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领命”,一副高高在上、清静无为的模样。为了维持他的奢靡生活,贾赦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那就是他向孙绍祖借了五千两银子,后来无钱还贷,竟然拿自己的女儿迎春抵债。贾府里面的人都反对这门亲事,但碍于贾赦、邢夫人的“父母之命”管不了,结果迎春嫁过去之后,受到孙绍祖的百般凌辱,不到一年时间,可怜的迎春就被作践死了。看看这样一个连起码的骨肉之情都没有的父亲,为了满足自己奢靡的生活,做事完全没有道德底线。

三是不义之财。贾赦本非儒雅之士,却喜欢附庸风雅,有一段时间忽然对古扇产生了格外的兴趣,但家里所藏的扇子都不入他的眼。第四十八回写道,他命人四处搜求古扇,恰巧有一个叫石呆子的人,手中有二十几把古扇,贾赦知道后吩咐贾琏重金购买。但古扇是石呆子的传家宝,他执意不卖。于是贾赦气急败坏,勾结贾雨村,巫陷石呆子“拖欠官银”,将他拘押并抄没家产,所藏古扇悉数归了贾赦,石呆子被弄得家破人亡。贾赦的强取豪夺,连儿子贾琏都看不下去,便与父亲顶了句嘴,“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结果遭到了贾赦一顿毒打。这件事充分暴露出贾赦的贪婪和歹毒,为了谋取不义之财,即使让人家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既然贾赦将自己的人生追求主要定位在动物性层面,那他就难以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品质和才能,也很难具备一个合格的、有作为的、能让人钦佩的当家人所应有的基本素质。第七十五回,贾赦在赞扬贾环的诗作时发表了自己的“读书观”:“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原不必读什么书,只要认识几个字,不怕没有一个官儿做”。当时的贾府早已是家道中衰,贾府子孙们只靠祖宗留下的家业,坐吃山空,不求上进,而贾赦对此竟然浑然不觉,毫无危机感,却反而蔑视读书,忽视读书对于改变个人以及家庭、家族命运的重要性。当时的贾府,若想保持祖宗留下的富贵基业,光靠袭爵这条路是不行了,因为爵位是每袭一代,就要降一级,无法保证可持续性发展。可行的出路大概只有以下三条:一是效力疆场,建功立业,像祖宗一样挣得新的爵位;二是勤奋读书,考取功名,像贾政一样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三是从事实业,由公侯之家蜕变为商人之家,以此取得维持富贵生活所需要的资金支持,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路可走。贾政正是看到了贾家面临的形势和处境,因而才一直督促儿子宝玉、环儿以及孙子兰儿读书,想通过科举之路将祖宗创下的基业继承下去。然而,作为荣府大老爷的贾赦却竟然当众宣示“读书无用论”,实在是大煞风景、愚昧无知,毫无一个当家人应有的远见卓识。

 

三、贾赦有执掌荣国府的本钱吗?

以上主要从贾赦的自身因素分析了一下他缺乏当家人应有的基本素质,下面我们主要从客观条件方面再做一些深入的探讨。许多红学家以及读者,看到作为老二的贾政夫妇成为荣国府的当家人,于是都为作为大老爷的、并且偏居别院的贾赦愤愤不平,似乎贾赦的处境十分值得人们同情。但问题是:贾赦究竟有没有执掌荣国府大权的客观条件呢?答案也是否定的。

首先,贾赦没有像贾政那样拥有重要的社会关系。众所周知,《红楼梦》表现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史,这四大家族以贾家为首,通过姻亲关系将其他三家联系到一起,构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联合体。但是,仔细分析一下姻亲关系的实际分布,就会发现具有如下特点:贾母作为史家姑娘嫁给贾代善为妻,现在与贾政住一起;王夫人、王熙凤作为王家两代姑娘嫁入贾家,一为贾政的妻子、李纨的婆婆和宝玉的母亲,一为贾赦的儿子贾琏的妻子,但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亲侄女;薛姨妈作为王夫人的亲妹妹嫁入薛家,为薛蟠、薛宝钗的母亲,而薛家姑娘薛宝钗又嫁入贾家,成为贾政之子贾宝玉的妻子。从以上盘根交错的姻亲关系来看,所有的重要关系基本上都指向了贾政这一边,也就是贾家与其他三大家族的关系,实际上到最后基本上都只是与贾政这一房产生了关系,而与贾赦一房基本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

再看贾赦那边,与贾政这边相比真是捉襟见肘,几乎没有什么有分量的社会关系。贾琏虽然是贾赦的亲儿子,媳妇王熙凤也来自另一个大家族王家,但贾琏和王熙凤却都住在贾政这边,并且还是荣府的夫妻档大管家,其中又因为王熙凤是王夫人侄女的这种特殊关系,而让贾琏夫妇实际上与贾赦那边貌合神离。邢夫人是贾赦的续弦,从弟弟一家人要依傍她过日子的情况来看,娘家必定是十分寻常的人家。迎春是贾赦的亲生女儿,被当成了抵债品嫁给了有“中山狼”之称的孙绍祖,婚姻给女儿带来的完全是灾难,更无法让贾赦一家人得到应有的体面和声势。虽然红楼故事开始的时候,四大家族中的贾家、史家和薛家都已显示出衰败之相,但王家却仍然处于上升阶段,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初任京营节度使,后擢九省统制,旋升九省都检点,继而成为九省总督,最后更是荣升为内阁大学士。正因为王子腾是整个四大家族的台柱子、核心人物,更是王夫人有力的靠山,所以在荣国府中,王夫人的威势超过了邢夫人,贾政这一房的气焰盖过了贾赦一房。

其次,贾赦没有像贾政那样拥有广阔的人脉资源。贾赦袭了祖宗爵位,虽为一等将军,正三品衔,但没有现职;贾政虽没有爵位,不过是一个工部员外郎,从五品衔,却有着现职。两者的区别是,有现职,便意味着有具体的官位,有一定的职责和权利,也会有广泛的人际交往,有一定的社会知名度和影响度,这样办事时便会有很宽的路子;而无现职,只有一个荣誉性质的爵位,虽然政治和生活待遇有一定的保障,但只能坐在家里吃俸禄,而没有多少人际交往,在官场里没有实质性的位子,手中也就没有什么权力。贾政平日里除与贾雨村往来密切之外,还与北静王等贵族显宦互有来往,常常带宝玉出外赴宴,与文人墨客诗酒唱和。

而贾赦的人际交往就十分鲜见,在第六十六回,书中写到他结交平安州节度使,而且两次还都是派贾琏去,除此不见他还和其他地位显赫的人,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交往。第一百五回写西平郡王到贾府宣旨时说:“贾赦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其实贾赦所谓的“交通外官”,也就是买通平安州节度使,为了谋取不义之财而“包揽词讼”,并非正常的人际交往。有没有广泛的人脉资源,往往预示着有没有办事的能量。

那么,究竟是贾赦的能量大,还是贾政的能量大呢?书中第三回写道,贾雨村听到“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想托人找个门路寻求复职,冷子兴向他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林如海念及贾雨村为林黛玉私塾老师,当即一口应承:“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于是贾雨村便随林黛玉到了都中,去求贾政为其办事,“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冷子兴向贾雨村推荐的办事人是贾政而不是贾赦,林如海的荐书也是写给贾政而非贾赦,可见,贾政办事的能量比贾赦可大多了。正是由于贾政人缘很好,因而后来抄家时西平王对他很是照顾,不惜弹压得罪气焰嚣张的赵堂倌,而水静王更是竭力帮助贾政渡过难关,还有很多的朝廷官员也对贾政抱有同情之心。

再次,贾赦没有像贾政那样有王夫人作为贤内助。王夫人来自于四大家族的王家,算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大家闺秀,具备管理大家庭的人生阅历和基本素质,是贾政的正牌夫人。贾政“不惯于俗务”,等于好多要由夫妇俩共同来面对、处理的事,最后都压到王夫人一个人的肩上了,因而,没有一定的管理能力和坚强的意志,是无法承担这份责任和使命的。事实上,王夫人作为荣国府实际上的总经理,应该说较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她善于处理上下左右的关系,与府里各色人都能和睦相处,深得大家的认可。虽然在她手上也出现了像金钏自杀的悲剧,让读者看到她卑劣、狠毒的一面,但从她为此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的细节来看,逼贴身丫鬟投井自杀也非她的本意。至于像“抄捡大观园”、撵走晴雯这样给她带来很大污点的事件,如果从有效进行管理的角度来看,主要还是领导方式和处理手段的问题,并非像探春所指责的那样,她在主观上并没有“唯有从内部杀起,才能一败涂地”的目的。其实,王夫人也有本分、善良的一面,作为媳妇她对贾母非常孝顺,作为妻子她对贾政十分体贴,作为母亲她对宝玉无限疼爱,作为主子她能体恤众多的下人,她没有仗着自己尊贵的身份在荣府作威作福,也没有像王熙凤那样买凶杀人,聚敛不义之财。从个性、从品质、从能力等各方面来看,她还是基本上能胜任荣府总经理这个重要角色的。假如没有她作为贤内助发挥重要的作用,贾政肯定是无法成为荣府的当家人,更难以专心去做他的官。

再看看邢夫人,作为贾赦的填房,本身出身卑微,在贾赦家的地位也不够高。贾赦是一个外强中干、只知享受、由着性子胡闹的空心大佬,作为妻子,邢夫人如第四十六回所写的那样,“禀性愚犟,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完全没有王夫人的那种运筹自如的大将风度。邢夫人一直暗中还与王夫人争权,比如想通过春宫绣囊事件来和王夫人叫板,但最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总之,无论是气质、能力还是品性,邢夫人都与王夫人差距太大,基本不具备管理大家庭事务的实际能力。退一步讲,就算她把属于王夫人的权力争到手,比如贾母将交给贾政一房的权力收上来交给贾赦夫妇,以贾赦自身的先天不足,加上邢夫人稀泥抹不上墙的弱点,也难以干成什么大事,很可能还因为他们的昏聩和无能,而让荣府的秩序更加乱成一锅粥。

最后,贾赦没有像贾政那样拥有一个做皇妃的女儿。元春是红楼故事开始后贾府最大的政治靠山,小说的前半部围绕着她“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和“省亲”等情节,竭力铺写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元春成为皇妃,不仅使作为公侯之家的贾府因为她而又成了皇亲国戚,自然同时也给作为父母的贾政夫妇带来了极大的荣耀。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封建社会,有这样一个在宫中承蒙皇恩的女儿,贾政夫妇的声望也随之水涨船高。大儿子宝珠早夭,二儿子宝玉自然是贾政夫妇的心头肉,但作为皇妃的大女儿更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反观贾赦家里,儿子贾琏、儿媳王熙凤的能耐本身都是不错的,却“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女儿迎春跟着贾母也住在贾政家,贾赦夫妇“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完全成了孤家寡人。对于儿女们似乎都和自己貌合神离,贾赦夫妇其实是很不满的,尤其是邢夫人,对于儿女们都被吸引到贾政家去,更是满腹牢骚。第六十五回,贾琏的小厮兴儿评价王熙凤时说:“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第七十三回,邢夫人数落迎春说:“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对儿女们的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更重要的是,贾赦没有得到贾母的信任和赏识。贾母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家庭妇女,而是贾氏家族具有相当责任感、使命感的精神领袖。应该说她在数十年大家族的管理过程中,见识过大世面,经历过无数磨练,因而具备了丰富有效的人生经验和管理才能。他挑选执掌荣府事务的接班人,必定会从家族的长远利益出发,必定会选择各方面条件都能够胜任的人来承担。贾赦身为嫡长子,又继承着祖上的爵位,按封建社会的家庭伦理和继承惯例,本应该顺顺当当地成为荣府的当家人。但遗憾的是,他各方面的条件和素质都实在乏善可陈,尤其是他作为荣府大老爷的种种荒唐而拙劣的行为,实在是不堪造就,难当大任,与“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的贾政一比较,高下优劣一目了然。在这种十分无奈的情况下,贾母只能将执掌大权破例交给老二贾政,初看这种局面似乎有违惯例,细想也在情理之中,不仅符合贾母选择当家人的标准,也完全符合贾氏家族的长远利益。

对于没有取得执掌荣国府大权的结果,贾赦似乎一直耿耿于怀,居然在中秋节家宴上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讽刺和抱怨贾母“偏心眼”,而且这种说法还在贾府内十分流行,弄得贾母不得不出面来辟谣。其实,纵观贾赦的大半生经历和现实表现,问题的实质是他压根儿就没有当家的资本,根本不是母亲偏不偏心眼的事。退一万步来讲,即使贾母按惯例将执掌荣府的大权交给他,以他实在低劣的品德和才能,不仅难以把荣府真正地管理好,甚至荣府的事业还会早早毁在他手中。至于邢夫人一直在和王夫人较劲,据不少研究者说,也是为了夺取荣府的管理权。不过大家不妨想想看,就算邢夫人的目的能够得逞,把如今握在贾政夫妇手中的大权夺过来,贾赦夫妇又能以何德何能来号令荣府呢?正如邢夫人自己所说的那样:“雀儿拣着旺处飞”,荣国府几乎所有的政治、经济、社会、人力等资源,都基本上聚集在贾政这一房,连儿子贾琏夫妇、女儿迎春都与他们离心离德,因而贾赦夫妇又能如何玩得转呢!

 

五、贾赦的尴尬人生

从书中的实际描写来看,失去了荣府当家人地位的贾赦,在荣府乃至整个家族中完全被边缘化了。他的嫡长子的排行、一等将军的爵位以及知天命的年纪,都没有给他带来多少优势、荣耀和尊重,相反,他似乎倒成了一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处境尴尬的人。“尴尬”一词,本是作者用以形容贾赦妻子邢夫人的,第四十六回的回目有“尴尬人难免尴尬事”之说,但小说点评者脂砚斋于此处明确指出:“只看他提纲用‘尴尬’二字于邢夫人,可知包藏含蓄文字之中莫能是也”。所谓“包藏含蓄文字”,其实就是在隐射贾赦与其妻邢夫人同样为“尴尬”之人。因而“尴尬”便成为贾赦乃至两口儿人生的真实写照和基本特征。

“尴尬”之一,他不是住在象征身份和地位的荣府正院,而是住在与荣府正院隔开的偏院。许多研究者都认为,是贾母喜欢贾政而厌恶贾赦,“偏心眼”地将荣府正院分给贾政一家来住,而特意把贾赦赶往一旁的偏院的。其实,实际情况可能并非如此。大家不妨留意和琢磨一下,第十六回交代大观园的地址和环境时,作者闲闲地写了这样一句:“贾赦住的乃是荣府旧园”。此句中有一“旧”字,则表明如今荣府正院为后来新修的地方。正常的逻辑应该是,当初宁荣二公敕造国公府时,人口还不像现在这样多,因而当年的府邸中心建筑必定在旧园。到了贾母这一代人时,贾家达到了最兴盛的时代,因而随着人口的逐渐增多以及居住、享受的需要,宁荣二府都拓展了地盘,在其上重新修建了新住宅。按照旧时大家庭移居以及兄弟分居的惯例,一般是人口较多的、尤其是长辈跟随的兄弟,从旧地方搬往新地方。也就是说,当年荣府新建住宅落成后,贾政由于人口多、且有贾母跟随而搬到了现在的正院,贾赦则因为相对人口少而留在了老院,即如今所谓的“旧园”。这就意味着,贾赦并非是贾母从正院赶往偏院的,而是当初兄弟分院所住时,他就待在原地没动。但现在荣府的重心迁移到正院这边来了,因而贾赦长期偏居旁院,心理上可能会有一定的落差,别人也会常常以疑惑的目光看待他。

“尴尬”之二,由于另居别处,加之习惯于“在家高卧”,因而他基本上成为荣府生活中的边缘人。虽然贾赦、贾政兄弟俩并未分家,而只是分房而住、分灶起伙,但由于贾母和贾政一家在荣府正院居住,因而贾政家实际上成为荣府的生活中心,大凡重要的活动都在这里展开。荣府生活的中心舞台上,活动的主要是贾政一家人,主角是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以及围绕贾母和贾政一家人的亲戚和仆人。贾赦和邢夫人的日常角色,主要是每天过来向贾母请安问好,在假节日中参加一些重要的家庭宴会或聚会。荣府与外界的交往和应酬,一般都是贾政、贾琏出面应付,贾赦即使参与,也往往只是礼节性的出席,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沟通和交流。这样久而久之,自然会无形中给外界造成一种印象,能代表荣府的主子是贾政,贾赦只是一个无用的摆设而已。

“尴尬”之三,由于他谋娶鸳鸯的行为实在太荒唐,因而,他进一步受到贾母的批评和反感。贾母是何须人也?贾府第二代硕果仅存的老祖宗,目前贾府中最有处事经验和人生智慧的人,贾赦夫妇的这点小伎俩,岂能瞒得过她。因而她为此大发雷霆:“我通共剩下这么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算计……弄开了他,好摆弄我!”虽然她表面上骂的是高调为贾赦奔走的邢夫人,并且完全无辜的王夫人也为此代人受过,但读者都明白,她其实骂得最狠的还是贾赦自己。应该说,这件事让贾赦重重地栽了一个大跟头,事情没有成功,反倒在贾府闹得沸沸扬扬,让他在贾府上下颜面尽失、威风扫地。第四十七回写道:“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 这场由贾赦夫妇自导自演的丑剧闹剧滑稽剧,让贾赦在贾府的尴尬程度进一步加深。

“尴尬”之四,他以“交通外官,依势凌弱”的罪名被革去爵位并流放,成为给家族带来厄运的直接责任人。红楼故事的后半部分,内忧外困的贾府如一座腐朽的大厦,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贾赦平日里的不法行为,等于加速了贾府的衰败。且看第一百七回,书中对贾赦被流放前,回家与家人道别的场面描写:“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齐进来给贾母请安。贾母看这般光景,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便大哭起来。他两人脸上羞惭,又见贾母哭泣,都跪在地下哭着说道:‘儿孙们不长进,将祖上功勋丢了,又累老太太伤心,儿孙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满屋中人看这光景,又一齐大哭起来。”看看,贾赦除了给荣府带来灭顶之灾,给自己带来莫大耻辱之外,还会有别的什么!

一般认为,《红楼梦》的作者对贾府的男性主子们,总体上是持批判和否定态度的,而在叙述、描写中对贾赦的贬斥尤为明显。其实,仔细考察一下贾府的数代人,第一代、第二代作为百年基业的开创者、继承者,自然都是贾氏家族中最优秀、最勤谨、最有责任感的人,而男性主子们由强变弱、由优变劣、由好变坏,正是从第三代的贾赦开始的。正因为像贾赦这样的荣府大老爷带了一个坏头,因而贾府的第四代、第五代男性,才出现了像贾珍、贾琏、贾蓉这样,只顾坐吃祖宗老本、不知勤俭持家乃至胡作非为的败家子。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贾赦作为荣府嫡长子,对贾氏家族从兴盛走向衰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某种程度上,正是由于他所起的反面的作用,才进一步加速了贾府的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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