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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是个谜「有故事的人」

 汉青的马甲 2016-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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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354个故事



(图片来源于网络)



老赵是个谜

张笑雨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一回到单位胡先生就神秘兮兮的告诉我,“老赵不干了。”


“为什么?”虽然我对老赵并无好感,但是听说他辞职还是很惊讶。


他一边坏笑着,眼珠一转四周扫了一圈,暗示现在周围人太多了,“一会儿再跟你细说,嘿嘿。”


   


老赵快60岁了,专门负责写稿子,尤其是那种领导发言一类的大稿子。


去年我刚到单位,早上别人签到时常在旁边站着,借以认识认识同事。那天他在签到表上填了名字,抬头微笑了一下,“听说你也是H大的学生?”我点点头。“那咱们算是校友了,我当初在那里读书时,它还叫师范学院呢,我也学中文的。”我顿时感到欣喜,“啊,那你比我高很多届了。H大改过好几次名字呢。”“是的,是的,还叫过Z大呢。呵呵,咱们一个部门的,只是我一般都在那边屋子里办公,”他朝外面一指。


我几乎要以为他才是部门的领导和负责人了,因为潜意识里H大的学生都是好样的,何况多年以前本科生还不似现在这般泛滥。他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能是普通工作人员?我一直在猜测谁才是部门的头儿,开始以为是小周,她的短发看起来很精干,而且嘴皮子很利索。后来听说是胡先生,但是我觉得又不像,他太活泼,领导怎会这么喜欢开玩笑?那么估计是这位老赵了。


刚好那天上午小刘拿了一份文件翻着,嘟哝着,“赵老师的文章这么快就发表了?这次上头那帮人居然没让咱改就给发了。”小周接了一句,“赵老师是李主任专门找来写材料的,文笔当然不容质疑。”我兴冲冲地说,“今天早上我也见老赵了,我们还是校友呢。”小周正忙着收拾办公桌,瞟了我一眼,没吱声。我补充道,“他说他也是咱部门的,只是在那边屋子里办公。”“嗯,他去年来的时候办公室已经没地方了,刚好那边屋里有空桌,就去那边了。”“他去年才来?”“嗯,去年有个项目经常让报材料,人手不够,李主任就把他找来了,临时工。”小周懒洋洋地回答。


临时工?这和之前猜测的差距也太大了。在等级分明的事业单位体制里,临时工的地位无疑是极低的。而且听小周和小孙的口气,对他颇为不屑,虽然她俩对材料一方面并不擅长,但是也并没因此觉得老赵很有水平。我不免唏嘘了,二十多年前H大的毕业生,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啊,如今竟也这般不济!联想到自己的未来,我不禁黯然。


可能是在别的单位退休了,老来无事,就来这里兼个职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虽说在一个单位,但我们接触并不算多。直到今年春天,老赵,胡先生和我被安排到一起共同负责一项工作,才算熟识了。


胡先生是我们仨的头儿,性格十分外向,只要有他在,屋里就笑声不断。老赵喜欢看书,没事的时候会默写背过的古诗词打发时间。以前跟小周小刘在一起的时候,她们总是在聊孩子聊老公聊八卦,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捧本书看,现在倒好了。我想,她们不喜欢老赵,是不是觉得他有点‘酸’呢?


有一个雨天,胡先生不在,我和老赵看书也看累了,就聊了起来,谈起我们的学校,我们的老师,谈起大学生活。


他想起任老先生,有一次他讲课讲得忘了时间,而学生们听得也忘了时间,终于下课时食堂竟要打烊了。“他讲课时所说的话,直接用笔记记下来就是一篇文章,虽说是口头表达,但语言很严谨。连接词语气词,没有任何问题。可惜了,当时没有录音笔,要不然录下来多好。他还给你们上课吗?”


我笑了,“他去世了”。


“哦,也是,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他就不年轻了。”他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


“华老呢?他我也很敬仰的。”


我又笑了,“等我去H大读书的时候,华老的儿子都退休不再代课了。呵呵,算来咱俩隔了二十五届呢。”


“他儿子都退休了?唉,时间真是快啊……”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那天的谈话很愉快,我们分享着彼此对同一所学校的记忆。通过谈话,我对他也多了一些了解。大学毕业后去了学校做老师,因为课讲得好,年纪轻轻就晋了职称,还当上了副校长。后来被一家陶瓷厂挖走做了办公室主任,当时陶瓷厂的生意正是红火,待遇比公务员、教师都好得多,他也着实风光了几年。然而工厂的良好效益并没有持续下去,几年之后就破产倒闭了。


“离开学校是我最错误的一个决定,要不然我现在肯定也评上高级职称,退休工资怎么也得有好几千块钱了。当时我能那么快提上副校长,就是有一次公开课我讲得特别好,很多领导都在听课,听了都说好。我讲得是鲁迅的《药》,那篇课文我会背的,‘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


他的经历让我感慨不已,谁会想到有一天事业单位的编制会让人趋之若鹜?谁能知道一家蒸蒸日上的工厂居然只有三十年的寿命?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所以我们每一个看似正确的决定,都有可能把自己推向人生的另一面。


我无限惋惜,老赵可以是一位好老师的。


   


都说人有A面B面,如果说我之前了解的是A面的老赵,抑郁不得志的老赵,那么,接下来的感触就是B面的他了。


曾经有同事给我们抓了一把巧克力,他好像很喜欢的样子一连吃了好几个,还问我,“你怎么不吃啊?女孩子不是一般都喜欢吃这些的吗?”我笑着说我怕吃多了上火。下班的时候,他说,“我把这些糖先收我抽屉里啦,你吃了来拿。”我点点头。事后我当然不会主动翻别人的抽屉找东西吃,而他也没有把那些巧克力再拿出来过。


有一次我从家带了一盒茶叶,直接放在老赵那里,因为热水器、纸杯之类都在他那里,我想留着上班时大家冲水喝好了。回家跟妈妈说了这件事,她直骂我傻,那老头肯定过不了几天就拿回自己家了。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原有的茶叶喝完了,胡先生问,“没茶了?”他摇摇头,表示没有。其实当时我很想问,“我刚拿的那盒呢?”但是没有出口,毕竟是老同志,不能搞得大家下不来台。


看似儒雅的老赵居然这么爱贪小便宜,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开始坍塌了。


有一天下午上班,我进门时发现他居然已经在了(通常我都是第一个到),但屋里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他对面,两人貌似正在聊天。见我来了,他介绍说是朋友。那女人看我来了,甩甩烫成大波浪的栗色卷发,说了句不耽误你们上班了就出去了。他说“我送送她”,也跟着出去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男士钱包给我看,一边笑一边说,“这是我的一个小朋友,非得给我送父亲节礼物。嘿嘿,哟!”,他从钱包里抽出价签,“这么贵呢,她给我买这么贵的礼物干啥。真是,真是,这得说说她了,唉,怎么买这么贵的……”我很知趣地问,“多少钱?我看看?”他喜滋滋地把钱包递过来。以我的水平,钱包好坏鉴别不出,但他有多高兴我看得出。奇怪的是,朋友之间为什么送父亲节礼物?而且是钱包这样的很亲密的礼物?


我曾经见过一次老赵的妻子,胖得很臃肿,上下一般粗,走起路一摇三晃。同事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真不知道老赵啥眼光。”她们说他俩是半路夫妻,而且连结婚证也没领。但是听老赵的口气,对媳妇儿还颇为满意。他曾经不无自豪地跟我讲过,“有次我出差,我爱人一大早就起来了,非得给我包饺子吃。我跟她说不吃也不行,说吃速冻饺子也不行。嘿嘿嘿,吃饺子就是太麻烦了,嘿嘿。”他也曾经很感慨地跟我说,“你嫂子呀,从来都是劝我不要太辛苦,钱够花就行了,从来不会催着我去挣钱。她自己却一点儿都不舍得花。”


许是我想多了呢?我并没有向别人说起我看到的一幕。


   


是胡先生先发现老赵不太对劲的。那天上午,老赵九点多才到,刚坐稳接了个电话就又出去了。没多大会儿,胡先生来了。


“老赵走了?”“嗯,他说出去办点事。”


“我在门口见他了,跟个女的站在路边说话。”顿了一下,又说,“我早看老赵这几天心事重重的,老心不在焉。”


“啊?有吗?”我一向后知后觉,缺乏敏感度。


“他最近老迟到早退吧?”


我想了一下,“嗯,那倒是。”


“还有,最近一拿起电话就往外跑。你们年轻人这样很正常,谈恋爱当然有小秘密嘛。他都多大岁数了,还玩这个?那天在走廊上,我听见他打电话,说中午炒什么菜,炒茄子吧。”


我插了一句,“这有什么不对劲?”


胡先生一副你怎么什么也不懂的表情,“老夫老妻了,过了多少年了,还往家打电话讨论中午炒什么菜?我以我一个老男人的直觉和经验判断,肯定不是回家吃。听前边的人说(我们在后楼办公)中午他经常和一个女的在这儿。”


话已至此,我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我也看到过一次。长发,挺年轻的。”


“这么说应该我也见过一次。有天晚上咱们聚餐散了以后,我跟他说我开车给你捎回去吧,他拼命推说不用不用,然后就看见路边站个女的,他朝那边去了。长发,看着是挺年轻。”胡先生摇了摇头,“他这样迟早出问题的。”


发现问题以后,胡先生就盘算着怎样让老赵撤离这个项目,“真出事了我可担待不起,影响太恶劣了。”一切都在秘密谋划,只把老赵蒙在鼓里。看他每天还坐在办公桌前,我内心很不安。一共三个人的办公室,两个人在想方设法不露痕迹地不动声色地炒掉另一个人,这就是传说中的办公室政治?我不算主谋,至少也是帮凶。


“唉,算了,都是他自己的问题。”我这样安慰自己。


跟他坦白的事情是由胡先生完成的。那天下午,胡先生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很不经意似的说,“赵,你先回去吧。最近总部那边也挺忙的,这边暂时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我惭愧得不敢抬头看老赵,总觉得是我把他挤掉了。毕竟这个项目,从跑手续的阶段他就参与了,而我只是从中插了一杠子。


但是老赵的反应很平淡,他只简单“哦”了一声就开始收拾东西,不过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会儿他就拎着包出去了。


   


之后我因为右脚受伤,在家休养了一个星期,刚来胡先生就说老赵不干了,已经办完离职走人了。


“咱前脚把他裁了,后脚他就出事。周三他走的吧?周五晚上他值班,把那女的带了去,结果被他老婆堵在值班室里大闹一场。都惊动上层领导了,你说丢人不丢人。反正是个临时工,辞了算了。”


虽说有以前的诸多铺垫,我还是万万没有想到老赵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收场。他已经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他也太小气了吧,连个开房费都舍不得掏”,“居然想到在值班室,值班室的床以后还让不让人睡了?!”……我想肯定还有很多更重口味的调侃,只是同事们顾念我未婚没有当着我的面讲出来。


我再次唏嘘了,我的老校友就这样离开大家的视线了,没有留下欢笑,倒是成了一个笑话。


我无法评价老赵。以我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大学生的稚嫩眼光,以我这个四线城市的基层岗位职员的眼光,我无法把他的a面和b面联系起来,我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矛盾。有才华的教师,风光的办公室主任,贤惠的妻子,年轻的女友……人生际遇如此神奇,居然把副校长变成落魄的临时工,人的感情如此复杂,居然在最不济的时候背叛妻子获得女友的爱情。我不知道该感慨些什么,事已至此,是天意弄人,还是个人选择的结果?


我试图把对他的印象拼接成一个整体,却徒劳无功,始终是一个碎片化的老赵。近60年的烟尘岁月,或许他有许多故事,需得由这些故事才能连缀起他的点点滴滴,而我所了解的不过是他生活的一些断片。但我不会有机会去接近这些故事了。


老赵始终是个谜。






作者:张笑雨,29岁,公务员,现居郑州。



本文责编: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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