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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就要说说这位英年早逝的动画天才。 或许，我们都曾经历过这么一个瞬间：在黑暗中开灯，刹那间只觉得亮，过了一会，知道了光源的位置，再过一会，才知道光源的形状，然后慢慢的，如果还有耐心，才会看得见那灯罩的样子和上面的花纹，至于是什么使它发光的，那灯泡灯丝长什么样，怕是再没有人关心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艺术作品也是如此：最后呈现的作品便是那闪耀的光亮，若是好，就有可能吸引人们去探究作品完成的过程和幕后的心血。 一部好看的电影谢幕后，影迷的目光一定是先投向片中的演员，然后也许有人会对导演和编剧好奇，懂行的人或许还能一眼认出金牌制片人的名字。可是，再往后呢？ 今天，想跟你说一个人。他叫近藤喜文。 你也许没听说过他，毕竟他导演的动画电影《侧耳倾听》（又被译作《心之谷》）依然常常被挂上宫崎骏的名字。而他早在吉卜力成立之前便加入了高畑勋与宫崎骏的团队，参与了如《未来少年柯南》、《红发安妮》等动画电视的制作。此后，他一路追随着这两位前辈，加入了吉卜力工作室担任原画、作画监督、人物设定等工作，与他们共同完成了《萤火虫之墓》、《岁月的童话》、《幽灵公主》等家喻户晓的作品。 ▲ 近藤喜文 相比于宫崎骏和高畑勋这样的天才，近藤喜文的人生更像是一个明明天才横溢，却脚踏实、慢慢扬名的励志故事。参与动画这么多年，他早已是两位传奇大师的得力帮手，甚至在1988年制作《龙猫》和《萤火虫之墓》时，宫崎骏和高畑勋还因为争夺近藤而发生过口角。 当时，高畑导演放言说，“其他工作人员你拿去沒关系，我只要近藤。”宫崎先生也不甘让步，“沒有近藤的话，那我干脆也跟着退场好了。” 最后，据铃木敏夫回忆，“因为诸多原因，高畑先生没有近藤喜文就没法做《萤火虫之墓》，于是高畑先生让宫先生放弃近藤，让他去做了《萤火虫之墓》。因为这样，近藤喜文一直在做高畑作品。”（《吉卜力的风》，“宫崎、高畑以外的导演拍摄的电影”，上海译文出版社） ▲ 《萤火虫之墓》海报，左下角不起眼的小字中写着“作画监督：近藤喜文” 启用近藤喜文当导演是一个大胆的决定，这是吉卜力第一次启用宫崎骏和高畑勋以外的导演进行创作。这当然是对近藤实力的一个证明：电影上映之后，“吉卜力接班人”的称号传遍全国。毕竟，比宫崎骏和高畑勋小十多岁的近藤，在年龄上和实力上都可谓是最合适的接班人。 可是作为一个新人导演，他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自由。铃木敏夫在访谈中坦言说，也许宫崎骏不会承认，但是这场电影或多或少像是他的一场实验，希望能借用一个有同等能力的人来减轻他的工作量，从而达到宫崎作品量产化的目的。虽说近藤喜文才是《侧耳倾听》的导演，可是这本电影的分镜全部由宫崎先生完成，用铃木先生的话说，近藤的工作只是“负责让这些画面动起来。”（《吉卜力的风》，“宫崎、高畑以外的导演拍摄的电影”，上海译文出版社） ▲ 《侧耳倾听》海报 可是，这部作品难道真的如铃木先生所说，“基本上是宫崎作品的翻版”吗？ 也许近藤先生是最能还原宫崎先生的想法的人，但是两人在动画理念上和性格上巨大的差异，决定了这部作品特有的近藤喜文的色彩。宫崎骏在近藤喜文去世后所写的悼词中曾经承认两人性格上的巨大差异： “我本人是非常没有耐心的。我有许多不同的想法，甚至同一时刻在我内部都有很多矛盾的东西，这也改变着我的方向。但是他真的是个慢性子，一旦他有了想法，他就一直坚持下去。我是那种当船只还没有出现沉没迹象的时候就会抛弃船只的人，而Kon-Chan则是那种深爱着船只和船只上的人，而选择和船只一起沉没。” 而性格之外，宫崎骏导演最擅长的动画元素，众所周知更多来自他天马行空的幻想，从风之谷中的虫族，到魔女宅急便里的魔法少女，亦或是千与千寻中的白龙和那个巨大的澡堂“油屋”，绚丽的想象似乎都是宫崎骏的动画世界的标配。所以即使这部动画作品由近藤担纲导演职务，宫崎先生负责了电影中所有的奇幻故事场景，没有让近藤插手全部自己做，大概也没有人会对此感到意外了。 ▲ 《风之谷》场景 ▲ 《千与千寻》场景 而近藤喜文不同，他更关注现实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定程度上，他和高畑勋一样属于“写实派”，更善于刻画现实世界中的人物的神态，能让人物栩栩如生起来。铃木敏夫也称赞说，能画出5岁的小女孩走路时摇摇摆摆的样子的，也只有近藤喜文了。因此，近藤的第一部导演作品是吉卜力少有的偏现实的动画电影，也尽在情理之中。
▲ 《侧耳倾听》中宫崎骏负责的奇幻场景，一如既往的华丽炫目
▲ 《侧耳倾听》剧照，近藤喜文负责的写实场景，在几代人的伴奏下月岛唱着自己作词的《COUNTRY ROAD》 两人的差异不仅如此。可以说，宫崎骏更在意自己的主观想法和感受，而近藤喜文更关注当下的环境。铃木先生曾举例说： “关于技巧方面双方虽然都彼此信任，不过性格差太多。宫先生（宫崎骏姓宫崎，并不姓宫。铃木敏夫和高畑勋等人会将他的姓简化成“宫”做昵称使用--《吉卜力的风》译者注）来画小雯这个小女孩的分镜，然后由小近让她动起来，这样就跟单纯由一个人做出来的效果不同。 “比如说吧，我举一个例子，宫先生的角色通常是边跑边想事情，但是小近做出来的，是想好了再行动的女孩，这就有很大的差别。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小雯就变成了一个文静的女孩。 “但是宫先生不喜欢这种类型。有一个场面我至今还有印象，小雯再次拜访地球屋的时候，店里关门了。那里有个沿着墙壁蹲坐下来的场景，就充分表现出小近的风格。怎么回事呢？小雯不是穿着超短裙吗？一般蹲坐下来的时候内裤会被看到。她刻意以看不到内裤的方式坐下来，也就是说她在意别人的眼光。
▲ 大概是这张截屏所表示的意思吧 “这件事说明了什么？说明小雯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孩子，明明周围都没有人，还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小近可能完全没往这方面想，但是看起来就是有点色情，这一点非常有趣。要让宫先生制作的话，她就直接爽快的蹲坐下来，内裤被看到了就看到了。宫先生做的感觉就很随意。这就是两个人的区别，而且是很大的区别。这样就无法完全照着宫先生的意思进行了，像是别人做出来的东西。”（《吉卜力的风》，“宫崎、高畑以外的导演拍摄的电影”，上海译文出版社）
▲《吉卜力的风：从<风之谷>到<起风了>》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5月出版 《侧耳倾听》讲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月岛雯和天泽圣司因图书馆借书卡而结缘，后来天泽要去意大利追寻自己做小提琴的工匠梦，而月岛在天泽的激励下，为了作家梦经历了废寝忘食练习写小说和认清现实好好学习的两个阶段。 两个人的爱情青涩却又明朗直率，毫不扭捏，像极了近藤导演自身的人生态度：认真、简单、热爱生活。若是换做宫崎骏当导演，说不定两个人的感情会更晦涩模糊一些。虽然两种感情都很美好，可近藤喜文表现的少男少女间的情感，却像极了我心中最干净纯粹的少年爱恋。 影片的结尾，天泽带着月岛看日出，并在充盈着光亮与希望的清晨，问她说：“你愿意以后和我结婚吗？”这样直白的桥段大概不会出现在宫崎骏的作品中，而这对未来的期望也成了很多人诟病电影的一大原因。豆瓣上许多人都说，如果没有最后一句，也许电影会更好。可是，正是这青春时对未知的未来所充满的盲目的信心、一无所知且无所畏惧的诺言，充满了近藤喜文的气息。这种对当下的热爱与不辜负，像极了清晨一跃而出的太阳，毫不犹豫，充满朝气。大概也正因如此，近藤先生的其他画作也充满了这种简单爽朗的幸福感。
▲ 《侧耳倾听》中一脸真挚的求婚的圣司
▲ 《侧耳倾听》的结尾，两个人许下了未来遥远的约定，明白了双方相同的心意，开心的抱在了一起。近藤喜文作品中的幸福没有那么多瞻前顾后的犹豫。
▲ 近藤的画作中穿着红裙子的母女，光从背后形态便能看出小女孩摇头晃脑挥着手的开心，仿佛还能听见她的笑声或看见妈妈开心得弯起来的眼睛。 电影的另一主题是梦想，两个少年的梦想和他们为梦想所付出的努力都让人动容，哪怕暂时的成果不完美有瑕疵，可是他们的热情却散发着巨大的光亮。天泽在地下室的工作间伴随着他的小提琴度过了一个个日夜，月岛的妈妈也辛苦的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为她的硕士学位努力。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也许是月岛伏在桌上不分日夜的赶着稿子的情景，而这一场景也许也是近藤本人的真实写照。他不是一出场便光芒万丈的电影人，几乎做遍了动画行业每一个又苦又累的工作，动画师、人物设计、监督、导演，这些岗位都有他工作过的身影，而这样一步一步的走来他用了将近三十年。 宫崎骏曾多次抱怨过动画行业的工作强度，也曾因为工作的辛劳和渐长的年纪想要退休；而近藤呢，虽然没有向他人说过自己的苦（也许作为多年的幕后人员和新人导演也没有很多机会告诉外界他的工作情况），却在最后因为过度劳累而去世。 《侧耳倾听》是近藤喜文执导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作品，在这部电影上映的三年后，近藤喜文因主动脉夹层紧急发病入院，很多人都认为，近藤的早逝与他过于操劳有着直接关系。从此，有一个关于近藤喜文未来前途的猜测都停留在了1998年，甚至成为一则永远无法获得证实的传说： “除了近藤喜文，XXXX 最适合接班宫老？？” 而每当想到他不分昼夜伏在案上作画的样子，总会想着，在这背后支撑他的，一定也有小女孩所感受到的对于创作的那一份强烈的热爱吧。
▲ 《侧耳倾听》中伏案写作的少女，大概近藤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 《侧耳倾听》中月岛雯交出的作品便叫《侧耳倾听》。这也许不是一部完美的杰作，但一定是一部凝聚了心血和热情的真诚之作。而近藤喜文，与月岛雯一样同为《侧耳倾听》的创作者，出色的带着他所有的热爱完成了他的导演处女作，且获得了公众的肯定。
豆瓣网友m2曾留言说：“近滕喜文继承了高畑勋的现实叙事能力精美细致的画面又体现了他作为吉卜力作画监督的强项，可惜这位大将太早过世。”这又何尝不是所有影迷的心声呢。 在对铃木敏夫先生的访谈中，涉谷阳一曾问道，“照上面的话来看，近藤先生就算能一直活跃，但是到了某一时刻还是会跟宫先生决裂的，是吗？” 铃木先生给予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毕竟宫先生在创作上像是一个不容他人的独裁者，而近藤与他实在太不一样了。 可惜的是，我们无从知晓一个独立的近藤喜文会给影迷们带来怎样的惊喜。在动画产业的各个岗位上踏踏实实的画了几十年，终于积累了一些肯定，有了一部自己的作品，当所有人都像这个“吉卜力的接班人”投来好奇又炽热的目光时，近藤喜文就这样用死亡抹去了一切实现未来的可能。光影之间，当人们被作品感动而寻找背后的造梦者时，他却提前谢幕了。 近藤的不幸在于英年早逝，而相比于那些依然在幕后辛苦工作而不被人记得的工作人员来说，他又是幸运的。至少，作品忠实的记录了他短暂却又灿烂的一生。
最后，分享宫崎骏先生和高畑勋先生写给近藤喜文先生的悼词。结合近藤的画作看，也许你会更能体会他对生活的爱。 宫崎骏： Kon-Chan，（宫崎骏等人对近藤喜文的称呼） 奔向那蓝色的大海， 奔向那晴朗的天空， 轻轻地融入光线，微风，树木，流水和大地， 安息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高畑勋： 饱含深情的画面，饱含深情的动作，而能画出这样的画的人——对我来说Kon-Chan就是这么一个人。每一次我向新的任务发起挑战时，我总是相信并依赖于你的天赋，把你推入长而艰辛的旅程，自私地相信这同时也会是你施展才能的机会，并且最终你能从这样的工作中得到快乐和荣耀。每当我想起如此艰难的工作有可能会缩短你的生命时，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当我想起你留下的遗憾时，我甚至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你的话。Kon-Chan，我真诚地感激你伟大的工作。我确信你的作品会永远活下去，影响着人们，并且为人所爱戴。
（完） 声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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