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爱己都是一种能力

（题图选自插画师 Keith Negley 作品）

前段时间作家六六的新剧《女不强大天不容》播出，她说起在哈尔滨做宣传推广的时候，有一个92年的女记者问她：老师为什么你总是在提倡女强？我们女人为什么总要求要跟男人拼命呢？选择做个小女人被人照顾呵护不好吗？

六六问这个女记者：你今年24岁，这是个花一样绽放的年纪，你觉得全世界都会为你俯身。可是等你到了42岁呢？你还有可以被照顾的特权吗？你觉得所有的爱都是一成不变的吗？

女记者就想了一会儿，继续肯定地说：有的。我觉得我父母对我的爱肯定是不会变的。

六六笑着回答说：是的，他们爱你的心不会变变。可是他们爱你的能力呢？

我以前曾经写过一个主题，是关于跟家人握手言和的资本。在以前刚入职场的时候，我心里的怨念很重。因为当时人微言轻，薪水微薄，在这个城市立足很难。

工作第二年的时候有一次发工资，隔壁有个家里在深圳本地的男生说，他这个月终于可以买新的苹果手机了。

我开了一句玩笑，说你是土豪啊！想当年我买苹果手机的时候可是整整还了六个月的信用卡呢。

他说了一句，这点工资也就够我的零花钱。那这个月就不买别的游戏道具了。

说实话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听到那句话是极其愤怒的。愤怒不是来自于那个男生，而是来自于我自己的内心。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从大学毕业走出校门，很多人就已经不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后来我又进一步意识到，很多人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以前是不懂，到后来自己渐渐明白了，却发现无能为力的部分已经无法改变了。

于是前几年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怨念着为什么我一个月的薪水要分成十几样的事情去做，而在我隔壁的那一个男生这个月赚到的薪水，他仅仅用来当做零花钱就可以了。

这种怨念持续了快半年的时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反省过来，其实不是这个男生出现在我隔壁的办公桌，也会有另外一个同事过来告诉我，我上班就是来玩儿的，家里有好几个店铺给我收租。

大城市是可以给人以梦想的期待，可是在高档写字楼跟城中村的明亮昏暗交错间，瞬间就会把你打入冰冷的地狱。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总有比我出生幸福的好命之人，也有比我过得悲惨的不幸之人。既然这样，我要做的事情，就不能再拿别人那些跟我没有对比可言的人生来衡量自我。

我只能依靠自己。

这种思维转变过来，我渐渐把精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努力工作，争取升职加薪，拿到多一点的年终奖。想办法跳槽，想办法多弄一点副业。一点一滴，把原来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生活慢慢扭转过来。

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我并没有那么憎恨我的父母了。我们在电话里面的交流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语气冲突，反而多了一些彼此的感恩跟体恤。

就像我曾经说过的，父母他们没有变，变的是我们自己。我们变得强大，有机会去弥补他们逐渐随着年岁而在弱化的能力。

我把我们这两代人中间最难填补的能力差距错位赶上来了，所以及时地躲避掉了很多矛盾的火花。

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爱人的能力。

之前《奇葩说》里面的艾力说他的母亲住院，这件事情让他有些担忧。与此同时他高兴的事情是，母亲住院的第一天，他就把所有的手续费交齐了。

他说这是他为自己而感到自豪而欣慰的部分。

刚到深圳工作的时候，我寄宿在当时男友的公司宿舍里。这里大部分是刚入职的新员工，但是也有三五个已经有几年工作年限的人。大家偶尔会一起吃饭喝酒。我会在旁边默默陪同。

有一天周末他们喝酒到深夜，其中有个男生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想趁着醉意，自问自答就开始说起了过往的一段事情。

这个男生出生在西北的一个农村，家里好不容易供他上学毕业。他先是去了北京工作。在北京的时候他认识了当时的初恋女友。

或许每个人对于自己的第一份恋爱都相当重视跟投入，男生也一样，他想尽办法对这个女生好。

当时这个男生的薪水不到3000块钱，每个月除了房租跟吃饭，几乎所剩无几。有一天跟女友逛商场的时候，女生提出想要一个包。男生看到价格标签的时候吓了一跳，整整27000。

他依旧稳定情绪，然后跟女友说了一句，等我下个月发工资就给你买。

男生想办法跟自己的几个大学同学借钱，后来借到了3万块钱。果然在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他陪女生去买了那一个包，还吃了一顿很贵的西餐。两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他那简陋的出租屋里。

女生满怀欣喜地拿着包转来转去，哼着小曲不停的照着镜子。

男生问了她一句，你开心吗？

女生不假思索的说，当然开心呀！

男生说，嗯，你开心就好。

后来的日子里，男生为了偿还这3万块钱的债务，每天在公司里拼命的加班。中午的时候点最便宜的外卖，不是麻婆豆腐就是青椒肉丝，可以下饭吃饱。周末的时候除了泡面就是炒饭。

年底公司评优，男生得了2万块钱年终奖，外加这半年省下来的1万块钱，就把之前欠的债还完了。

第二年的时候，男生的工作表现优异，半年之间连跳两级，工资拿到了8000。他私下里跟客户对接，可以多得到一点接私活的机会。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一年的时间里，男生连省外加赚外快，居然攒下了10万块钱的积蓄。

他高兴地回家，然后拿出银行卡放在女友面前，得意地说了一句，你看，我说我要养你，我就养得起你。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励志的故事。可是这还不到结局。

年底的时候，两人各自回老家过年。来年工作的时候，男生继续回到北京上班，可是这个女友消失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是带着他那一张有10万块钱积蓄的银行卡消失的。

对，就是真的那种消失。所有的联系方式的都找不到人，就连两人为数不多有交集的朋友也不知道女生的去处。这个人就凭空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男生一开始不愿意相信，于是在心理安慰自己：她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或者是老家里有事情耽搁了。

可是半年之后，依旧没有音讯。

与此同时，男生陆续收到亲近的兄弟们帮打听回来的消息：这个女生以前也不干净，连续交往过很多个男友，每次都是捞到了几个死贵的包，还有一笔钱，之后突然就走人。

“你就当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势利的贱女人吧！”

男生整个人就蒙圈了。他开始借酒消愁，夜里抽烟打游戏，上班的时候也无心工作。就像掉了魂一样。

半年过去，男生整整瘦了20斤。本来就不胖的身子现在瘦骨嶙峋。他的兄弟们担心他会出事，每天都会轮流有人陪他过夜。

有一天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放声大哭，旁边的兄弟给吓坏了。

他说了一段话。

我痛苦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是失恋了，而是我自己被骗了。我掏心掏肺付出，我省吃俭用加班到吐血存钱，我本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有能力去爱一个人。

可是我发现在我这些全心全意的投入里，对面的那一个女人居然是一个抱着动机不纯的目的，贪走我的所有积蓄之后，居然毫无愧疚就凭空消失的人。

“我难过的不是这个人，难过的是这个世道。”

那一夜哭完，男生收拾行李离开北京来到深圳，选择重新开始。他甚至要比之前在工作上更加努力。

五年的时间过去，他成了一家培训公司的总监。公司给他配了车，他自己还买了一套两房的小居室。简直就是一个屌丝逆袭的鲜活版本。

可是这五年的时间里，男生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为上一次的受伤太深，没有走出来。可是后来男生说，他并不缺女朋友，只是他从来不承认她们的身份。

也就是说，她们跟我交往，我可以带她们到高档的餐厅吃饭，能买上千块钱的衣服上万块钱的包包。她们当然开心。可是除了物质上的满足以外，我从来不让自己付出情感上的呵护。

“不就是玩儿吗？谁还不会玩儿呢！你贪图我的钱，我要你陪我睡。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

说完这句话，他点起了一支烟，客厅里顿时烟雾缭绕。

这个故事讲完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坐在我当时所寄宿的宿舍的沙发上。

他的语气里平静缓和，就仿佛说的是另外一个其他人的故事。

他有自己的车有自己的房子，可是他从来不回家里住。也就是说这五年下来，他一直都住在公司这边分配的宿舍里。白天工作，晚上吃烧烤泡面跟外卖，衣服堆两个星期再洗。

我当时就像看电视剧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你无法想象白天在公司里光鲜亮丽的一个市场总监，夜里竟是这样一番，依旧是像在大学时邋遢不齐的的生活状态。

我当时小声的问了一句，我说你现在条件不差，为什么不回你那个家里去住？再说你也有条件请阿姨来家里打扫卫生做饭什么的。

他回答说，我每次交往一个女生，我是会把她带到我的那一个宽敞明亮的家里。你能看得出她们眼神背后的心动跟如获至宝。可是我从不留她们过夜，她们不配成为我这个房子的主人。

我再问，既然你暂时不愿意相信女人，那你至少可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啊。

他回复一句，有什么意义吗这样？

那一刻我噎住了。我答不上来。

他继续大口的抽烟。

我在那个沙发上寄宿了半个月以后就离开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过这个男生的消息。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让今天的我可以回到五年前的时候，我可以坐在沙发上告诉那个男生一句：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不珍惜你，你至少要爱惜你自己。

我当年还是个比较单纯的社会新鲜人，当我在那一天夜里听到这么一个有故事的男人跟我讲述他的过往的时候，我当时心里集中的思考点，仅仅是在于他可能有些运气不好，给他遇上了那么一个捞女。

可是很多年后我回想起那个场景，我才发现我没能够体谅到的部分是，那个男生当年的那一位初恋女友，究竟是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以至于自己要在后面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都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能力去爱上另外一个女人，更觉得自己配不上更好的生活。

我所说的这两个案例看似没有多大的关系，我想要表达的观点是，爱人爱己都是一种能力。

一方面我们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然后可以让自己的父母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有能力去爱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另一方面当我们不被别人认可，如同前面那个男生在初恋里受到的伤害，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邋遢而过，生无乐趣。

而更加扭曲的是，他后来通过物质上先去吸引，继而再去辜负一个个的女生，这一切被他自认为是“这个世道就是这个玩法的”。

没有钱的时候很无奈，可是有钱的时候如果伤痕累累无法愈合，那更是无奈。

在我的定义里，爱人爱己的能力，不仅仅需要物质上的支撑，更需要精神上的自我调节跟梳理。

物质上的部分当然不用说，当我们自己成为经济独立的个体，很多事情我们就可以自己做主。自由感带来的感觉，就是一种爱自己的能力。

等到自己的条件更好的时候，可以去回馈家人，善待朋友。这就是一种可以爱他人的能力。

最后到第三层，那就是哪怕我们曾经被别人辜负过，当我们被别人伤害透的时候，我们还能不能走出来？我们还能不能继续愿意相信爱情，相信亲情以及相信友情？

我觉得这一点，就是一个人是否具备爱自己能力的最高状态表达。

当我们具备了爱人爱己的资本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慢慢的体会到自己也可以被爱的快乐跟幸福。继而可以延伸到那一个我们所描述的常态：爱与被爱都是一种能力。

我曾经在半夜里收到一个女生的留言。她说从小到大都是家人为她做主。小时候上学，大学选专业，之后留在家乡工作，父母帮她相亲介绍男友而后结婚，现在有了一个3岁的宝宝。

可是就在今年她父亲得了重病，急需要一笔钱。母亲本身是个家庭主妇，当然六神无主。于是乎一夜之间，家里所有的重担突然落到她身上。

女生去质问父母：从小到大一直以来，你们都说会为我的人生负责，所以我都乖乖的听你们的话。为什么现在就要我站出来去帮家里借钱，为什么让我决定是否签字给父亲动手术？为什么让我提前筹备母亲的养老问题？

女生本来以为父母会给她一个特别安抚的答案。结果她母亲也疑惑地反问了一句：你长大了总得要独立的，我现在不就给你机会了吗？

女生气得嚎啕大哭，委屈不已。

她请求我务必给出一个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就告诉我要长大了。独立这件事情我没学过，我不会。”

我当时已经入睡，微信提示响起来的时候，看完她这一段哭诉，我不知道回答些什么。

并不是我无情，我在心里问我自己：难道我需要告诉这个女生是你的错，因为你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言听计从。可是我不能，万一是这个女孩本身能力很弱，年轻的时候也没有独立的能力呢？

我再问自己：难道我要告诉这个女生，是你父母的错。他们在你前半生的时间里表面上是事事为你考虑，其实是他们没有能力承担你出去折腾的风险？

更可恶的是他们管头不管尾，在自己出了事情没有能力的时候，就把你丢弃，美其名曰，你该长大了。

可是殊不知这时候，你早已错过了锻炼翅膀飞行的能力。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言听计从当中，你甚至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有可以离开的能力。

你的羽翼的确是日渐丰满了。可是你变成的是一只母鸡，而不是雄鹰。前者永远注定在地上行走，后者除了落地觅食休息，还有选择去天空翱翔一圈看到秀美风光的资本。

所以说我从来不敢妄加给别人以回答，更别说评价别人的人生对错与否。

现在越长大越发现，人世中的道理其实没有非黑即白的界限可言。可怜之人真的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他的无奈部分。

有时候我觉得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艰难，你只能从一些听到的故事里，从看得到的过来人的经历里，让自己从中寻觅到一点可以用以参考人生法则的逻辑。

就着这些逻辑走下去，它不能保证一定让你的生活走得正确无比，但是至少你会告诉自己，这是来自于你内心的声音——你选择成为强大独立的个体，你更不会因为被伤害过就从此堕落人生。

这世道从来没有更好过，这世道也没有更糟糕过。所以让自己拥有爱人爱己的资本，才显得珍贵而自由。

当你明白初心这件事情的重要的时候，在人生做主这件事上，你就已经赢得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