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是一种很好的修养

文/杨熹文

 

朋友因公出国，去使馆办理签证，接待她的服务人员是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子。

 

女孩容貌姣好，一身优雅的装束，看起来是教育程度和前途背景都很好的姑娘。

 

朋友客气地把资料交给女孩过目，她哗啦哗啦地迅速翻了一下，啪地把材料扔在一旁，眼睛也没有抬一下，“缺材料。”

 

朋友问，“那能麻烦告诉我，是缺什么材料吗？”

 

“无犯罪证明。”女孩依旧在忙自己的事。

 

朋友发怵，“请问，您知道附近有可以办理的地方吗？”

 

女孩子翻白眼，一脸骄横，“自己找去！”

 

朋友无言，整理好散开的材料离去，。

 

她和我讲这件事的时候，几近愤怒“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让她一点尊重也不肯给呢？”

 

 

去年回国的时候，和朋友在餐馆吃饭，旁边桌有一对情侣，男的大概三十岁左右，一双筷子在面前的盘子里扒拉着，突然拉长嗓音喊“服务员呢？！”这声音穿过整个餐厅，带着蛮横无理的音调。

 

一个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的姑娘走到他们的桌前，怯生生地问，“怎么了？”

 

男人手里的筷子敲打着桌沿，一脸不满，“不是跟你说不要蒜么？你没听见啊？”

 

小姑娘双手绞在一起，怯怯地说，“对不起，我马上去换一盘。”

 

男人说，“你耽误我的时间怎么赔？”

 

他的音量一声比一声高，不停地抱怨着呵斥着。

 

姑娘的眼圈红着，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聒噪了好一会才作罢，甩甩手，就像要赶走一只苍蝇。

 

不一会桌上又添上一盘菜，他像是在征求旁人的认同，故意敞开嗓门，对同样冷漠的女友说，“这些服务员，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有人冷冷地问：“他们就不是人吗？”

 

去过某业务大厅办证件，看见一个六十几岁的大娘，左手挂着个褪色的兜子，右手拿着几张材料，半个身子倾去一个年轻的业务员，“闺女，我这个证能在这办吗？”

 

姑娘瞥了一眼，冷冷地答，“问楼上。”

 

大娘嗯嗯地点着头，从人群里挤出来，明显腿脚不好，脑门急得挂满汗，脚步却是刻意在维持着平衡。

 

过一会大娘又出现在人群里，低声问另一个人，“孩子啊，你帮我看看，我这个证该去哪里办……”

 

“问楼上。”

 

“楼上说他们也不知道。”大娘心急，又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那就是不能办！”近乎呵斥。

 

我看到她再一次走出人群，坐在人来人往的台阶尽头，从褪色的兜子里拿出一瓶水，再掏出一张饼，静静地吃起来。有成群的人走来，她就赶忙再往墙壁挤去，一脸抱歉的笑。

 

这是别人的母亲，看起来让人心疼。

 

一年之后，我的母亲在办理退休手续，她在电话里和我说，“就为一个退休手续，都走遍大半个城市了，谁也不愿意告诉我该去哪里办。我和你爸就这么一趟趟地跑，也没跑出个结果来……”

 

 

小时候经常在街上听到人与人之间这样的骂架。

 

“你个臭清洁工！”

“你瞅你那个穷酸样！”

“你个女人你懂个屁呀？”

“你个倚老卖老的东西！”

 

我长久以来都生活在这种根深蒂固的信念里，认为服务业即为社会最底层职业，穷人是没有尊严的，女人与老人皆没有太多价值。尊重这件事，在我们的文化中，似乎非常稀薄。

 

来新西兰的最初，在中餐馆打工，也切身体会到，不被尊重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那时最怕遇见油头粉面的中年华人男子，他们挺着发福的肚子，一口坏牙，不用说话，胸前的一条金链子就昭显了身家，一双上下打量人的眼也出卖了素质的薄厚。也就是这样一些人，极容易让二十岁出头的我出丑，他们把骨头咬碎了啐在桌子上，烟灰掸得满地皆是，有时还来几句黄笑话，真想让我扔了围裙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有一天三个外国男生进门，奇装异服，头发剪出鸡冠的形状，挑染着几种亮色。我心里一哆嗦，天哪，这不是小流氓的装束吗？我心里已经做好被调戏的准备，

他们点了三碗汤面，十五分钟后我硬着头皮端过去。

令我吃惊的是，那三个看起来那么不正经的男孩子，在我把汤面端去的那一刻，三双手，齐刷刷地拿下桌子，放在膝盖上。他们不住地点头说，“谢谢，非常感谢。”

三人吃过饭后，桌上的碗筷全都垒在一起，桌面没有一丝垃圾，他们离开时和我说“非常好吃，谢谢你，谢谢厨师。”

那一刻，我还没来得及感动，就感觉到震撼。

 

一种突然“被尊重”的震撼。

 

后来去做其他服务行业工作，渐渐就在这里的文化中，发现更多的被尊重。

 

在咖啡馆里端咖啡，总是听到顾客的称赞，“咖啡真棒，谢谢你！”

在酒吧里卖酒，总是看到顾客把小费塞到我手里，“感谢你的服务！”

在餐馆里做帮厨，总是听到我的老板在每周五对我说，“谢谢你的努力！”

 

这种尊重，也渗透到生活的每个层面。

 

我看到，男人和女人之间是相互尊重的。

我看到，穷人和富人之间是相互尊重的。

我看到，每个社会阶层的人之间是相互尊重的。

 

大家彼此理解，态度宽容，各自为对方多想一步，每个人都得到等量的尊重。

而这种尊重，让一个人感觉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价值，并且更乐于让自己的价值实现最大化。

对个体来讲，这种尊重是肯定，对社会来说，这种尊重促进了和谐与安定。

 

我有过一个在咖啡馆结识的朋友，那时她和我一样是端咖啡擦桌子的服务生。

别人都笑她工作太卖力，可她却和我说了一句话，“你尊重别人，别人也会尊重你。”

那是四年前，现在的她是那家咖啡馆的经理，薪水和生活水平都翻了好几倍。

我回想起她的那番话，不禁感慨，尊重是一种多好的修养，又或许，这不仅仅是一种修养。

西兰，出版书籍《请尊重一个姑娘的努力》，讲述一个姑娘在异国他乡的奋斗史。欢迎关注新浪微博@杨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