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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诗行 我的记忆——评风涛诗集《内流河》

 江山携手 2016-07-19

你的诗行  我的记忆

——评风涛诗集《内流河》

冉伟严

 

只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只一卷诗,却让我对过去触手可及。

时光如流水,过去了的许多东西都被冲刷殆尽,亦或安睡在记忆最深处,以为不可能再记起,以为再也没有记起的必要,但风涛的一卷诗,一行行清澈流动的诗句,提醒我记起,提醒我将安睡的唤醒,而且,告诉我,记起,非常必要。

每一个人的青春年少,都是诗歌的时光,刚上大学时,偶然见一同学用诗歌的形式写日记,羡慕嫉妒,心里说,我也要这样。应该是写过几行的,但最终,和当时习练的书法、舞蹈一样夭折了。

夭折了都会生出一棵刺,有的很硬,一碰就疼,比如爱情;有的则很隐蔽,埋进深深的土壤,非风掀雨淋,露不出半点形迹,比如用诗歌写日记的情愫。

当时只是想了想,试了试,不能坚持,以为没有人能坚持,日复一日的平常,哪里有那么多如诗如歌?

可是,二十年后,再见风涛,一卷《内流河》,从1986年至2010年期间的188首诗,记录了整整25年的心脉历程,正像一条“内流河”,涓涓不息,一点点冲开我埋进土壤的那棵刺。

也许冲开后才知道,那棵刺,也是宿根。在“内流河”里重新发芽、抽枝、吐叶,开出记忆的花束。

那些日子就是那样过来的,平常、平凡,上课、自习、考试,到食堂打饭、到野外郊游,夏天下雨、冬天下雪,开始的时候,有些小惊喜,习惯了只道是寻常。有的重复,有的一闪而过,但就是这些,在风涛的诗行间,闪出金子一样的光芒,耀眼而心动。

他的诗行,让人惊喜就在于总能让平凡的事物生出“陡峭”。

雨,太平常,无论古今诗人,对“雨”又写得太多。单拿“雨”作主题写诗,是一件多么冒险的事情,但风涛在1987年的一首诗里这样写道:

 

    春姑娘急着要

    缤纷的花朵

    肥硕的果实

    时间老人微笑着

    让她等一等

    她忍不住哭了

    洒落一串串晶莹的泪滴

        ——《雨 1987.4.9》

 

读罢莞尔,心波荡漾一叶纸船。1987年的风涛,写“雨”不会想到题材上的冒险,看见了雨,心里先笑了,脑海里的一个小波澜,就生出如此清新可人的诗行。时隔二十多年,这不可预料的小陡峭,依然让你看得见时间老人的微笑,春姑娘的“泪滴”竟也勾起栀子花一样的淡淡伤感。

一组《校园餐厅印象》(写于1987.9.1),让我驻足,睡着的、掩埋的,一下子全都记起来了,一幕幕飘过:

 

    阳光照着青春

    时间缠着乌发

    饭盆放在年轻人手中

    还觉不出沉重

        ——《候门》

 

    裙子和眼镜

    有时

    并不是弱者

        ——《开门》

 

    年轻的师傅

    用亮晶晶的铁勺

    敲打亮晶晶的目光

        ——《打饭》

 

    餐桌和地上凄凉的

    馒头和馅饼

    是年轻的存根

    没有标记  却有形状

        ——《饭后》

 

坚持记录,将岁月锤炼成了金子。诗人时而置身诗外,时而沉浸其中,而这种转换自如又自在。在这样的诗行面前,我像一个走在海边的孩子,贪婪地捡拾海潮退去后留下来的贝壳和海藻,捡拾得不厌其烦。然后,生出期待,下一首,再下一首,是我那些熟悉的又陌生的岁月里的贝壳吗?对那些,他又写出怎么样的“陡峭”?

这陡峭,不是新、奇、特,不是这些表层性质,是于平常中生出的陡峭,而这,源于诗人视角的凌厉。比如,他在一首1987年的《男同学和女同学》里这样写:

 

    男同学

    想做北岛和舒婷

    便偷偷剪下一块黑夜

    藏在书包

    整日去读

 

    裙子飘满夏天

    他们又抱起一本新诗集

    高跟鞋“嗒嗒”响成诗眼

    男同学的眸子

    颜色一起转动

    一起变化

 

    夏天,女同学

    把男同学的目光

    滚成一团团毛线

    在秋天织成厚厚的毛衣

 

    冬天真冷

    女同学

    把毛衣穿上

    走进焦急的北风

 

    男同学和女同学

    夏天的风雨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文系的同学,少有不做诗人梦的,而且对这梦相信得一塌糊涂,而且常常将这诗人梦与爱情梦紧密相连。那个时候的男同学和女同学该如何呈现?风涛选取日常生活中见了又见的最平常的“诗集”、“高跟鞋”、“目光”、“织毛衣”等等这样的细节,以一种哲人似的逻辑将它们串连,在这个“逻辑”里,神圣感与日常感水乳交融,陡然生出亲切与洁净。他写“男同学/想做北岛和舒婷”,理想是来自内心的,很高大也很神圣,但诗人却以波澜不惊的白描诉告,这波澜不惊里的不回避不遮掩,让读者怦然心动。更让人心动的是他继续以不惊不怍的语句写到怀抱理想的男同学“便偷偷剪下一块黑夜/藏在书包/整日去读”,写男同学如何在无人的夜晚偷偷地努力,又写如何在女同学的面前心动神驰,女同学的高跟鞋“嗒嗒”响成男同学诗歌里的诗眼。而女同学,“把男同学的目光/滚成一团团毛线/在秋天织成厚厚的毛衣”。

这个“逻辑”非风涛莫属。

风涛以他的内在“逻辑”,以他凌厉的视角,观察生活,体察情感,抒写人生。甚至每一句诗行,都被他变换出别样的味道。黑夜可以剪下来,可以藏进书包,目光可以滚成一团团毛线,北风是焦急的……通感,并不是新鲜的尝试,但风涛如此别致而得心应手,却常让人随他的诗行里的陡峭而心生“陡峭”。这首诗之外,随意打开《内流河》,随意的一首诗里,都会有这种“惊艳”的诗句,“菊花很会享受,让陶君研读了一生”(《夜,思绪无题》),“很薄的目光很爱夏天的云”(《夏云自题》),“小路是风流的长短句,孩子蹦跳着拣回,老人细眯着眼大声朗诵”(《秋韵》)……俯拾皆是的通感表达,让他的诗韵致无限,回味无穷。很多时候,看到好画和读到好的诗篇,都让我会联想到爱吃的食物或者爱喝的茶——大约通感是由人的本能需求产生的表达方式——风涛的一部分诗让我想到樱桃,比苹果多一点酸,但酸得柔情;比葡萄多一分甜。还有一些读来却是品着金骏眉,比普洱多一分轻盈,比龙井多些醇厚,高山韵香,绵延不绝。

他生在当下,从不回避当下,面向生活的种种,他有他的智慧和修炼,他骨子里又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其品格和气质无可更改。他不能不思考和追寻,理性和深刻仿佛是他的与生俱来,同时与生俱来的是他还拥有鲜活、唯美又不失奇幻的诗性的、感性的语句。他有一首《总有》写于2007年,其中三节这写道:

 

    总 

    一种愁绪,如无边丝雨

    抖落满天寒星

    放下,并不意味轻松

 

     总 

    一种苦痛,如蛇蝎啃啮

    培养果实摘下青涩

    手中,更是一份沉重

 

    总 

    一种无奈,如火中森林

    燃烧灰烬沉睡沃土

    放开,耕犁就是重生

 

这是用诗性的手法书写的人生“宣言”。愁绪、无奈、苦痛,哪一个人没有?如何看待,则体现出人生智慧的差异。是的,风涛告诉你,躲是躲不过,他承认,愁绪如无边丝雨,苦痛如蛇蝎啃啮,无奈如火中森林。那么应该怎样?中国传统哲学告诉你许多方法,很管用的是佛家讲“放下”,但风涛这里的一个“陡转”,直抵真实:“放下,并不意味轻松”。那么以最现实的方式“收获”吧,但得到了就会好吗?不,“手中,更是一份沉重”。到底要怎么样?层层陡转中层层递进,最后他说“放开,耕犁就是重生”。这是让人心生敬意的“宣言”,坦然面对失意,泰然面对困难,不是“放下”而是“放开”,“放开”是比“放下”更勇敢、更雄阔的姿态与心性,勇敢担当,像农夫面对土地一样地担当,耕犁,“耕犁就是重生”——重生,是凤凰涅槃,是置于死地而后生之“生”,这是绚彩华章,这是隐忍之后的踏实人生。

所以,我相信,风涛内心深处有一块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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