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姐/文 最近的一则金融女孩的讣告震惊了很多人：28岁，投行女，漂北京，无男友，高工资，高压力，生活无规律，……最终因为胃癌去世。 我也北漂过七年，我也知道清华北大人找工作要去投行时候有多拼，无论是男女同学都拼，深有感触。27岁之前，我也是在做Consulting，熬夜赶报告那是常事；去外地汇报，早上七八点的飞机走，凌晨的飞机回到家也是常事。到底为什么这么折腾，这么拼，其实是个很复杂的原因的集合体。但最终是因为，这个时代，能让女人折腾、拼命的情境太少了。这些情境和场合是需要不断有人开拓的。职场上的男女平权已经走了百余年，进步很大了，但是其他方面，需要女性自我开拓。 这里插一下我认为很重要的观点：《21世纪资本论》的创新之处在于，它摧毁了保守派最为珍视的一些错误信条，即：我们生活在一个靠才能就能生活的时代，富人的巨额财富都是赚来的，也都是应得的。皮凯蒂一直在说的观点却是——富人的大部分收入并非来源于他们的工作，而是来自他们已拥有的财产。我们不可否认的是，这不是一个靠才情和靠工作的时代。所以我经常怀念以前，也写以前的事情。 水姐我有点儿系列情结，所以写完儒商（《中国好富人子贡和中国好穷人原宪》）、道商（《史上第一女企业家的“道商”气质指引》）之后，就很想写个佛商；我也在旁观着研究女学最繁荣的清代孕育的那些在传统与自由之间纠结的才媛们（《中国才媛指南》）。现代佛商也曾被人排过一个名单，比如双星总裁汪海、凤凰卫视刘长乐、恩威集团薛永新、香港首富李嘉诚、英皇集团杨受成、剃度出家的稻盛和夫、苹果乔布斯、赌王何鸿燊、统一集团吴修齐、福耀集团曹德旺、玖龙纸业张茵、SOHO中国潘石屹、新东方俞敏洪、旭日集团杨钊、海航集团陈峰等等。 但是，我偏偏在找佛商题材过程中，对吕碧城越来越感兴趣。她是民国才媛里最会赚钱的，最后皈依佛门。她一生经历太丰富，“折腾空间”极大，让现代人都望尘莫及，现代流行所谓媒体行业人的转型，她早就干过；现代所谓教育兴国，她早就干过；现代所谓官员“下海”，她早就干过；现代所谓慈善，她早就干过；现代所谓非营利事业，她早就干过……她是中国女权运动的首倡者之一、中国女子教育的先驱、中国第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位女编辑、中国第一位女性撰稿人、“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我觉得她也是一个经历了世事变迁依然心怀慈悲的佛商。
她一共活了60年（1883-1943年），简历如下： 她是吕凤岐的第三个女儿，吕凤岐是清光绪三年翰林，曾任山西学政，家中藏书3万卷。 5岁能诗、7岁能画； 12岁，父亲病故，被族人驱逐，被汪家退婚； 14-20岁，寄居舅父家（塘沽盐运使）； 20岁，离家出走，得《大公报》总编英敛之赏识，文学上、女权思想上出道； 23岁，协助傅增湘筹备北洋女子公学，任校长； 28岁，被袁世凯总统府聘为公府咨议（一说秘书）； 32岁-35岁，袁世凯称帝之心昭然之时，在筹安会成立后，辞职回沪创业，三年间与外商合办贸易，积聚可观财富，实现财务自由，生活方式奢侈又创新； 35岁，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文学与美术； 37岁，捐助红十字会10万； 43岁至49岁，环游世界。七年间去了美国、瑞士、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等，用《鸿雪因缘》为题连载，供稿给京沪两地报刊。中间参加了世界保护动物委员会、出席了维也纳万国保护动物大会，在45岁时候开始吃素（1928年12月25日）；47岁在日内瓦皈依佛教，法号宝莲。 54岁至57岁，漂泊于欧洲； 57岁，到香港，寓宝莲禅院； 60岁，在香港九龙辞世。 吕碧城的人生从闺阁迈向广阔的社会，就在于她舅父的“一骂”和她的出走、说走就走。这一走就走出了清代才媛和民国才女的不同之路。这一小步，就是女性折腾史的第一步。清代才媛，我写过，她们是才德之间纠结、平衡、选择的矛盾一代，还是想维护男人权威的；而民国的到来，女子们纷纷要求平等权力的意志和力气变得格外大了。吕碧城的母亲严士瑜就是精通诗词的才女，她父亲在她12岁的时候病故，由于碧城的生母不是正室，吕氏族人以宗法思想为据强行霸占家业。她母亲不得已带着4个女儿回老家来安，但被土匪劫掠强为压寨夫人，后来在其父生前同科好友江苏布政使樊增祥救助下才脱险。 1903年，吕碧城认识了舅父府中秘书方小洲的夫人，方夫人在大公报任职。她不顾舅父骂阻，身无分文，就去了天津。她写给方夫人写的信被《大公报》总经理英敛之看到了，英敛之收留碧城在报馆做见习编辑。她在《大公报》上大展才华，先后发表了《论提倡女学之宗旨》、《兴女学议》、《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等，呼吁女权、倡导女学；也发表一些书札、词作、散文等。闺中女子走入社会，只要思想先进，再将文学底蕴结合时代需要，会迅速燃起一片炙热的气氛。想来也是市场稀缺品。她在文坛瞬间成名，甚至成为众多有名男子力捧的对象，在男子集权的社会里连品味都这么一致。 20岁以前积累的天然的东西，配合着时代赋予的内心里的冲动，让她成为了男性社交场合里的珍品。她的文采好到几乎所有跟她接触的男人都想保护她。她的唱和、推崇者有著名诗人樊增祥、易顺鼎；袁世凯二公子袁克文、李鸿章的儿子李经羲等；严复的最后一部译著《名学浅说》就是为指导吕碧城而完成的；她舅父来《大公报》兴师问罪之时，英敛之托人找袁世凯，袁克文以袁世凯名义摆酒席才将此事摆平。英敛之还将她介绍给严复、严修（直隶学务处总办）。严修又将她推荐给袁世凯。 而且她的才情也不片面，能诗文也尚武，“早岁驰马试剑，射獐逐兔，咸优为之”，“列雄竞争之时代，弱肉强食，各肆凭陵，尚武精神尤为立国之要素”。这种铁血气跟秋瑾不谋而合。秋瑾留日归国在上海创办《中国女报》，发刊词就是吕碧城写的——“自欧美自由之风潮掠太平洋而东也， 于是我同胞如梦方觉， 知前此之种种压制束缚无以副个人之原理， 乃群起而竞言自立， 竞言合群， 或腾诸笔墨， 或宣之演说， 或远出游历，无不以自立合群为宗旨……一人倡而千百人附， 如栽花然， 一粒种发为千丈树……何患不收花簇文明之效果哉！” 从上面她的经历大致可以看出，她真拼真折腾啊。她真的什么都做了，折腾气场极大，几乎是想干嘛就干嘛，想赚钱就赚钱。按照她赚了三年就养了自己一辈子，折腾了自己一辈子计算，她可能积累的钱超过那个时候的千万——住在上海最核心的静安寺路，在民国房价也非常疯狂的背景中，她丝毫不为钱忧虑。然而史料上居然很少见，她到底做了什么具体的外贸生意，真是神奇哉，这样的情况也给她带来了很多神秘感和故事感，以及尘世的命运注定感，怪不得我猜她有点佛商风范呢。在信息透明的如今，想要折腾的女人更要低调再低调，不要像如今的社会名媛某小姐和某小姐，把自己的观点和人生弄得尽人皆知。按皮凯蒂的说法类比，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资本，都是积累的，不是靠才情和工作就能改变的…… 女性折腾资本到底是什么？ 第一，我想是时代想让女性折腾起来。一个国家需要伟大复兴，男人不够用了，所以女人要被激发出来。就算是后来代表历史倒退的袁世凯，他也是支持“倡女学”的。女性解放的初期，一股被关押很久的力量，力图冲破所有桎梏。那个时代需要女性去搏一搏，搏一搏中总有一些典型代表。吕碧城和秋瑾就是这样的代表。如今这个时代，女性还能进步多少？天底下新鲜事其实很少，这个时代，是个普及、普惠、普遍的时代，各种进步思想在渗透在覆盖，而进步思想本身没有再发展，新平庸时代，是新思想匮乏的年代。 第二，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和内心思想活动是女性折腾的资本，刚好这个时代也需要的，就更有助于折腾。女性无论何时都应该在思想上做文章。软实力说到底就是思想。吕碧城文学出道的词是：《满江红·感怀》——“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女权高唱，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幽与闭，长如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阍不见，愤怀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无论是她的女权思想、还是后来的护生思想，都非常有系统性。她的护生观，主要是“戒杀”，另一方面是从物我同体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主张照顾动物的知觉，禁止虐待动物，其中结合了儒家和佛家的思想。她很明白这一生自己真正要什么，她很坚持自己的所有价值观。 第三、得天独厚的人脉。吕碧城的职业生涯及身份转型令今人羡慕，从媒体人变成了教育人，又从教育人变成了官员，又从官员变成了商人，又从商人变成了学者，又从学者变成了旅行家和社会活动家，又从社会活动家变成了佛教徒……今人谁能与她匹配相较，怕是不易。英敛之欣赏她，提携她；严复与她亦师亦友；袁克文不问政治，爱慕她护着她；樊增祥一直如父般保护她（1918年，她整理刊行了自己的第一部诗词选集《信芳集》。收到樊增祥的大力推崇。赋词《金缕曲》赞叹。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清末民初的政商界几乎没有她想走走不通的路子。32岁，她在上海跟外商合伙做生意，积蓄了可观财富，“余习奢华，挥金甚巨，皆所自储，盖略暗陶朱之学也。”但实际上，这跟她活跃京津时在社会上层积累的宽泛人脉和旺盛人气密切相关。媒体确实能给人带来广泛多层次的人脉；教育、政府系统天然又跟精英层联系紧密；商人、学者、社会活动家等身份则是自我实现、自我满足的需要；而佛教徒，则是看淡时代和人生之后的寄托了，作为一个佛商，她更加能够用众生的思想去看待人事。 第四、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男人跟安全感没有任何关系。吕碧城，有钱，有朋友，有美貌，有精神生活，有创新的面貌和精神气质，“生平可称许之男子不多”“我之目的，不在资产及门第，而在于文学上之地位，因此难得相当伴侣，东不成，西不合，有失机缘。幸而手边略有积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学自娱耳！”她与袁克文有一段情缘，彼此欣赏对方才华，但袁克文早有妻妾，她决不妥协，也不想让他离婚。1915年，袁世凯的筹安会成立后，她就辞职回上海。跟袁克文说的是：“你做你的皇子，我做我的自由人”。她也有过一段艳遇，在庐山游览时迷路而遇德国人威尔思，两人投缘，一路相伴，不日又不期而遇，不过再邀之时，吕就拱手谢绝。结局竟然是“发乎情，而止乎礼”。在因缘上，她注定皈依佛门？一个男人再疼爱一个女人，也不能让她折腾一辈子。这太不现实。 第五、社会价值的发挥使人自动产生更多鸡血。一个女人要是不小心获得了超常的生命力、创造力、感情浓度、社会阅历，她会自动地想做更多事，眼光那么高，能量那么大，能尽力的范围就更大一点。吕碧城是很早在国际公共事务上发挥能力的人。她有钱就开始寻求留学之路，并且想用自己的经历影响别人，她又常常捐助公益。她参加国际活动，被称为“东方公主”，影响力也越来越国际化。她接近晚年的时候，青年时代的革命激情退尽，剩下了悲天悯人和普度众生的慈悲情怀。此后诗文，多以佛教为题，介绍欧美佛教的发展，或向国内传递世界护生的消息，宣传佛教的慈善教义，并翻译中国佛教著作，绝笔文艺。1933年归上海，闭门谢客，潜心著《观无量寿佛经释论》。作为一个佛教诗人，她将佛教理念同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结合起来了，她的佛学思想特征在于将佛学与科学、民智启蒙、平等意识、女权思想等相互融合。这也代表了近代思潮。 第六、身体要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一点太重要了，所以任性的我觉得重要到不必要说了。只想认真地为文头的女孩默哀一分钟。此外，个人觉得没有以上六点，女人还是别轻易折腾。 |
|
|
来自： 昵称27494174 > 《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