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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用评级是现代金融风险管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自20世纪初美国穆迪公司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家资信评级机构以来，信用评级经过了百余年的发展，在揭示和防范信用风险、降低交易成本以及协助金融监管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2008年美国爆发的次贷危机也使得信用评级机构广受诟病。 本期对话嘉宾：某商业银行的风控官杨先生 嘉宾简介：杨先生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法学硕士，曾长期在国内知名的信用评级机构工作，目前就职于一家商业银行，负责银行内部信用评级工作，在信用评级领域拥有丰富的理论和实务经验。 风控博士沙龙：杨先生，您好！感谢您做客风控博士沙龙，您作为信用评级领域的资深专家，我们很期待能够聆听您关于信用评级方面的个人见解。 杨先生：感谢风控博士沙龙给我这次与大家进行交流的机会。 风控博士沙龙：信用评级最早起源于19世纪末的美国，想请您介绍一下当时信用评级产生的背景以及现实意义？ 杨先生：好的，让我们先回顾一下历史：19世纪中叶的美国正处于西部大开发阶段，当时的铁路产业得到了空前发展，由于铁路建设投入资金量很大，在银行和直接投资不能满足所需资本的情况下，铁路产业开始大量涌入私募债券市场。但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私募债券市场信息不对称情况非常严重，且投资者质疑铁路债券发行中的金融机构利用其信息优势获取利益。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市场自发的催生了对独立第三方来提供信息的强烈需求，于是顺理成章的产生了信息供应商，即评级机构。1909年穆迪公司发布了美国也是世界上的第一份评级报告——铁路债券评级报告。 应该说，随着评级机构评级意见的发布，信息传播的深度、广度大幅提升，信息不对称问题得到有效的解决，这是一个最现实的意义。此外，评级行业的产生反过来促进了债券市场的发展，使得越来越多的企业（特别是中小型企业）有机会进入债券市场，融资项目也从较为熟悉的美国东部、中部地区扩散到此前鲜为人知的西部地区。在这个过程中，市场各方开始逐步意识到信用评级的作用，评级机构的市场地位日益提高。 风控博士沙龙：国内对于一家公司开展信用风险的评级时，评级机构通常会关注哪些方面，其中最核心的关注点是什么？ 杨先生：国内的评级行业起步于上个世纪90年代初，现在国内几大评级机构基本都是在那个时期成立的，到目前为止也不过近30年的发展历史。作为一个很年轻的行业，我们在评级技术层面的东西主要是借鉴国际三大评级公司。从业务交流来看，新世纪和标普、中诚信和穆迪、联合和惠誉都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其中后面两组还成立了合资公司。 目前国内的每家评级机构都建立了自己的评级体系，在体现自我特点的同时总体差异不大。上面问题中提到的评级关注点，用信用评级的专业术语就是评级要素，把一连串评级要素组合起来并赋予一定权重就形成了评级模型，这是每个评级机构较为核心的东西。因为每个行业不同，具体的关注点会有一定差异。我这里就简单的、一般化的讲讲评级比较关注的方面。 我们如果去看一份完整的评级报告，不难发现，整个评级关注的要点包括：外部经营环境、公司管理、公司经营、公司财务、外部支持。具体而言，外部环境包括宏观经济、中观行业；公司管理主要考量治理结构方面的问题；公司经营主要针对公司主营业务的市场地位、竞争实力、经营现状等作出评价；公司财务主要从“三张表”中提炼出盈利能力、现金流、资本结构、偿债能力等方面展开分析；外部支持是指独立于公司本身信用资质之外的诸如股东、实际控制人、政府等可以进一步增强公司债务偿还能力的重要补充。具体到上面五大部分，都有更为细化的定性或定量的评级要素予以对应，这里就不再一一详述。 总体看，对一家企业，评级关注的这五块内容都不能有明显的短板，应尽可能均衡，否则都会对整体的主体信用等级产生影响。对于目前刚性兑付已破、呈无序违约的市场现状下，对企业基本面的分析应放在首位，即着重分析企业的经营风险和财务风险。而对于当下景气度低迷的行业，其呈现的整体风险也应成为判断企业信用状况的重要考量。至于外部支持，这方面工作要较以往做的更加细致，比如通过总结目前已违约的央企、国企的特征来深入研究其可获得的实质性支持的程度，而非简单的从股权结构的角度粗暴的做出主观臆断。 风控博士沙龙：2007-2008年爆发的美国次贷危机，将标普、穆迪、惠誉等全球知名信用评级机构推向了风口浪尖，舆论指责信用评级机构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您是如何看待评级机构在这场金融危机中的作用？ 杨先生：2008年那场声势浩大的金融危机，祸起于美国的次级抵押贷款市场风险的爆发，当时众多的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市场的借款人无法按期偿还借款，这与美联储在2006年6月的两年时间内多次提息、自2005年第二季度以来美国住房市场开始大幅降温等因素有直接关系。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评级机构在这场全球性灾难中存在严重的失职行为，成为了对危机推波助澜、走向愈演愈烈的幕后推手。 当年三大评级机构为美国以住房按揭资产为基础的证券化产品提供信用评级服务，但面对过度膨胀的房地产泡沫，三大评级机构屡屡授予一部分次级抵押贷款高等级评级，存在掩盖风险的嫌疑，更为严重的是，自2006年下半年开始，已经有大量证据显示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市场借款人违约率大幅上升，三大评级机构仍一致选择了不作为，直到2007年春季，各评级机构才开始将新发行次级债的评级调低，7月份后又大范围调低几乎全部次级债券的评级，可此时形势已经恶化的难以挽回。我们不难发现在次贷危机演进过程中，评级机构作为专业的金融服务方，完全丧失了风险预警的基本职责，一错再错，最终这些不良证券成为引爆金融危机的导火索。究其原因，就是三大评级机构直接参与了次级债的设计和推广，丧失了作为第三方的应有独立性，而成为衍生产品销售的直接受益者，在不菲的评级收费诱惑下，操守败给了金钱。 应该说，次贷危机的爆发将评级机构推至风口浪尖，评级机构在业务运作中出现的利益冲突、缺乏透明度等弊病随着金融危机的巨大负面影响力被市场给予了更多的关注，于是信用评级监管问题在行业发展的历程中再次被提及。从实际情况看，美国证监会对评级机构的监管力度在金融危机后得到了大幅度强化，在监管措施上向着具体的评级业务流程、评级方法等实质性层面深入。同时，在评级业发展相对滞后的欧洲，通过借鉴美国诸多经验，欧盟监管的独立性和监管措施力度都明显增强。 风控博士沙龙：2014年以来，中国债券市场违约事件频现，在这些违约的发债主体中有民企、更有大型的央企，您认为国内的信用评级报告对这些违约事件的发生是否起到了风险预警的功能？ 杨先生：这是一个很接地气的问题！我认为：从发行人信用级别下调的及时性来看，没有很好的起到直观的风险预警的作用；但从评级报告信用风险披露的角度来看，国内的评级机构还是基本达到了作为独立第三方提供专业服务的目标。 说到风险预警这个问题，我想多谈一点。由于我国评级行业的产生属于典型的“政府驱动型”，且债券市场刚性兑付的神话延续了很多年，所以我们评级业的发展显得相对被动，而评级机构在一个非市场化的市场中始终处于配合发债的角色定位。然而随着近年来信用事件的不断增多，违约主体类型趋于多元化，评级机构风险预警的职责获得了市场放大的关注，其中对于预警及时性的诟病不在少数。从现实情况来看，往往是在发行人即将发布兑付公告（涉及重大风险提示）或已经出现明显公开负面信息之后，评级机构才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风险预警或级别调整，这种匆忙甚至滞后的反应可能与不少机构投资者的期望相去甚远。 评级机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不尽人意”的表现，作为曾经的从业人员，我觉得有以下四个原因： （1）从评级专业层面看，只有实质性风险爆发时，对发行人的偿债能力产生现实影响，评级机构才可能做出风险预警甚至下调级别的决定。这主要是考虑到评级工作的稳定性与延续性，信用级别不能朝令夕改。 （2）从对个体和市场影响层面看，一家企业倘若被下调过信用级别会影响到后续公开市场发债工作，对其未来融资产生较大负面影响。如果该企业属于重大行业中的特殊企业（如央企背景、龙头企业），一旦其级别下调，除了自身信用风险，还会引发债券的流动性风险，带给整个市场的中短期的冲击力显然是以“维稳”为己任的监管层不愿意看到的。 （3）从评级机构自身层面看，对发行人主动降级，损失一单业务是小，得罪了承销商是大，而且积极的事前的降级还会招致监管层的约谈，因此评级机构在风险预警方面表现的积极性不足，也是有现实原因的。 （4）从监管层面看，如今国内的评级机构从诞生到发展至今，形成的种种“劣根性”，与监管的失范不无关系。 从美国评级业的100多年发展史来看，监管趋严是总的趋势。而在中国，只要政府愿意强化对评级行业的监管，我相信很多问题不会积累到如今的地步，监管的目的是为了促进评级行业的健康发展而非限制。在债券市场化进程不断推进的过程中，评级行业的责任和价值将逐渐显现，我相信监管方面的工作后续也会逐步的跟上。 正是因为评级机构在现实工作中这样那样的问题，与机构投资者的期望存在差距，且近年来随着市场中信用风险的迅速加剧，目前各家机构开始陆续组建自己的信评团队，针对市场上的目标产品再自己做一次内部评级，更多的把外部评级作为一个有限的参考甚至完全忽略外部评级等级，这也是应对现实情况的无奈之举。这从一个侧面也看出了国内评级机构的市场地位与声望资本尚有很大提升空间。我觉得，未来中国评级业能发展到什么样的高度，一方面，需要行业中的每家公司携起手来共同努力；另一方面，更多的要看国家对行业的定位与支持。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风控博士沙龙：现在各行各业都在积极采用大数据，想请问在评级工作中大数据的运用状况如何，大数据在未来评级工作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杨先生：这方面的工作我相信每家评级机构在早些年都已经开展了，毕竟数据对于任何一项研究工作都非常重要，其实现在国内知名的几大评级机构都有自己的研究团队。但由于此前国内债券市场违约事件极少，在研究违约率和损失率等重要信用指标方面严重缺乏数据样本，所以研究团队实际的工作还是偏重对国外成熟评级市场的研究。 但是未来，我相信研究工作的重心会得到逐渐的回归。历史数据作为研究的重要基础会受到评级机构更多的重视，通过对过往累计数据的分析得出的结论，对未来评级工作的指导和借鉴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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