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年代，伦敦的男士时尚忽然变了风向。红极一时的皮质礼帽失宠。那些讲究穿着的花花公子们，争相戴起了丝绸礼帽。更改面料，本是多变的时尚圈常有的事情，没想到却引发了一场世界性的风波。
礼帽
礼帽发明于18世纪末，正是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的时代。礼帽的造型，很可能受到当时部队中军帽的影响。1897年，英国人约翰·赫瑟林顿戴着礼帽出现在伦敦街头。圆柱形的礼帽高耸着，像外星飞碟，在伦敦街头引起轰动。由于围观的人太多，警察都要出动来维持秩序，约翰·赫瑟林顿也被控告影响公共秩序。礼帽从此一战成名。十九世纪的英美男士，从阿尔伯特亲王到美国总统林肯，几乎人手一帽。 一个没有礼帽的人，就完全没有社交地位。
林肯的礼帽
最初的礼帽主要用河狸皮。河狸皮保暖性好，又柔软舒适，一向是皇室和贵族喜欢的服装面料，价格也相当昂贵。用河狸皮做出来的礼帽，即使在下雨天也不会变形。就像当代的奢侈品，河狸皮做的帽子被附会上许多特异功能，比如能增强记忆、恢复听力等。但礼帽太流行，河狸皮供应不足。制帽工人用野兔等廉价皮草来补充，依然难以满足旺盛的市场需求。到了1830年代，制帽工人实验用丝绸做礼帽，发现丝绸也能有河狸皮一样的质感。大英帝国掌握下的欧亚贸易，也拉低了欧洲丝绸的价格。于是，廉价的丝绸礼帽开始攻占广阔的小资市场，并最终影响了上流社会的时尚口味。
河狸
伦敦时尚的一个喷嚏，感冒的却是美国的皮草猎人。19世纪，欧洲的河狸皮早就被捕杀到灭绝，伦敦的河狸皮很多来自北美。最开始的供应都是欧洲渔夫和印第安人换来的河狸皮旧大衣。在利润的吸引下，皮草猎人深入到北美的中西部，成为最早的西部拓荒者。电影《荒野猎人》中，小李子就饰演了一位猎取河狸皮的猎人。早在1787年，光是加拿大出口的河狸皮就高达14万张。在猎人的疯狂捕杀下，一个地区的河狸会很快灭绝。猎人们只能不断深入西部，寻找新的河狸栖息地。皮质礼帽快速没落，让过量供应的河狸皮一下子变成贱价货。拓荒者们只好转向其他生意，如畜牧、采矿、淘金等。西部这才得到深度开发，河狸也躲过了灭绝的厄运。
荒野猎人中的小李子
印第安人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在贸易繁荣时期，河狸皮贸易是绝对的卖方市场。拓荒者都抢着讨好印第安人，想要获得他们手中的河狸皮。拓荒者用铜壶、铁斧、枪支与印第安人换皮草。根据1790年的数据，一杆枪可以换十张河狸皮。可拓荒者之间竞争激烈，所以很多时候要付出比这昂贵得多的代价。一些拓荒者为了控制贸易，私下里把朗姆等烈酒卖给印第安人。当河狸皮生意没落时，许多印第安人早落下酗酒的毛病，却再也不能拿河狸皮换钱，生活变得异常艰苦。
与拓荒者交易的印第安人
丝绸帽子也影响了俄罗斯人。一直以来，俄罗斯都是皮草市场的大玩家。俄国只是以莫斯科为中心的小内陆国，人口稀少。由于地处北方，俄国的农业每年只有一季的产出，远远比不上温暖的西欧。俄国的手工业制品在更加发达的西欧也没有市场。因此，当沙皇想要筹措国家发展资金时，想起了河狸皮这个软黄金。沙皇从监狱中释放了游牧哥萨克的首领，许以重利，鼓动他们入侵西伯利亚。俄国皮草商人接踵而至，收购当地的河狸皮，再转卖到西欧获得暴利。追着皮草，俄国人甚至跨过了白令海峡，到达北美的阿拉斯加和西海岸。到了19世纪中叶，皮草收入萎缩，俄国干脆把北美殖民地廉价卖给了美国。
俄国扩张
制帽工人要学做新的丝质礼帽，当然也苦恼。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丝帽无意间救了他们的命。在河狸皮帽子流行的年代，普通人也跟风，想买一顶皮质帽子。为了迎合低端市场，制帽工人用野兔皮做帽子。但对于野兔这种小型动物来说，皮和肉的连接很紧，所以必须用水银处理，来让皮肉分离。水银有毒，能影响人的神经系统。长期暴露在水银蒸汽中，许多制帽工人患上神经性疾病，如神智混乱、情绪狂躁、肌肉萎缩、失忆等。在19世纪，医生们对精神疾病的理解还非常肤浅，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说不清制帽工人出了什么问题。伦敦市民干脆称之为“疯帽病”，骂人时也会说“你疯得像一个制帽工”。
制帽过程中使用水银
对“疯帽病”的描述出现于1829年，正是皮帽的巅峰。1865年出版的儿童读物《爱丽丝梦游仙境》，也塑造了“疯帽子”这个奇幻形象。2010年版的同名电影，约翰尼·德普饰演的“疯帽子”就满是癫狂焦躁的气质。1830年代出生的刘易斯·卡罗尔，自然见过不少疯狂的制帽工人。与文学作品相比，对“疯帽病”病因的学术研究姗姗来迟。1869年，法兰西医学院向世人展示了制帽工人面临的健康风险。幸运的是，丝质礼帽的流行，已经大大减少了制帽工人接触水银的机会。因此，当19世纪末欧洲各国立法禁止在制帽工艺中使用水银时，制帽工人水银中毒已经是相对稀少的事情了。
电影中的“疯帽子”
皮帽到丝帽的变化能引起世界范围的轩然大波，背后是19世纪更加深刻的全球性变革——全球化。从礼帽就可以看出，制帽工业已经是全球合作的流程。整个流程开始于荒无人烟的北美西部和西伯利亚。这些地方提供了原材料。原材料借着长距离海运，集中到工业化的英国。靠着密集的人力和良好的工业基础，英国可以低成本的制造出帽子。随后，英国人把礼帽销售往欧洲和美国，以及英国自己的大小殖民地，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市场。消费者品味的变化，甚至能影响到遥远的印第安人。在全球化的商品经济中，帽子只占了微不足道的一席之地。至于茶叶、棉布、金属等大宗商品，其影响力就更加惊人。
以大英帝国为中心的全球贸易网络
但小小的一礼帽子，已经足够提醒我们，世界是多么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原载于《上海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