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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那年高考丢失的

 昵称33529516 2016-07-25
那年高考丢失的
作者:紫音
  我在想,当年我放弃的是生命的和谐与宁静;是金黄色的撒哈拉沙漠上海蓝色的天空。

  1994年,我就读于县高中,高三,就要高考了。
  我是班上的高材生,我爸爸妈妈是医生,他们要我读医科。
  但是我很想唱歌。我决定报考北京某音乐学院的演唱专业。
  那天晚上,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我的父母。我爸跳起来说:“演唱专业!唱歌也能说是一个专业吗?你这辈子想饿死吗?”我妈的反应更是夸张,她当时就软软地昏倒在床上。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够心软。所以我眼睛一直看着我爸,极力想象他是个透明人,在整个过程中,我做到一言不发。一定是我这副神情让爸爸觉得我已经是无药可救了,也有可能我爸觉得我这副神情有点疯疯癫癫的,再逼下去,我一定会完了。他最后只得说:“你要去学唱歌,将有可能一辈子挨穷受苦,你看县文工团那帮唱歌跳舞的就知道了。”我说:“穷就穷,不关你的事。”如果我当时不把他当成透明人来看待,我的眼泪就会流下来,我就会改变主意。最后他黑着脸默许了。

  我还想把我的这个决定告诉一个人。他是我们班的班长,叫黄发旺。
  与他那俗气的名字相反,他是一个非常帅的人,干干净净,坦坦荡荡。但那时,他是我的竞争对手,我们两个人常常是班上的第一第二名。
  我怎么也想不到,17岁这一年,我会爱上我的竞争对手。
  黄发旺会拉小提琴,那次在学校国庆节的文艺汇演上,他独奏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当他一开弓,琴音就像干燥的秋天里的风,我像一片落在地上的金黄的菠萝叶,风起处,我被卷啊卷地卷上了天空,舒服得一根根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爱上了黄发旺。
  我给我的白马王子写了一张条子,上面是:“我不是你的敌人,相反,我是你的朋友,而且,我想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黄发旺回给我的条子是这样的:“晚上老龙眼树下见。”
  晚上下了自习课的时候,我来到了龙眼树下。黄发旺闪了出来,抱着我,嘴巴就压在我的嘴上。
  我一阵麻木。后来黄发旺就放开我了,但是黄发旺说:“这就够了,这就说明一切问题了。在高考前这段时间里,我们不能接触,也不能说话。”
  我说:“你说什么?”
  黄发旺说:“傻丫头,如果我们在一起,第一第二名就是别人的了,我们就考不上名校了。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同时考上名校才能谈恋爱。
  黄发旺的爸爸妈妈如果知道,一定会自豪死了。
  我更加爱他了。
  但我从此开始了对黄发旺的渴望。我写了一张纸条给黄发旺:“我决定报考音乐学院的演唱专业。”
  我以为黄发旺会因此和我见面。他没有。他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我不同意,弱智。”
  后来,他又追加了一张条子,说:“我一直认为你的智商在我之上,真想不到你……我小提琴拉得够好了,但把它当成业余爱好不就行了吗?”
  我很想告诉他,世上有一些人,就是不能只把唱歌当成一种业余爱好。如果我把唱歌当成业余爱好,会郁郁而终的。

  关于我报考艺术类学校这件事,老师们是有反应的。
  比如我们的政治老师陈老师。那天我在课堂上举手提问,听完后陈老师脱口而出:“我包你做媒,不包你生仔的了。”这是一句当地的俗语,他的意思是说:我是你的老师,我有责任教你,但是学没学会,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转过头朝第四组最后一桌的那个方向看过去,黄发旺也跟着笑。那是一种事不关己的笑。
  怎么会这样呢?
  回家以后,我和外公唠叨了这件事。我外公就去教育局、教委层层告陈老师的状,主要是针对“包你做媒,不包你生仔”这句话。后来外公对我说,陈老师是不服的,他说我本来是学校的尖子生,偏要报考什么唱歌专业,现在就只不过是学校的一个废品。既然已经是废品了,就不想花力气教什么了。
  县师范的音乐老师对我说,想要通过专业课考试,最好放寒假的时候上北京,跟报考学院的老师学习一段时间。
  那个学期,我的总分排到了全班第一,但是老师和同学都有意无意地把我的第一名给淡化了,他们认为,对于一个要考音乐学院的人来说,第一名就是画蛇添足。他们认为,黄发旺才是真正的第一名。
  我回家把那个学期的成绩告诉了我爸,我爸只“哦”了一声,我妈一点反应也没有。自从我决定报考音乐学院后,我就像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接着说:“寒假我要到北京学唱歌,20天的学费要一万元。”我爸说:“跟黄老师唱得好端端的,为什么?你以为银钱都是纸做的吗?”听到这个“钱”,我暂时回到了我妈的视线。我妈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花钱货,将来你和赵博的那个仔没有什么区别。”赵博的儿子在一家音乐学院毕业后,把头发染成黄色,在北京的一家啤酒城弹电贝斯,每个月不知道挣多少钱,反正隔三岔五地打电话回家要钱。
  我气得跑上了我家的楼顶,到晚上,还是我爸先上了楼找我,他把一个装着15000元的牛皮纸信封交给了我。
  我猜我爸一定是害怕我跳楼。
  其实,我在楼顶的时候,一直在想着黄发旺。
  有旋律在我心里面低低地回响,我仔细听,泪眼婆娑中我辨认出那是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

  寒假结束后我回家了,我按时返回学校。
  5月份我参加了北京某音乐学院的初试,以第二名的成绩通过了。
  我和黄发旺已经不再有眼神的交流了。他知道我在那儿,但就是不看我。
  我和唯一的朋友“发酵”在小树林里背书。我说:“发酵,你不觉得最近别人看我的眼神有点神秘吗?”
  发酵以猝不及防的口气说:“陈洁,我说出来你不要难过。”
  我盯着发酵:“说。”
  发酵说:“班上的同学都说你得了精神分裂症,寒假发了病,只得住进柳州疯人院。他们还说,不是发疯,为什么功课这么好,却跑去学唱歌呢?”
  我让发酵离开。
  我从地上捡起一张菠萝蜜树叶。那巴掌大的叶子厚厚实实的,水分很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闪着柔和的蜡光。我一向都是这样爱幻想,我必定是疯了。黄发旺会爱一个疯子吗?不可能。
  生活没有了黄发旺,还有意义吗?没有。 

  8月份,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是我们县的高考状元。黄发旺第二名。
  在填志愿的时候,我在每一栏填的都是同一个学校:某医科大学。我当然被录取了,是法医专业。
  我爸爸的眉结没有了,这让我心里有了丝丝的暖意。
  我一直等着黄发旺来找我。他没有。
  大学5年级的一天,“发酵”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黄发旺大学一毕业就和当年的第三名扣燕结婚了,据说他们是在高中最后的一个学期定的情。
  1999年我大学毕业,分到省公安厅的刑侦处,从此干上了法医这一行,并且晋升迅速。
  我不大听音乐,所有类型的音乐都可以让我心痛难忍。
  那天我和科里的几个法医正在停尸间里检查尸体。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声音。电话里的那个男的叫我猜猜他是谁。我很勉强,他只得说:“这么快就忘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了。”
  黄发旺。
  我说了句“老同学”之后,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黄发旺只得不断地往下说,他说他去了美国又回来,他和前妻离了婚。最后他说,他一直忘不了我,他要见我,他要给我拉《梁山伯与祝英台》。
  对于他的要求,我不置可否,相信这么聪明的他,一定会明了。
  我终于永远失去他了。
  一种复杂的轻松像潮水一样漫过我的心头。
  上了车后,车上的收音机传出了周杰伦的歌声。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忘了音乐,我以为我能打心眼里爱上法医这一行。
  窗外下起了秋雨。已经是11月了,雨,是一次比一次冷了。
  我在想,当年我放弃的不是音乐学院,是生命的和谐与宁静;是那张充满水分的沉甸甸的菠萝叶;是金黄色的撒哈拉沙漠上海蓝色的天空。
  (摘自龙源期刊网)
编辑:高敏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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