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山

吕冠今

我的家在松嫩平原的一个小村子里，平坦而又宽阔的原野一眼望不到边。在那里是见不到山的，离山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我小时候对山的了解和认识是在长辈讲给我的故事里，是在那一年仅有几次的露天电影中，还有就是我读过的课本中以及在村子里传来传去的已被人们翻得很旧的书籍里。因此，山对于童年和少年中的我是遥远的，神秘的，也是非常高大的。山，对我产生了极大的诱惑，我也在自己的睡梦里一次次走进了大山的怀抱……

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真正地走进山里，是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那是1976年冬雪已经覆盖大地的时候，我和公社文教组组长姜明学老师承担了组织交给的一项任务，就是为即将入党的一位老同志搞外调，调查他的主要社会关系，那是当时加入党组织必须要做的一项工作。我们外调要去的第一站，便是处在小兴安岭密林深处的南岔林业局。过去，我曾听说过南岔这个名字，并知道它与山是联系在一起的，也知道那里是一个林区，生活在那里的人很幸福，他们每天做饭烧的都是木材。我怀着一种激动和期待的心情踏上了开往南岔的列车，因为我即将走进大山的怀抱……

列车在冬日的茫茫暮色中，喘着粗气在吃力地前行。过了桃山，列车便进入了山区。望着列车窗外的朦胧夜色，已经清晰地看见了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大山的影子，它已经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我看见一轮寒冷的清月已经跃上了大山的顶部，与那散落在空中的眨着眼睛的一颗颗寒星相映成辉，给这茫茫夜色笼罩着的山区带来了依稀可见的明亮。我虽然为在这黑暗的夜色中不能清晰地领略大山的风采而感到遗憾，但是也为初识大山便置身于这般宁静幽深的境界而感到庆幸。列车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前行，终于在一声声汽笛的鸣响中到达了南岔车站。我和姜明学老师拎着随身携带的简易物品，便匆匆走出车站，找到了一处还算方便又干净的旅店住了下来。可能是由于行程的疲劳，也可能是由于山区那特有的宁静，我在草草地吃了口饭之后，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而且这个梦全是与大山有关的一些幻想与期待……

第二天早晨，在那鲜红的太阳已经把阳光照射到这个山区小城的时候，我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旅店，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小镇的最高处，极目远眺着绵亘起伏在这个小镇周围的那些大山的景色。远远望去，那山已经是一片洁白，只是山的朝阳的一面，还可以见到白雪映衬下的一片片深重的绿色，我断定那必是一片人工栽植的松柏。群山怀抱的小城也就是居住着二、三万人口，基本都是林业局和一些木材加工企业的职工。一片片鳞次栉比的红色砖房整齐地排列在依山而成的街道旁。房子上慢慢升腾的冬日早晨的炊烟，与冬日的朝阳、洁白无垠的大地以及蜿蜒起伏的小兴安岭的山脉构成了北国山区特有的风景。这是我在那个平原地区的家所无法见到的一种景色。这景色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亦意犹未尽，便索性沿着一条通往城外的小路急步跑了过去。当我来到山脚下的时候，我驻足向上望去，第一次真切地领略着山的高耸与博大。同时，也感受到了人和那些世间生命的渺小。我正想进一步前行，爬到山的顶部去领略和欣赏白雪覆盖下的大山的风韵，那来自密林深处的一声声吼叫和突然飞起的一群野鸟让我停下了脚步，似乎有几分恐惧袭上了我的心头。于是，我便沿着来时走过的路又回到了那家旅店。从那次在寒冷的冬日里初识大山的风姿之后，我便盼着能在鸟语花香、枝繁叶茂、泉水清澈的夏日再来山区一游。这是我此行留下的一个深深的遗憾。

1984年的盛夏时节，也就是上一次冬日山区之行的八年之后，我终于等来了这样的机会。那时，我已大学毕业并在绥化市委机关从事着农业和农村的领导工作。为了学习沿海发达地区加快发展乡镇企业的经验，市里由一位负责农村工作的领导同志带队组织考察团前往沿海地区考察学习，我作为考察团的一员，在随团考察了烟台、威海等地之后在路过泰安的时候便跟随大家一起来到了泰山脚下，并且第一次登上了泰山。

泰山，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是一座神圣的山。许多封建帝王、圣哲先贤和文人墨客都在这里留下了不朽的足迹和灿烂的华章。在中华大地上矗立的任何一座名山都没有象泰山那样承载着那么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千百年来，它一直居于五岳之首的神圣地位。许多热爱大山、向往大山的人都以能够到泰山一游而感到自豪和荣耀。我知道泰山是在小学的课本里，后来读的书多了，才逐渐知晓了当年孔老夫子“登泰山而小鲁”的感叹；才知道了伟大诗人杜甫的那首《望岳》诗中对泰山高大宏阔的万千气象的描绘；才感受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重山小”的雄心壮志和人生哲理；才从那篇著名的散文《泰山日出》中见到了为之神往的奇观。

如今，真的有了登上泰山的机会，心里自然非常激动。时值盛夏的泰山气温已经很高。因此，我们早早便从山脚下出发，乘着清晨的凉爽沿着那条古老的山路拾级而上，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便觉得有些吃力。于是乘着中途喘息的机会，我们便从路边的商贩手中每人买了一个竹制的拐杖，拄着它继续向山上走去。一边汗流浃背的前行着，也一边欣赏着山路两侧的风光和景色。这一条登山之路，不知有了多少年的历史，铺在地面上的坚硬石块已被过往行人踩踏得十分光滑，有些地方还留下了深深的足迹。蜿蜒曲折的山路一会儿陡峭，一会儿舒缓，路的两侧是高耸的石壁，石壁之上便是葱郁茂密、挺拔直立的青松。在那目光可及的悬崖峭壁之上，时而便可以见到清晰可辨的石刻文字，那便是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和游人乘着雅兴在那里留下的印迹。过去听人讲过的“风月无边”便刻在路边的石崖上。欣赏着一路风景，便可以领略到泰山丰厚的文化底蕴。大约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登上了泰山的山顶南天门。站在那极顶的高处，远眺着脚下的万里江山，真的使人激情澎湃，豪情迸发。环顾着目光所及的雄奇景观和一派壮丽景色，真的进入到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的境界。流连忘返于巍巍泰山的高峻雄阔之中，使我更加胸臆开阔，也更加激发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之情和对未来人生的热切向往……

这次初登泰山的经历，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十分美好的时刻。它圆了我多年爱山思山盼着与大山亲近的梦想，它开阔和提升了我的人生视野和境界，也使我在登山和下山的过程中深刻地感悟到了人生的一些哲理。攀登险峻的高山，路途遥远，必须要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因为那美丽壮观的景色往往就在绝顶之处，登高才能望远。由此，我也深刻地领悟了当年王安石在游褒禅山时的所得：“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另外，登山时，只有注视着脚下的每一个台阶，才能踏踏实实地迈好每一步。如果仰望着天空或者是山顶的目标，你就会感到路程还很遥远，也容易使脚步踩空而跌倒或跌落到山崖中。下山的时候难度极大，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个台阶更为重要。如果精神溜号，只顾贪恋一路的风景而分散了注意力，那将出现更严重的后果。回想那次登山的经历和自己现在的人生境地，我想，自己便是在人生之路的攀登中踩空了台阶而遭遇了跌身之祸。

从那次登上泰山之后，我对大山的向往和热爱之情更为浓烈。随着工作环境的变化，外出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每当有空闲时间，我便要就近去那里的名山去游览一番。此后，我又先后去过黄山、雁荡山、普陀山、井冈山、武夷山、千山等地，这各有特色、形态和风景各异的名山都大大丰富了我的人生，都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都让我在更宽阔的层面了解了祖国山河的壮美。

如今，生活在无山无水的特殊空间里，但我的心仍然在那美丽的山水间游荡。我的身体不能到达的地方，还有我的目光；我的目光不能到达的地方，还有我那跳动而深邃的心灵。待我结束了这段特殊生活的时候，我一定携着我的妻子再一次奔向大山的怀抱。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选择一个离山最近的城市，能够打开窗子就看到满目的青山。那样，我将幸福地度过自己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