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者
戴望舒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瀚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重读:张无为、红海滩、王锡民、锄木
张无为:《寻梦者》推介词
戴望舒被称为上世纪30 年代现代诗派“诗坛的首领”。当时现代派诗人典型的情绪是“都市怀乡病”。从农村(或小镇)到大都市寻求理想的梦,但大多无法进入形而上层面,于是就转向微茫的“乡愁”(包括对传统文化的皈依),从而形成了一种“感伤”的情调。而这首《寻梦者》是个例外。全诗展示出奋斗者心灵史,将每个人心中的梦想推到了极致。 与《雨巷》揭示“梦”可望而不可即,但人又必须期待她有所不同,本诗是,起始句写梦的美丽、珍贵,让人无限向往;接下来写寻梦过程的艰难以及培育梦的代价(除了时间漫长和空间骤转,还有执着、精心),梦在“一个暗夜里开绽”可见其不可预知性,但梦终究来到寻梦人的面前。最后点出,梦的实现是在寻梦者衰老之时。这就使诗的蕴含另有了一重多义性:有人认为,用一生去追寻、守候一个梦,最终获得了欣慰和满足,因为美梦的实现,是人生最幸福的、最无憾的,可以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的,何况只是衰老?更有人感慨的是,为寻梦而执著追求,直到精神耗尽,容颜苍老,这本身就包含着生命的悲剧感,包含着人生奋斗中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悖谬。它不仅传达了大时代里个人命运的忧伤,同时几乎概括了一个世纪中国民族奋斗者的心灵的历史,更具有形而上的普遍意义。这种见仁见智,令人莫衷一是的丰富韵味,正是诗的魅力所在。 本诗是西方现代派与中国传统诗法的成功结合,诗人把“象征派的形式与古典派的内容”统一起来。无论从注重主客体交融的意象及意象原型的选用和组合方式上,还是从贯注于意象中的感伤情调上,都可以看出。从意象营造上,诗中“金色的贝”、“桃色的珠”到“开出花来”的“梦”的是复合意象,它本身就有丰富的象征内涵,难以指实,这既是象征主义注重“亲切与暗示”手法的运用,也包含中国传统文化积淀;从情感基调上,既有西方现代派的终极悲剧性感伤,又与 “哀而不伤”的中国诗歌传统相通。 色彩的运用使诗美不胜收。“青色的大海”使人想起波涛翻滚,波浪声声;“桃色的珠”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金色的贝”,绚丽夺目,令人珍爱;“鬓发斑斑”使人叹息。“金色的贝”从“青色的大海”里涌起,非常富有神话色彩;“桃色的珠”映着“鬓发斑斑”,使人叹息,同时有一种无限的幸福感升起。诗人如此用心的运用色彩,想见对美的追寻是非常刻意的。 卞之琳在《<戴望舒诗集>序》中,对戴望舒的诗歌语言、形式、风格追求做过这样的概括:“在亲切的日常生活调子里舒卷自如,敏锐,精确,而又不失它的风姿,有节制的潇洒和有功力的淳朴”。
红海滩:旧梦通往新梦的桥梁
《寻梦者》全诗的诗眼落在一个“寻”字上,“寻”是积极的有动力的。由此可见,诗人的心理状态从“遇”转到“寻”,是在痛苦的辗转中完成了思想上的蜕变,由消极的人生态度过渡到积极面对现实,为了高尚的目标,为了真理甘愿付出一生的时光,哪怕头白眼花。 诗歌的起始段就用柔美雅丽的笔触写到:梦会开出花来的,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去求无价的珍宝吧。诗人的梦想像花一样娇艳,这也是他所代表的时代群体的共同梦想,他召唤着,呼吁更多的人加入寻梦的队伍,为了追求那在青色的海底里无价的珍宝。 全诗使用了回环往复的象征写作手法,递进强调的句式,中华民族古典意象与运用自如的现代白话语言,使诗句呈现出梦幻的迷人色彩,如果轻声反复诵读,会随着这种梦幻的语气与激情一起跌入诗意的深渊而不愿走出。把对梦想的追求与执着写的如此梦幻,如此柔美抒情的,除了戴望舒,大概找不到第二人了。 之所以说《寻梦者》是旧梦通往新梦的桥梁,是因为诗人后期的作品风格较之过往诗风逐渐趋向硬朗,明亮,对革命信念日益坚定与忠贞。《寻梦者》只是他为革命信仰表明心迹的第一步。诗人创作风格的转变与他思想的蜕变有绝对必然的联系。戴望舒的诗歌经过岁月的洗礼后仍然在诗坛上璀璨生辉,并影响了中国新诗的流向,各种研究版本层出不穷,足以证明他诗歌独特不衰的艺术魅力。
王锡民:抽风者解梦
有痴人说梦就有抽风者解梦,请允许我再翻两次白眼:以“唠叨”的形式迟滞文字叙述的速度,让慢下来的诗句对抗焦躁不安的社会,是诗人艺术表现手法上的一个尝试,唠叨也暗示“心已老了”,甚至老如死灰,除此之外,诗人有意用似曾相识的句子制造疲劳,用疲劳的文字映照疲劳的现实,疲劳是诗人的也是读者的,是心境的也是环境的,说诗人以毒攻毒有点言重,那就用匠心独运吧,匠心独运是个筐。再有,适合默念也是这首诗的一个特点,当我们低吟的时候,会有一个嘟嘟嚷嚷的老者伴随着我们形成画外音,画外音是诗歌的附加值,却是偶然发生的,它不是诗人的刻意所为。 阅读这首诗的快感还来自“嘱咐与聆听”,交代任务的句式让我们有了“且听下回分解'的期待,嘱咐的语气是这样的微弱以至于听不到声音,而惊雷,常出现在于无声处!
锄木:戴望舒《寻梦者》
读戴望舒的诗歌仿佛与一个无法看清颜面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忧愁和落寞气质的人并肩行走在微雨的路上,想必戴望舒写诗的时候,在心里也塑造了一个与之对语的朋友。 诗虽然有积极向上的部分,但仍避免不了他惯有的消极,这与作者的人生经历有关。1932年,戴望舒与施绛年订婚后前往法国留学,却收到施绛年移情别恋的消息。与大家不同的解读是,窃以为戴望舒这首诗应该是在得到消息后写给施绛年的一首绝情诗。在诗中他隐晦的告诉施绛年,去寻找自己的珍爱吧。尤其是结尾部分,更有一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觉。诗中既有祝福的意味,也有放手的不舍。1935年戴望舒回到上海后当众打了施绛年一记耳光,并登报解除婚约,这或许就是爱与恨的纠缠吧。 诗的每一节前两句有一种语法上的重叠,给人一种一唱三叹的感觉,读来仿佛那种寂寞和纠缠随着吐出诗句后进入肺部的空气一起钻入读者的心海。把一种想放却不忍放,想爱却不能爱的味道婉转的表达了出来。全诗除第七节外,采用了AAB韵脚的形式,读来如歌如诉。诗中运用”珍宝“、”云雨“、”风涛“、”九天“等中国古典诗歌意向可以看出诗人内心对身处祖国的施绛年的不舍。 全诗读来,突然让我想到了昌耀的一句诗:“我百创一身,幽幽目光牧歌般忧郁”而此时的施绛年也早已“不胜寒”! 想到那时隔多年当着众人的一记耳光,再看这首缠绵悱恻的诗歌,心中纠结,或许只能叹一声,这是何苦,又是何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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