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带我进入宴席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我的良人啊，等到天亮，黑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小鹿在比特山上。 奇妙的法国人 法国人名叫让，二十七岁，是个木匠。两年以前他有个远亲去世，留给他一大笔钱，不多不少，四十多万法郎，于是法国人从此变成了……半个木匠。他买下了那家小工作坊，平时依旧是学徒，可一年中只有半年用来工作，另外半年，则用来旅行。 于是法国人就出现在了这座冷门的古城的旅馆里，并迅速成为小镇上的名人。他出名却并不是因为他是少见的外国人，而是因为他的外形：深深地热爱着中国武侠电影的法国人试图留一头黄飞鸿一样的发型，前面三分之一的头发都剃光了，后面则全部留长，想要扎一个辫子。 “电影里的辫子都可以用来打人，很酷。”他说。 可问题是，他忘了自己拥有一头金棕色的自来卷，且发量稀少。于是他那一绺黄毛就像塑料弹簧一样在脑袋后面震啊震，风一吹就与地面平行地飘来飘去。 小镇上的居民见识少，但凡见到法国人就在背后哈哈大笑。法国人也不计较，麋鹿一样的眼睛，温柔而友好地冲大家打招呼。大家听到他那不伦不类的中文，却笑得更厉害了。 “泥浩麻？吃果儿饭幽妹油（你好吗？吃过饭没有）？” 法国人喜欢古城里那些长着青苔的青石砖，于是一口气就在小镇待了半个月。他的包里总是装着各种各样的糖，见到经过的小孩子就分给他们一些。后来那些小孩子就学会了打劫，一天见不到法国人就跑到旅馆堵他。我气不过，冲他们大叫：“滚回去！” 法国人便说：“泥不生气啦，窝给泥也（你不要生气了，我也给你一块）！” 一个副词倒装，竟然让这句话带上些许奇妙的侠气。他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我，是好时的。我并不喜欢好时，可我喜欢那块巧克力打开时的小标签：KISSES,KISS U。 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我踮起脚想要吻一吻法国人那清瘦的脸。可是我太矮了，别说是他的脸，就连他的下巴都够不着，一不小心就栽倒在他的怀里。这时我的男朋友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一个多么好的捉奸现场，在电视剧里可以引起至少三集的误会。但我的男朋友只淡淡地看了我们一眼，就说：“楼上7号房的床单该换了。” 我扫兴至极，法国人则十分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我吓到，第二天他就退房走人了。
乏味的男朋友 旅馆是几个不靠谱的大叔合伙开的。我失业之后就一直过得意兴阑珊，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一阵子，男朋友便把旅馆地址告诉我说：“你去那里好了，不用交钱，只要帮忙打扫打扫卫生就行。” 五年前，几个想要离开一线城市的文艺青年合伙开了这家店。人人都想着每年有空就来住几个月，结果人人都抽不出空来，只好把店扔在那里。平时只有一个老妈子帮忙打理，有生意就做生意，没生意就关起门来喝茶。我上一份工作是自媒体运营，虽然公司已经倒闭了，倒是学了一大堆宣传的本事，边玩边开了个公众号，没想到竟弄来了一大堆客人。那群人很感谢我，给我分了成，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位代理老板娘。 我男朋友有空时就会来看我，来回五个小时的车程，来了也不怎么说话，该对着电脑工作还是对着电脑工作，该发呆还是发呆，一点都不像是来看女朋友的。 我有时候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么喜欢他，交往半年以来，每隔那么一阵子我就想跟他分手。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他其实也不错。 就好比晚饭的时候，他从外面散步回来，突然从雨衣里拿出一枝漂亮的桃花，说：“给你的。” 春天，雨总是不停歇，可花瓣却一点也没有被淋着，在雨夜里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我看了看他的鞋，再看了看他的裤子，又看了看他的手，吃惊地问：“你爬树了？” 他说：“看来看去都是这一枝的形状最好，只好爬上去了。” 没带工具，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拧断的，手指上留下一大块淤痕，打扫卫生兼煮饭的阿姨一看就说：“好漂亮哦！你看他对你多好！” 像这样的时候，我就又觉得他有点傻。而当一个女人觉得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人傻的时候，多半是心怀爱意的。80年代出生的人都是用这么笨拙又别致的方式讨好女朋友的吗？我简直想不明白。 倒也不是没用过通俗一点的办法：送奢侈的小玩意或是带我去高级餐馆，但我又觉得俗气。 说到底，还是我不知满足，想要被人像女主角那样深深地爱着，任由我作、整颗心都捧给我、为了我抛弃全世界……我当然也知道这种愿望非常幼稚，可是，谁又规定我一定要讲道理呢？ 吃完饭，我的男朋友打算开车回去了，我于心不忍，说：“明天早上再走吧。”想了想又说，“我陪你一起。” 穿古装的网红 网红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一屋子的人都围着她，打灯的打灯、补妆的补妆。我男朋友就站在角落里边看边打电话。我凑过去，等他忙完了才问：“晚上去哪里吃饭？” “糟糕！我忘了！”他一脸紧张，照例又蠢又笨。我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管理手下一群人的，可他的下属却都尊敬他，拍马屁说：“我们在VANO有长期留座，不用特意订位的。” “那就那里好了。” 他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时，房间里的女主角走了过来。 她一身古装，配着浓妆，显得有些怪异，不过我知道这是为了在镜头前好看。她说：“好久不见。”接着，嫣然一笑。 她一笑，我就愣了，结结巴巴说：“你、你……你是那个谁！” 她仿佛挺享受成为名人的乐趣，故作惊讶地说：“你知道我呀？”接着耐心地眨了眨眼，似乎在等着我说下去。 我男朋友却知道我在想什么，连忙挡在前面道：“今天辛苦了。” 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说他傻，他又有他的精明。但你要真说他聪明，实在也谈不上——又或者，是我还不够聪明，感觉不到他的聪明罢了。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她已经朝我伸出手来，道：“你是向明的女朋友？哎呀，真没想到，我们还以为向明会打一辈子光棍呢！” “我们？” “大学同学呀！他没跟你说过吗？我们是同一所学校的。” 她一脸热情，那张因为浓妆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脸立刻活色生香了起来。我握住她的手，凉凉的，手指很细，像某种小动物一般。 当然，她跟照片有些不一样。可是很奇怪，你还是能从一众一字眉、欧式双眼皮和高山根的女人之间分辨出她来。她有她的魅力，这一点，不承认不行。 但我之所以知道那个女孩，并不因为她是一个网红，而是因为，法国人留下了一张她的照片在旅馆里。
麻花辫子中国姑娘 法国人在二十五岁那一年认识了一位中国姑娘。那是他刚刚继承遗产的时候去巴黎办手续，从律师行出来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突然成了一个富人。为了压惊，他钻进了塞纳河旁边的一家小酒馆，那天正好有一堆留学生在举办party。他刚坐下，那位中国姑娘就进来了。 那天她穿着一条青花瓷图案的旗袍，身材凹凸有致，一张雪白的小脸，头发却不像别的女孩那么松散着，而是扎了一条粗壮的麻花辫子，斜斜地垂在胸前，一脸的忧郁。可是，又美得不像话。 那个狂热的武侠爱好者就这样对这个姑娘一见钟情了，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词竟然是：“像十三姨。” 他们相处了短短半年，他竭尽所能地对她好，为此几乎花光了那份从天而降的遗产。“但都是值得的。”他微笑着说。 半年后，中国姑娘离去了，他却念念不忘她的容貌，于是继续努力赚钱。一旦有空，就跑到中国来旅行。他偏爱那些古香古色的地方，青砖、绿瓦、竹林，与麻花辫姑娘。 可是他忘了，麻花辫在法国稀奇，在国内的小乡村里却到处都是。他去了那么多的地方，终于确定自己不会再见到她了，于是把随身携带的照片留了下来，说：“可能这个是你们说的那种叫盐分的东西。” 但是到此时此刻，我才恍然明白，他指的是缘分。 在咖啡馆里，我八卦到了极限，不停地问：“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她是你的大学同学？你之前不是见过法国人的那张照片吗？为什么没告诉他你认识她？” 我的男朋友又开始装傻，问：“照片？什么照片？” 我只好冲他翻了个白眼，又问：“你有没有给过她钱？传说她很擅长让男人为她花钱的。” 也只是一句玩笑而已，但他沉默了。在此时此刻，沉默意味着什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是你以爱为旗 庆祝晚宴上，一大区人围着网红聊天，她穿一条银色的长裙，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像睡衣一样的款式。薄薄的料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杀人于无形，简直毒辣。 看到那一幕，我仿佛又明白法国人为什么会迷恋她了。 这也并不是一个什么大规模的宴会，只是庆祝拍摄顺利而已。可是这个夜晚，还是因为她而变得隆重起来。我没出息地躲在自助餐厅的一角吃东西，我的男朋友则在各路人马之间周旋，看起来，好像也不负“获上亿投资的手游公司老板”这个身份了。网红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凑，他也不避开，大大方方地应对。我站在角落里看着，倒是兴趣盎然地想知道他们到底打算唱哪一出。 这个世界上是有这样的姑娘的，在某种层面上你可以说她们倾国倾城，能俘获所有人的心，并用那些心去换一些看得见的利益。青春期的她们总是能靠此获得无数的崇拜与爱，练就了一身妩媚和高姿态。略大一些的时候，她们又用这种能力获得一些较为优渥的生活，无论是名牌包包也好，还是出国留学的学费也罢。 我并不鄙视这种生存方式，毕竟，这是一个人人都急着把拥有的一切都变现的时代，很难说谁又能比谁高尚一些。 更何况她拿着那些钱去念书了，虽然那是一个清苦的学生存了很久，打算买房子的钱——但谁又能说她没有追求呢？她并没有一劳永逸地当一个女朋友。 可是如今，一纸文凭也换不来什么了，四十万法郎也不能。“身家上亿”不一样，这是绩优股，可以握在手里很久。 虽然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把所有积蓄都拿来开公司的前途未卜的穷光蛋。 可就在她再一次走向我的男朋友的时候，我的男朋友突然朝我走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十分平淡地说：“刚好我一直有事情想说，借着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庆祝吧。”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的小盒子，还未打开，大家就都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他看着我，迟疑了好久，终究还是羞涩地笑了，说：“算了，我实在说不出口那么肉麻的话。” 我则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道：“行！” 一直想要像女主角一样爱着，像《圣经》里说的那样：他带我进入宴席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我的良人啊，等到天亮，黑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小鹿在比特山上。 想要所有的光都打在自己身上，只要有那么一刻就好；想要爱意如流水一般冲淡人生的乏味与苦涩，只剩下洁净的柔情；想要有人告诉全世界我是他的，他会保护我、呵护我……那一刻就像生命中的盐分，不可或缺，用以提鲜、生津，让甘美变得绵长、细腻。 但那样的场景是属于另一种姑娘的，被爱也需要练习，才能从容地享受。普通的姑娘，即便是真遇到了这种时刻也会搞砸的。诸如我，嘴角还沾着蛋糕，裙角一抹绿，是芥末。 然而就像游戏里扮演的那些角色一样，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节，总会有一面小小的旗帜飘在空中，告诉别人你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时候，我看到网红静悄悄地退开了。但临走时，她冲我笑了笑，那个笑容，是由衷的。 我冲她眨了眨眼，希望她最终能快乐，像我一样。 文/陈杏在 摄影/扣桑 模特/唐竹秋 新书推荐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