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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1989

 风雨人间谢少华 2016-07-31

                           1、走出沙漠

                                     沈宏

       他们四人的眼睛都闪着凶光,并且又死死盯住那把挂在我胸前的水壶。而我的手始终紧紧攫住水壶带子,生怕一放松就会被他们夺去。
  在这死一般沉寂的沙漠上,我们对峙着。这样的对峙,今天中午已发生过了。
  望着他们焦黄的面庞与干裂的嘴唇,我也曾产生过一种绝望,真想把水壶给他们,然后就……可我不能这样做!
  半个月前,我们跟随肇教授沿着丝绸之路进行风俗民情考察。可是在七天前,谁也不知道怎么会迷了路,继而又走进了眼前这片杳无人烟的沙漠。干燥炎热的沙漠消耗了我们每个人的体力。食物已经没有了。更可怕的是干渴。谁都知道,在沙漠上没有水,就等于死亡。迷路前,我们每人都有一壶水;迷路后,为了节省水,肇教授把大家的水壶集中起来,统一分配。可昨天夜里,肇教授死了。
  临死前,他把挂在脖子上的最后一个水壶交给我说:“你们走出沙漠全靠它了,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千万别动它。坚持着,一定要走出沙漠。”
  这会儿他们仍死死盯着我胸前的水壶。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沙漠,而这水壶是我们的支柱。所以,不到紧要关头,我是决不会取下这水壶的。可万一他们要动手呢?看到他们绝望的神色,我心里很害怕,我强作镇静地问道:“你们……”
  “少罗唆!”满脸络腮胡子的孟海不耐烦地打断我,“快把水壶给我们。”说着一步—步向我逼近。他身后的三个人也跟了上来。
  完了!水壶一旦让他们夺去……我不敢想象那即将发生的一幕。突然,我跪了下来。“求求你们不要这样!你们想想教授临死前的话吧!”
  他们停住了,一个个垂下脑袋。
  我继续说:“目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沙漠,而眼下我们就剩下这壶水了。所以不到紧要关头,还是别动它。现在离黄昏还有两个多小时,乘大家体力还行,快走吧。相信我,到了黄昏,我一定把水分给大家。”
  大伙又慢慢朝前艰难地行走。这一天总算又过去了,可黄昏很快会来临。过了黄昏还有深夜,还有明天,到时……唉,听天由命吧。
  茫茫无际的沙漠简直就像如来佛的手掌,任你怎么走也走不出。当我们又爬上一个沙丘时,已是傍晚了。
  走在前面的孟海停了下来,又慢慢地转过身。
  天边的夕阳渐渐地铺展开来,殷红殷红的,如流淌的血。那景色是何等壮观!夕阳下的我与孟海他们再一次对峙着,就像要展开一场生死的决斗。我想此时已无路可走,还是把水壶给他们。一种真正的绝望从心头闪过。就在我要摘下水壶时,只听郁平叫道:“你们快听,好像有声音!”
  大伙赶紧趴下,凝神静听,从而判断出声音是从左边的一个沙丘后传来的,颇似流水声。我马上跃起:“那边可能是绿洲,快跑!”
  果然,左边那高高的沙丘下出现一个绿洲。大伙发疯似的涌向湖边。
  夕阳西沉。湖对岸那一片绿色的树林生机勃勃,湖边开满了各种芬芳的野花。孟海他们躺在花丛中,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也许这时他们已忘掉了还挂在我胸前的那个水壶。可我心里却非常难受,我把他们叫起来:“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为什么我一再不让你们喝这壶水呢?其实里面根本没有水,只是一壶沙子。”我把胸前的水壶摘下来,拧开盖。霎时,那黄澄澄的细沙流了出来。
  大伙都惊住了。
  我看了他们一眼,沉重地说:“从昨天上午开始,我们已没有水了。可教授没把真相告诉我们。他怕我们绝望,所以在胸前挂了一个水壶,让我们以为还有水。为了不被我们看出是空的,他偷偷地灌上一壶沙。事后,教授知道自己不行了,因为他已有好几天没有进水了,他把自己的一份水都给了我们。教授把事实真相告诉我并嘱咐我,千万别让大家知道这水壶的真相,它将支撑着我们走出沙漠。万一我不行了,你就接替下去……”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孟海他们已泣不成声。当大家回头望着身后那片死一般沉寂的长路时,才明白是怎样走出了沙漠……
                                     2、 

                                        谈歌  

    黎明的时候,雨突然大了。像泼。像倒。
  山洪咆哮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疯狂奔出来,势不可当。
  工地惊醒醒了。人们翻身下床,却一脚踩进水里。是谁惊慌地喊了一嗓子,100多号人你拥我挤地向南跑。但,两尺多高的洪水已经开始在路上跳舞。人们又疯似的折回来。
  东西没有路。只有北面那座窄窄的木桥。
  死亡在洪水的狞笑中逼近。
  人们跌跌撞撞地向那木桥拥去。
  木桥前,没腿深的水里,站着他们的党支部书记,那个不久就要退休的老汉。
  老汉清瘦的脸上流着雨水。他不说话,盯着乱哄哄的人们。像一座山。
  人们停住脚步,望着老汉。
  老汉沙哑地喊话:“桥窄。排成一队,不要挤。党员排在后边。”
  人群里喊出一嗓子:“党员也是人。”
  有人响应:“这不是拍电影。”
  老汉冷冷地:“可以退党,到我这儿报名。”
  竟没人再喊,100多号人很快排成队伍,依次从老汉身边跑上独木桥。
  水渐渐窜上来,放肆地舔着人们的腰。
  老汉突然劈手从队伍里拖出一个小伙子,骂道:“你他妈的还是个党员吗?你最后一个走!”老汉凶得像只豹子。
  小伙子很很地瞪了老汉一眼,站到一边。
  队伍秩序井然。
  木桥开始发抖,开始痛苦地呻吟。
  水,爬上了老汉的胸膛。终于,只剩下了他和那小伙子。
  小伙子竟来推他:“你先走。”
  老汉吼道:“少废话,快走。”他用力把小伙子推上木桥。
  突然,那木桥轰地塌了。小伙子被吞没了。
  老汉似乎要喊什么,但,一个浪头也吞没了他。
  白茫茫的世界.。
  五天以后,洪水退了。
  一个老太太,被人搀扶着,来这里祭奠。
  她来祭奠两个人。她丈夫和她儿子。

                            3、抻面条

                                   许行

  他特别喜欢吃面条,一天三顿也不厌 ,不过这可不是粮店里卖的那种面条……
  小时在家里母亲给他擀面条,一碟鸡蛋酱,一盘芽葱,或者黄瓜,水萝卜等小菜,他吃得真香!以后结了婚成了家,妻子摸到了他的脾气,比母亲还下力给他做面条吃。她能擀、能抻,抻出来的面条要粗有粗,要细有细,比从模子里轧出来的挂面还匀溜,吃起来硬实、筋叨、口感好,就是到了肚子里也觉得舒服。
  不幸,妻子比他先走了。他也六十大多了,但身板硬实,牙口好,还是爱吃抻面条。现在续了个后老伴,这个五十刚过的小老太太,就只给他买挂面吃,吃起来真败口!
  星期天女儿回来了,一看爸爸瞅着挂面条眼晕、不下筷……她把爸爸的饭碗端过去说:“你等一会吃。”便扎起围裙下了厨房。和面、揉面、饧面、抻面……大 约半个多钟头后,一碗面条端到了爸爸的面前。他一惊,女儿什么时候也学了母亲的手艺?这回他吃着嘴里香,肚里苦,他想起前妻,眼泪含在眼眶里……
  这一切后老伴都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第二天,她吃罢早饭,便提了一盒点心,到饭馆去向抻面师傅学习。学和面,学揉面,学饧面,学抻面。
  抻面这道关最难过。她人老了,手脚笨了,力气也小了,怎么也弄不到抻面师傅那么灵巧,不是粘连,就是断条,二斤面未抻完便一身汗了。她不得不出个高价,匀了一斤抻面条回去。
  老头子离休后搞史志,天天到班上去。午间回来,一碗抻面摆在面前。
  “啊,小凤(他女儿)来了?”
  “没。我给你抻的。”
  “你也会抻……?”
  “你别隔着门缝看人。”
  老关子吃得很香,这面条跟过去妻子抻的差不多。
  “想不到你还有这两下子,这跟她过去抻的一样……”老关子一高兴,有点说走了嘴。
  老太太听了当然有点不是味,这老家伙总想着他的前妻……不过,这毕竟是赞美她,把她说成跟他前妻一样,有啥不好?于是,也很高兴。
  第二天老太太练抻面就更来劲了,她先到饭馆去学一通,又在家里自己和面苦练。可翻来覆去还是抻不好,这大概得费点功夫,不到十天半个月出不了徒……眼 看就该做午饭了,没办法还得跑到饭馆去匀人家抻好的面条。好话说了一筐,勉强按成碗的面条价格匀了一斤回来。呵?一上楼房门开着,老头子回来了。
  这回露馅啦!
  “唉,没想到吃一口饭,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老头子明白了后有些过意不去。
  抻面条煮好后,老头子只吃了半碗。不知怎么的,他心里老觉得这抻面条味道有点不对了……他说:
  “以后咱们吃烙饼吧!”
  这天夜里老太太偷偷抹了半宿眼泪。又一个星期天,老头子女儿回来了。她又要动手给爸爸做抻面条,老太太一把揽过去说:
  “我来!”
  “老头子和女儿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老太太熟练的抻面表演。
  老头子这晚心情激动,喝了两盅洒,不免亢奋起来,上床后毛手毛脚帮老太太脱衣服,待脱下衬衫,他怔住了,天哪,老太太两条胳膊肿得像发面馒头了……他一切全明白啦。心中震动非常,紧紧地搂着老太太,眼含热泪,不胜爱怜地抚摸她的胳膊:
  “唉,这该死的抻面条呵!……”
                               4、黑蝴蝶

                                   刘国芳

  那时候儿子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有蝴蝶飞过来,是黑色的,很大。儿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歪歪地跑着去捉。蝴蝶没捉到,倒是他跑过去把儿子捉到了。他说:“莫捉蝴蝶。”
  儿子仰起头,问他:“为什么?”
  “蝴蝶是人死了之后变的。”
  儿子说:“人死了都变蝴蝶吗?”
  他说:“都变蝴蝶。”
  “爸爸以后也变蝴蝶吗?”
  “莫乱说。”
  儿子仍要去捉蝴蝶。他把儿子的一双手捉牢来。这儿蝴蝶蛮多,在他们头顶上翩翩起舞。  儿子于是抬着头转来转去,大喊:“这么多人都变了蝴蝶呀!”
  他把儿子捉回了家去。
  这以后他不大跟儿子在一起了。他在外面交了个相好,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女孩喜欢他,天天和他在一起。有一回女孩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说:“我舍不得儿子。”
  女孩说:“以后我给你生就是。”
  他发半晌呆,然后点了一下头。
  于是就先和妻子办离婚。办了离婚再收拾东西往外走,儿子拉着他的手,问:“爸爸,你去哪儿?”
  他扯了个谎,说:“出远门。”
  儿子说:“爸爸以后不要我了。”
  他不好作声。
  这时候有一只蝴蝶飞来了。
  黑色的,很大。他看见儿子盯着他,一动不动。黑蝴蝶晃来晃去飞走了。
  他也走了。
  以后他便见不着儿子了。他很想儿子。
  在他想儿子的时候他的新婚妻子便拍着肚皮对他说:“莫慌嘛,我帮你生。”
  他只好这样。
  于是就等,等妻子肚子鼓起来。可是等呀等,等呀等,妻子并没有给他生儿子。
  他便愈发地把儿子想得慌。
  有一回再也忍不住,便瞒着妻子去看儿子。但好些天不见,他不晓得儿子搬哪儿住去了,很费劲打听才找到。
  找到那屋时他看见一个孩子,孩子很高了,已无昔日的稚气。他盯着看,有些不也认;但直觉使他相信他就是自己的儿子。于是他对孩子说:“你认识我吗?”
  孩子摇摇头。他叫孩子认真看看他。
  孩子认真看了后说:“我不认识你。”
  他说:“我是你爸爸呀!”
  孩子说:“你不是我爸爸。”
  他说:“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
  孩子说:“你不是我爸爸。”
  他固执地说:“我就是你爸爸。”
  孩子不再和他争,跑进里屋去拿了一个小木盒出来,递给他。孩子说:“我爸爸在这里边。”他把小盒打开来。
  打开小木盒他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看见小木盒里有一只蝴蝶。是只黑蝴蝶。很大。

                                5、女匪

                                     孙方友

民国十几年的时候,豫东一带活跃着一支女匪。队伍里多是穷苦出身的姑娘,而匪首却是位大家闺秀。至于这位小姐是如何沦入匪道的,已无从考究。她们杀富济贫,不骚扰百姓。打舍绑票,也多是有钱人家。
     女匪绑票不同男匪,她们大多是“文绑”,极少动枪动刀。先派一位精明伶俐的女匪徒,化妆一番,潜入富豪之家当女仆,混上半年仨月,看熟了道儿,定下日期,等外围接应一到,便轻而易举地抱走了人家的孩子。然后托中人送书一封,好让主家准备钱财。
  这一年秋天,她们又抱了陈州一富商之家的独生子。那富商是城里的首富,已娶了七房姨太太,方生下这一后嗣。七夫人很有学识,见娇儿被绑,悲痛欲绝,几经思索,便给女匪首写了一封信:
  我愿意长跪在您面前哀求,看在上帝的面子上,把孩子安全地还给我,免除我的痛苦。我以一个母亲和你同属女性的身份,请你三思你所做的事对我全家造成的伤害。我要回孩子的愿望比要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强烈,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来换回我的儿子,请你告诉我你的条件。
     女匪首看了这封感人至深的信,很是欣赏,一时来了兴致,便回信一封:
  我不愿跪在任何人的面前,我也不愿别人跪在我的面前。我只请求你看在上帝的面上,把我所需要的东西安全地送给我,免除我的人生之苦。我以一个女性的身份,请你理解你我命运的不同!一哲人说:谁都希望不跟着命运走,到头来,命运却又主宰着那么多人!由于命运之神把我推上了匪道,因而我需要生存和向一切富人报复的愿望比要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强烈!我愿意为你保全你的儿子,请你拿出三千大洋来,于本月×日在我随时通知你的地点换回你的儿子!为保险起见,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夫人接到女匪首的信,颇为惊讶!她万没想到女匪首竟也如此知书识礼,文采照人!她产生了见见那才女的心情,当下准备三千大洋,等到匪首的通知,亲自坐船去了城东的芦苇荡里。
     女匪首并不失约,等观察四下无动静后,便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一只小船上。大红斗篷,迎风招展,于碧绿的青纱帐中,犹如一朵硕大的红牡丹,映衬出眉目的秀丽和端庄。七夫人惊愕片刻,才发现那个曾在她府上当过丫环的女匪正逗着她的孩子玩儿,她那颗悬挂的心才落了下来,忙让人亮出大洋,让女匪首过钱。女匪首笑笑,打出一声呼哨,芦苇荡里旋即窜出一叶小舟,上面有女匪二,各佩枪刀,接过大洋过了数,又箭般地驰进芦苇荡的深处,淹没在一望无际的绿色里。这时候,只见女匪打了一下手势两船靠拢。那女匪递过孩子,交给夫人。可万没想到,孩子竟不愿找他的生身母亲,又哭又嚎,紧紧地搂抱住了女匪的肩头。
     夫人惊诧万分,痛心地流下了泪水,对女匪说:“万没想到,你们首先绑走了孩子的灵魂,令我颤栗!”
     女匪首大笑,说:“孩子毕竟是孩子,每一个女人向他施舍母爱,他都将会得到温暖!尊敬的夫人,这些是用金钱买不到的!常言说:生身没有养身重!你想过没有,当你抱走你儿子的时候,我的这位妹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夫人抬起头,那女匪正在伤心地抹眼泪,好似有着和她同样的悲哀!
     夫人感动了,对女匪首央求:“让这位妹子还回我府当丫环吧?”
     女匪首望了夫人一眼,说:“由于她已暴露了身份,我认为不太合适!你若想让你的儿子乐乐地回去,夺回那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可以在我们这里住上几日!”
   七夫人秀眉紧蹙,迟疑片刻,毅然上了匪首的小舟……
                         6、高手

                             刘学林

  孔老四十岁当上处长,六十岁还是处长。自觉政绩不错。孔老不吸烟,不喝酒,不钓鱼,不养花,惟一的癖好是饭后茶余到街心花园观棋。观而不弈,无胜无败,无喜无怒,修养成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时间久了,棋盘上的各种高招绝技、阴谋杀机、圈套陷阱,尽皆谙熟。有时看双方棋艺悬殊太大,便给失利者指点几步,失利者无不茅塞顿开,反败为胜。于是会聚在这里的棋迷们都尊他为高手。
  一天晚饭后,日光斜照,余余热未散,晚霞未成。孔老摇一把雁翎扇,悠悠然来到街心花旦。一群人重重叠叠围成浑厚的一圈,伸长脖子如长颈鹿一般。孔老凑上,目光如锥竞插不进去。他拍拍一小伙子肩膀,问:“谁和谁?” 小伙子扭头一看,大喜,松出一口气,说:“这下好了,孔老来了。”众人一听,都如释重负一般,忙两边让开。孔老趋前,见是本土棋王老钟正和一面生的中年汉 子对弈。老钟执红子,中年汉子执绿子。红帅已被兵困皇城,虽非一招即死,却也命在旦夕。故老钟眉头锁紧,目光凝结棋盘;中年汉子坦然自若,左手心玩健身球一样玩着两枚棋子,极熟练。孔老手摇羽扇,观透棋局,说:“舍炮杀士。” 老钟看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照办了。中年汉子落士杀炮干脆利索。孔老说:“进马。” 老钟不再犹豫,因为他已看出对方如果不撤车逼马,就有一步高调马死棋。中年汉子果然撤车看马。红帅遂解围。之后过程中孔老又点拨两步,老钟竟然赢了中年汉 子。
  中年汉子手中依然玩着两枚棋子,对孔老挑战地一笑,说:“我想向这位老同志请教一局。”“是我多嘴 了。”孔老歉意一笑,又谦虚说,“对不起,我向来不下棋。”中年汉子说:“您刚才几步够绝的,怎么说向来不下棋呢?” 孔老说:“我是向来不下棋。”中年汉子咄咄逼人:“那就请老同志破例赐教了。” 孔老执意谦让,众人早己不平,纷纷怂恿:“孔老,你就和他下一局。”孔老说: “不下不下。”然而众人早已替他摆好棋子,不由分说簇拥他坐在中年汉子对面。
“晚辈就先走了。”中年汉子说着已架起当头炮。孔老迫不得已,只好上马为应。才走几步,已觉局促如辕中驹,继之破绽屡出,先丢一炮,再折一车,不到十分钟,红帅已受靖康之辱。众人还以为孔老欲擒故纵,先礼后兵,就有人说:“好 汉不赢前三局。”可是孔老此时却已面如死灰,汗进如豆,艰难一笑如哭,起身踉跄就走。回到家中,孔老很是沮丧。心想:我观那人棋艺并不算高明,我略加指点老钟,老钟便赢了他,可我亲自下场怎么会惨败如此呢?夜不成眠,静卧繁思,忽然大彻大悟,心明如镜。转天毅然写了退休报告。然后离开闹市,搬到市郊上街镇居住。
  依然爱观棋,不论在什么场合见到有人下棋必驻足观之。不觉十年。孔老越加出神入化,目光一扫便宏览全 局,细察秋毫,棋观十步之外。偶尔给人点拨几步,对方不论是怎样高手,必败无疑。但绝不与人对弈。上街镇的象棋爱好者都把他奉为棋仙。这日,省青年象棋冠 军到镇俱乐部辅导象棋,孔老自然前去观看。冠军名叫寇克,年轻有为又虚心好学。寇克和一青年表演赛时,孔老拈须站在青年身后。当青年处于困境时,孔老只说了一步棋就令寇克惊羡佩服之至,忙恭聆尊姓大名。孔老含笑不答,飘然而去。寇克问那青年,青年说大家都称老人棋仙,并不知老人名字。寇克怎肯放过这样好的 机遇,打听到孔老住处,备下厚礼,登门请求赐教一局。孔老笑容可掬地一口回绝。寇克不肯罢休,学技心切,长跪不起。孔老无奈,叹一口气说:“你若心诚,三 日后再来。” 好不容易熬过三日,寇克急急登门。大门紧锁,久叩不开。问邻居,说孔老已经搬家。问搬到了何处,邻居 摇头一笑,关上房门。寇克怅然痛惜,连说:“异人,异人!”孔老隔窗看寇克走远,拈须而笑。
                      7、天上有一只鹰

                             修祥明

  春日的天极为幽蓝高远。春天的风像是从一个睡熟的娘们嘴里吹出来的,徐徐的,暖暖的。
  村头的屋山下,坐着一双老汉,一位姓朱,一位姓钟,两人皆年过八旬,在村里辈份最高,且满腹经纶,极得村里人的信任和敬重。
  日头升到半空就有些懒了。时候过得好像慢了半拍。朱老汉和老钟把见面的话叙过后,就像堆在那里的两团肉一样没言没声,只顾没命的抽烟,没命的晒太阳。天上飞来一只鹰,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也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只是极高极高。
  那鹰看上去极为老到。它的双翅笔直伸展开,并不作丝毫的扇动,且能静在半空中动也不动,好像随时能栽下来,却也像生了根似的,像星星那样牢靠地悬在天上。功夫!
  朱老汉先看见了那只鹰,他瞅了钟老汉一眼。他为他的发现很得意很骄傲。七老八十了,没想到还能看到那么高处的鹰,七窃连心,眼睛好使,人就还没有老。朱老汉心里欢喜得要死,表现出的却是很沉稳的样子,毕竟是过来人了。
  "鹰!"
  钟老汉正在烟锅里装着烟,玉石烟锅在荷包里没命地搅和着,好像总也装不满似的。
  "天上有一只鹰!"
  钟老汉将烟锅从荷包里掏出,用大拇指按着,然后鼓着腮帮点上了火。白白的烟从他的鼻儿喷出--不是喷,好像是流出来的那么温温柔柔。
  "你聋了?"朱老汉火了,用牙咬着烟袋嘴喝斥老钟。
  "你的眼瞎!"钟老汉猛地轰出了这么一声。他瞪了瞪朱老汉,却又不去看那鹰,好像那鹰他早就看见了。比朱老汉还早。其实他是现在才瞅见天上那飞物的。
  "那是鹰?"
  朱老汉高擎的脑袋一下子变成个木瓜。他扭头再瞅瞅天上,还是呆。
  "不是鹰,那是什么?"
  钟老汉哼哼鼻子。
  "不是鹰,能飞那么高?"
  钟老汉撇撇嘴。
  "不是鹰,你说是什么?"
  钟老汉用手端着烟杆倒出嘴。甩给朱老汉的话像是用枪药打出来的。
  "那是雕!"
  这回轮到朱老汉哼老钟的鼻子了,他那气得打拌的嘴唇撅得能拴住条驴。
  "哼!一树林子的鸟,就你叫得花哨。鹰和雕。还不是一回事!"
  "一回事,娘一窝生了两姨,长得模样不相上下,男人娶了姐姐,妹妹来睡,行?!"
  钟老汉的头扭到肩膀上。
  朱老汉浑身抖动。嘴唇哆嗦,气也喘得粗了。
  老钟便把语气压得低了道:
  "雕的声粗,鹰的嗓门细。雕是叫,鹰是唱,雕吊小鸡,鹰拿兔子。雕大鹰小。--"
  "小雕比大鹰还大吗?"
  朱老汉的气语又高又快,像叫气打出的暖壶堵。唾沫星子喷到了老钟的脸上。
  钟老汉像一个爆竹般窜起来。把他通红的烟锅朝鞋底上磕磕,然后把烟杆插进腰袋里别着。伸着气紫的脖子一步步向朱老汉逼近。
  "老东西,谁还和你犟嘴了?"
  "老不要脸,谁叫你能犟!"
  "你看看,是雕还是鹰?"
  "你望望,是鹰还是雕?"
  "是雕!"
  "是鹰!"
  "雕我认得公母!"
  "鹰扒了皮我也认得骨头!"
  "输了你是雕?"
  "输了你是鹰?"
  "是雕是雕是雕是雕--"
  "是鹰是鹰是鹰是鹰--"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差不得要动手动脚了。
  这时,天上的鹰落下来,正好落在他两人的脚前--是一只鹰形的风筝。
  立时,两位老汉像叫菜叶子卡住了的鸭子,只能伸长脖子翻眼珠,嘴干张着咧不出声。又像两截老朽木。
  拣风筝的孩子从远处飞来了。
  "呸!"
  "呸!"
    两人各吐了口唾沫离去了,那样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晃晃。
                             8、预感

                                  滕刚

  W君早晨下床时,忽然一个可怕的意念像闪电一般划过他意识的上空——今天可能被汽车撞死!这个意念来得很突兀。W君觉得这种意念的出现不是无缘无由的。是一种预感。关于人死亡之前是否有预感,W君原先是将信将疑的。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使W君对此深信不疑。
     前天上午,W君家门前的马路上接连出了两起车祸,死了两个人,一位是花匠,一位是教师。两人都被车轮辗成肉酱。后来人们的考证证明,他们死之前都有预感。据说花匠在遇难的那天早晨,睁开眼睛便沉默不语,面呈死相。更怪的是他下了床便洗澡,剪指甲,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一个人居然会在早晨洗澡,这在当地是前所未闻不可思议的事。花匠死亡之前的怪异表现说明他对自己的死是有预感的。至于那位教师就更奇了。据说他在遇难之前一个月就开始焚烧他的日记、信件和其它手稿了。他甚至写信给他的朋友们,要回他以往写给朋友们的信。总之,他几乎把这世上所有留有他文字的东西都化为灰烬。那天上午,他踏上柏油马路不久,就有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盯着他追。他一边呼喊一边狂奔,结果还是被压死在轮胎底下。
     W君认为他们之所以死,是因为他们没有重视预感。既然有了预感,就该不惜一切去避免预感实现,决不能听之任之。所以,W君决定今天坚决不出门。
     汽车总不会冲进屋里来撞他。
     他漱洗完毕,就对妻子说:“今天一天我不上班也不出门,我在后院看书。天塌下来你都不要叫我,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家。我今天有重要的事。什么重要的事你不要问,问我我也不知道。就这样。”他说完就拿了一本小说书和几块面包,钻进后院放杂物的土坯屋里去了。
     W君没头没脑的话把妻子搞得晕头转向如入五里雾中。W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迟到早退,即使有病也坚持上班,今天怎么突然不上班了?为什么要到土坯屋里读书?他以前可是从未去过土坯屋的。妻子几次想去问他都没敢。W君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妻子只好去自己单位请了假,便匆匆回到家里,不论怎么说她不能让W君一人呆在家里,她想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从早晨八点到下午四点,先后有十四个人来找W君,都被妻子拦在门外。下午四点一刻的时候,W君单位里的经理来找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他赶快去上班。来者是经理,又有十万火急的事,他妻子不敢怠慢,便把经理领到后院。
     “我不去!我今天哪儿也不去!你什么话也不用说了,你开除我我也不会去。什么原因你不用问,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以后你们会知道的。你走吧!”W君挥舞着手臂声色俱厉地说。他急得虚汗淋漓。这时候发生十万火急的事,本身就是不祥之兆,是死亡的召唤。他没法让经理理解他的态度和做法,他现在不能说出预感,预感说出来肯定凶多吉少。待预感消失后,他会好好地向经理解释的。
     经理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经理出门前对他妻子说:“再观察一段时间,情况严重,就去叫医生。”他妻子含泪点头。
     大约晚上七点光景,一辆重型卡车飞驰在一条柏油马路上。临近三岔路口时,为了避免和一辆违章行驶的客车相撞,卡车急转弯冲向路边的小道,撞倒一堵围墙和一座土坯小屋后停住了。
     人们把W君从乱砖中扒出来时,他已经咽气了。
     W君之死使人们震惊不已。这一奇特的事件在当地传为奇谈。以后人们谈到人死之前是否有预感时,总拿W君之死作为例子。如果他没有预感,他怎么会突然一天不出门?突然钻进给他带来灭顶之灾的土坯屋?又怎么会说那些奇怪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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