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坐火车的乐趣骤减。大约因为时间就是金钱，俗人总是能省则省，又也许是撞上嘈杂脏乱的几率太大，因而传统绿皮渐被抛弃了。可动车与高铁开得太快，沿途风景也不算上佳，何况每一排都备足插座，笔电与平板陪伴，两局游戏、几个公众号推送一刷，旅途便可缩得短而又短。如此一来，坐火车仅剩的乐趣便只有吃、谈天与读书。前二者都要有伴才有趣，若单人旅途就只有第三条路尚是趣足可选，但倘若走进车站书店，须先被一堆鸡汤文学与成功学营销书压上一头，其装帧无不是大字亮色，生怕被埋没在书架中，虽令人啼笑皆非，却也可以理解。在火车上若生出散心的意思来么，最宜抛开俗事大脑放空，充值两句似是而非的调侃，摘录几行浅明的道理，读完哪怕不涨学识，也能添几句谈资，最次也可发条朋友圈，可不还是鸡汤更近乎俗人常态。
鸡汤讲情，情源自生活，情感是第一层面，第二层是情怀。讲情怀的散文，仿佛是港台的风气更胜。我们常有漂亮的新诗与小说，但在如何生活出滋味上，仿佛总是欠奉。也不是没有，只是读得多了，大觉字里行间全是怅然的“想当年”与“忆往昔”，讲起北平金陵便满目放光，一提北京南京便难勾文艺青年兴致。楼越来越高，失传的东西却不见少，仿佛那点旧余味就全风干压缩在文字里了，仿佛只有“过去”可大啖大嚼，“现在”则是咬过的甘蔗渣，无什么好讲。鸡汤要食，也有散养鸡同浓汤宝之别。一直有个不成体统的想法：既然要卖鸡汤书，不如也学牛排分门别类列个范围多好——失意怅然的中年男性与情窦初开的少女总不至于要同一熟度，要门面与里子的差别也似沙朗肋眼的区分，当然也有老少咸宜的硬通货，比如蔡澜。不算离得太远，不会觉得太怨，就算不喜欢文风，至少还有趣闻八卦可以看。蔡澜和倪匡金庸黄霑并称香港四大才子，几人各有所长，又志趣相投。在彼此的文字里也常能看到他们互相提起，有时候是知己好友的赏识与捧高，也有时是揶揄打趣的揭底。我便是经由读倪匡始知道了蔡澜，最先读到蔡澜的书又是《蔡澜谈倪匡》。不过若讲到在车上打发时间读，我更推荐《不如任性过生活》。蔡澜对妻子的评价曾被人津津乐道：会做，爱吃，不管我。会做，是指会做饭。断舍离的清寂生活大行其道的当今，蔡澜却坚持要把做饭这件事化简为繁。炒饭的做法，可以洋洋洒洒写足三页，要不是因这份较真，他的名字也不会出现在《舌尖上的中国》吧。在爱吃这件事上，蔡澜与妻子不只可以互相理解，还活出打擂般的快感，你想吃的我不做，做给你吃的时候就成了惊喜，我犯懒时你激将，切好的食材再一烧就有了双剑合璧的滋味。如果说爱是要在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能吃到一起才是生活是否幸福的指标。金庸的妻子总要管他吃这吃那，但蔡澜的妻子不。不只是吃，其他方面她也从不急于去“管”些什么。换个妻子的话，大约少有女人能容忍蔡澜对女人的直白欲望。在蔡澜这里可谈不得女权，他谈女人，就是要娇，要柔，要读得懂男人，给男人欣赏，能容忍男人犯错，无需——也不可比男人更优秀，是解语花，是撩人物。据说蔡澜做节目都一定要美女做嘉宾相伴，他也用足页面来呼吁，老来也不可缺少性生活。蔡澜深谙有文化的老流氓惹人爱之道，他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那种老头子——不避食色性，还好为人师，一点都不怕老。不仅不怕，还为自己的“老”而沾沾自喜。当然，他的“老”有个条件：有一点钱。如果要武断地说他对女性的物化是不尊重女人，那他也同样用是否为女人所崇拜作为男性成功与否的标准。若这么看来，他只是放大了两性关系中彼此的轻重作为砝码来量化一番，也不算罪大恶极。他鄙夷人们对“初老”的恐慌，鼓励男人们变老，因老男人有父亲的形态、是一个有经验的爱人、办事有极大的威信、懂得艺术及其他情趣，备受女人欢迎。青年男子穿多了牛仔裤，未必解棉麻丝绸贴身的妙处。这番厥词颇有些自大：当下的年青人远没有那么孤陋寡闻，就算经历确实没有老者丰富，倒也不至于故步自封。但有一样，确实是年青人真正缺少的，即闲情。有钱的年青人大多忙，不在文件上落款，就在衣镜前落发，实打实地用心跳换表跳，确实没有太多空去欣赏与比较细致淡雅。年轻人欢喜创，无论新诗旧诗，要争于人先，要写前人未写，非做激起水花的弄潮儿不可，但看静得下心来赏、评、论、析前人旧作的，都是“老”人。智慧的老，是越来越懂得欣赏别人，也越来越肯花时间花心思去倾听、去弄懂，去把旧物放在手心里摩，如给一段好木包浆。玩香玩茶玩手串的复古风吹得再劲，始终是一分工夫一分得，活到老，很多事就是量变到质变的积累，年轻人是急不得的。老来才子例逃禅，总要讲几个禅意的故事才算老才子，蔡澜也不免俗。他喜欢丰子恺，更喜欢弘一法师，还爱品禅诗。沾禅的人活得未必年轻，但多是通透。透是看透，但不说透才是通。用现代的眼光看，佛禅也算心理学的别类分支，刷遍微信朋友圈的哈佛幸福课，也算偏路子的心理学。不管精神分析还是人本主义，懂点心理学，就是掌握情绪的阀门，摆得平这只猛兽，才有资格嗅到蔷薇香。蔡澜专门写过一篇《最大的满足，莫过于把猫搞睡了》，原来他也是个资深铲屎官。训狗容易逗猫难，在这篇很容易看错标题的文章里，蔡澜详细地介绍了如何逗睡一只猫。有趣味的人大多都喜欢猫，它们不像鸟可以被说有灵性，或像狗被说通人性，猫就是猫，管你凡夫俗子是什么性，它独有种唯我独尊的任性。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本《不如任性过生活》的封面也是一只趴得耀武扬威的猫。
满足是最千金难买的状态，要不怎么会有一个词叫欲壑难填。塞满胃是活着，填满心才是生活。生活未必有诗和远方，但有些小花小草，逗些小狗小猫，做些羹汤菜肴，总不至于沦落为苟且。蔡澜强调数次他的健康秘诀七个字：抽烟喝酒不运动。这里的健康绝非确切的生理健康，可绝对是图个随心任性的心理“健康”。比起他的七子秘诀，他另一句话倒更得我心：“发上等愿 结中等缘 享下等福，择高处坐 就平处立 向宽出行”，这才是一个真正有智慧的老才子该讲，且只有他讲得出的话：前半句告诉你任性的真相就是梦不论高低都要做福不分雅俗皆要享，后半句则是讲明白，没有百分百的任性，生活是生活，鸡汤是鸡汤。 我们读鸡汤的意义不是让别人轻易地指导自己的人生，不过是指条别路告诉自己，阳台通不到好风景的时候，也可以往厨房走走看。到站的时候还没写完，于是搁置了，想着过几天发也可以，然后就在朋友圈看到好多“生活不只有诗和远方……”的标题。果然腿短的副作用就是追热点也比别人慢半拍啊，哈哈。最近一周的小小感悟：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是另一种安全感。作者: 蔡澜
出版社: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副标题: 人生的道上总要试试未尝过的东西
出版年: 2016-1-1
页数: 272
ISBN: 9787569905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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