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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期 浮沙吟

 芝兰雅阁 2016-08-04

    

    我还记得,那日,暗黄的云遮住了身后,养育了我十五载的山水,多少怨恨,亦,随风憔悴。

    我还记得,那日,满目浮沙干涸了眼中,淹没了青葱流年的泪水,一夜胡笳,终究,让我沉醉。

    桃花嫣然,朱墙金瓦,已在车轮的圈圈碾压中深埋进岁月的尘土,再也不见天日。

    大漠落日,黄沙漫天,却在孤鹰的盘旋嘶鸣中,构筑了我生命里时时流淌着的血液。

    总是,喜欢于黄昏时分,沿着那起起伏伏的山脊,看向南方,去寻找一丝最初的温存,去听一听来自心底那个无忧无虑的我,暗暗的笑声。

    总是,喜欢等待牛羊都已熟睡,提起笔来,在柔滑的丝衾上写下最柔软的字迹,然后,看着它们被火苗一点点吞噬,唯余心中被撕碎的疼痛。

    故土,仍在。

    故人,已非。

    昨日的万丈红绫,不过是打着天家贵胄的幌子留给世人看的烟云浮华。

    今日一身素白独立于塞北风沙中的我,又有谁来问一句冷暖情长呢。

    我,是该爱的,这里,有我如昆仑山般魁梧的丈夫,有我如羊羔般可爱的孩子,有我如黑土般时时滋养又臣服于王庭的子民,有我用一片赤子之心深深眷恋着的土地,深沉而永恒。

    而我,每日被惊醒的梦魇中,为何,总有那长安飘渺的丝竹,城楼上不眠的宫灯,和满墙的牡丹,正开得热烈。

    我终究不知,该逃避,还是面对。我曾不止一次仰望这普度众生的长生天,去寻觅那冥冥中的点引,却终是在大汉十万铁骑,卷着漫天黄沙,踏破这片草原的宁静时,被溅起满身鲜血。   

    狼烟尽头,伤痕累累,我的故国和我的子民,用鲜血浸染了元朔二年的春天,我不敢去询问谁进谁退,不敢去遥望哪面旗在飞,挽歌染落,残阳如血,日日夜夜的煎熬,让我亲眼见证,何为白骨成枯,浮沙成灰。     

    胡茄绕着燃起的炊烟,荡成草原上的哀歌。那日的我从梦中骤然惊醒,听到梦魇的回音。   

    “失我祁连山,叫我六畜不繁息,亡我胭脂山,让我妇女无颜色。

    我强迫着自己去看那盖于图腾之下的头颅,我用颤抖的双手去抚摸那早已冰冷的躯体,可我,肿胀酸涩的双眸却不曾滴落一滴泪水。

    我知道,那里躺着的,是我的丈夫,我孩儿的父亲,我万方百姓的膜典,我大匈奴的天。

    那日,送亲车队中双眼哭的肿胀的我,被他打横抱出,爽朗的笑声,在逶迤的祁连山脉中回荡,似是召告着天下他从此对我的所有。

    那日,千年不化的冰雪中,他驾马将我拥进怀中,厚实的貂裘大髦裹住了我明艳的面颊,任狂风烈烈,他坚实的臂弯给了我最安心的倚靠。

    那日,明媚春光中的木兰围场上,他采了最娇嫩的黄花欲为我别于发间,而长年握弓的手掌已是粗糙笨拙,看我假装嗔怒,他再无大汗庄严肃穆的架子,只嗤嗤的笑出了眼泪。

    那日,红烛摇曳的暖帐中,我亲手为他披上了战甲,金属寒意沁透了人的心,而他的手掌温热有力,他的双眸染了炽热的火焰。

    他说:南宫,若我未归,就回你的大汉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

    我笑了,笑的热烈,笑的痴癫,笑的疲惫空洞的瞳眸终于淌出了泪,似是那给予我土地乳汁的河流,再是不曾停息。

    我记得,彼时的我将凝聚着无数个日夜心血的荷包塞进他的衣襟,我说:伊稚斜,我等你回来。

    是了,从我含泪接过父皇手中那道明黄的圣旨,从我登上和亲匈奴的鸾舆,便已知,大汉,只是生养我的故国,却,再不会是我的家。

    然,他果真回来了,他如鹰般逼人的眼睛再不会闪出砾砾光芒,他厚实的嘴唇在不会流淌出爽朗笑声。可是我看到,他长年握弓的手此时空无一物,却仍紧紧握着不肯松开。一根一根板开他的手指,酥油灯下,那如雪般的荷包绽放着用他鲜血滋养的朵朵红梅,似是长安成内最绚丽的春色。

    我匍匐在地,仰望着那皑皑雪山,那无边的天际。长生天啊,我大匈奴的昆仑神,请你告诉我,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夜胡茄寂寞的吹,这条归途,是喜是悲。

    恍如隔世曾经流连着的山水,多少往事破碎在泪水中,肆意憔悴。

    残阳如血,大漠成殇,我用双手捧起黄沙,看流沙簌簌从指间滑落,正如我逝去的青春,如我不堪把握的命途。

    千古事,黄云堆雪,琵琶一曲声断肠,离愁三万里。    

    试回首,月落千里,葳蕤花落奈何如,世事已成殇。

    回首,天地间,浮沙,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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