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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散着乡愁的画册

 昵称33542116 2016-08-04
朝阳县七道岭乡,是好兄弟文晓辉的老家,更是个亲情和乡情很稠的地方。这几年,文友们跟着晓辉一次又一次地奔赴那里,坐在晓辉家的大炕上,吃纯正丰盛的农家饭、在碧水悠悠的图良河边捡玛瑙奇石、去苏家营子看苍鹭、到马架子村的南山上赏丁香花、参观七道岭的赛马场和滑雪场、到青云山探访青云禅寺……我们这些来自异乡的人像一群不客气的乡党或故人,在这块土地上来去自由地频繁走动,走过太多的风景后,那里的风土人情也像一幅幅水墨画带着淡淡的乡愁时时在眼前闪过……
画面之一:牛子奇与苍鹭
那年,去苏家营子看苍鹭的时候,那里没有眼下的喧嚣和招摇,村庄看上去很土旧。初春的大风猎猎地刮着,枯黄的土路伴着斑驳的石墙在村里蜿蜒。走在一条条的土路上,感觉巷子很深。村庄里的房子自然古朴,像一只只入梦的麻雀,安详地蛰伏着。村里家家户户的门前房后,都有几棵经年的大杨树,上千只苍鹭就比邻接此地居住在这些树上。我们徜徉在村庄里,苍鹭在头顶上飞舞,盘旋,心里异常惊喜和激动。那时候,感觉苍鹭就像村民饲养的家禽,它离人很近,近到心无设防。每棵大杨树上都有若干个苍鹭巢,远远望去,似一树树墨色的花朵,沉甸甸地好看。站在村外的小河边,看着这些苍鹭巢,又觉得苍鹭和人有一样的习性:逐水而居,且喜好聚集在一个地方相互为邻。人相互为邻时就有了村庄和城市,而这些苍鹭的村庄或城市就是苏家营子这些大杨树吧。仔细看了看有苍鹭巢的每一棵树,发现单巢单窝的很少,每棵树的枝丫间都是十几个甚至更多个巢。这些满是苍鹭巢的大杨树,高高地立在村庄里,苍鹭或在巢中恩恩爱爱地哺育幼儿,或在村子上空飞舞盘旋、高歌鸣唱,村庄里就有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有风景就会招来看风景的人,村东头的高地上,那么多的摄影爱好者,正架着“长枪短炮”在拍苍鹭。村里的鸟类保护者协会会长牛子奇老人还在自家的小平房顶上设个观测点,供参观拍摄的人享用。顺着梯子爬上房顶,树上的苍鹭巢在视觉里就低了很多。大杨树在房子的对面,中间只隔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我站在这样的高度里去看苍鹭,忽然发现苍鹭不再高高在上。生活中,对很多人和物,我习惯了仰视,尤其像苍鹭这样的尤物更应该伏低伏小才是。可人都是这样,一激动就容易冲动,我一
冲动就如此刻意地去抬高自己来面对苍鹭了!这样的意念让我感到羞愧,心里也顿时没了底气,匆匆地顺着梯子爬下来,我的心才总算和双脚一起落地了,这时再仰头看苍鹭,我蓦地发现自己不那么心虚了。
也许牛子奇老人和村民们面对苍鹭从来都没心虚过,因为他是村里鸟类保护者学会的掌门人,曾和许多村民一样救助过那些不慎从树上跌落下来的小苍鹭,保护苍鹭是村民们的自觉与担当。他们的善举,苍鹭心里是感知和感念的,它们每年春天飞越千山万水,从南方或更遥远的澳洲抵达辽西,落脚苏家营子,在这里生儿育女,一呆就是大半年的时间,苏家营子因为苍鹭出了名,今年还被评为传统古村落,这也许就是苍鹭对苏家营子人的回报吧。
苍鹭是苏家营的风景,也是宝贝。记得当年牛老爷子说起苍鹭,就像夸自家的奇珍异宝,满脸的炫耀和自豪。而我们跟着他自豪的原由,是感觉在朝阳这片干旱少雨的土地上,有这么多苍鹭聚在一个村子里安营扎寨,这不单是一道特殊的风景,更是一个好的生态环境的体现。
可环境也时刻在变化着,因为时间就是一把锋利的刻刀,在人类主观意识的操控下,不知不觉中就会改变很多东西。这次来苏家营子,令我感到震惊的是村子变了模样,修建了广场,铺上了水泥路,新盖一些房子,村子里的大杨树少了很多,苍鹭巢也就显得少多了,据说大部分苍鹭都搬到村子外面的杨树林去了。我们在那片林子确实看到了苍鹭,但还没形成当初村庄一样的规模。在河边寻苍鹭时,我们碰见了旅游公司从锦州拉来的一大车孩子和他们的家长,这一车孩子像大笼子里放出来的一群小鸟,飞飞跳跳的,异常地鲜活和生动,隔着一块地、一条河,就把趴在田野里和山坡上休息的苍鹭给吓飞了。那一刻,望着在空中盘旋的苍鹭,我心里陡地升起了不安,真担心那些飞向高空的苍鹭,转眼间就恨恨地飞向了别处,而且不会再回来。苍鹭是鸟中的隐士,它喜欢安静详和的生存环境,每年春天苍鹭千里迢迢地飞来,认准苏家营子这地方,就是因为这个村子具有原生态的河流,原生态的土路和经年的大杨树,还有村民与苍鹭和平共处的安静氛围。而今,村子到处都铺了水泥路,地表温度升高,脚底下干净了,却不接地气了,大杨树死了很多,来的人也多,整日嘈杂不止,小广场上的村民有卖吃食的,也有卖山货的,来看苍鹭的人不光是摄影爱好者,还有旅游公司用大客车拉来的一车又一车的游客。那些人穿得花花绿绿的,很喜庆,也很喜兴,嘈嘈嚷嚷的,村庄被这些外来者簇拥着,挟持着,正一步一步地向着繁华和喧噪迈进,而七道岭人则坐在这样的繁华里正向着他们的梦想迈进。他们想以苍鹭保护为依托,对苏家营子村进行全面规划设计一下。先是申报了省级自然保护区,这样,省环保厅就会批准投资200万元进行湿地工程建设。接下来,他们就对苏家营子苍鹭生态自然保护区进行全方位规划和包装,打造以观鸟、赏景、垂钓、采摘、餐饮为一体的休闲旅游场所。计划新建拦水坝5座,建湿地500亩,建特色蒙古包10处,搭建观鸟台2处,修垂钓园2处,开发红石砬子、晃荡石2个景点。另外,他们还想在苍鹭繁育期间增添油菜花的种植,来补充和丰富旅游景观等等。
我站在河边想七道岭人的梦想蓝图,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春夏之交,油菜花开,芳香四溢,苍鹭鸣叫着在村庄的上空盘旋飞舞,游人欢声笑语地在村庄里游览观光,村外的水坝上、湿地、观鸟台、垂钓园里到处都是兴致勃勃的游人,那该是怎样喧嚣和欢乐的景象啊!
从七道岭人的梦想里出来,回到村子,去牛老爷子的家里拜访,他正在院子里站着,向他说起自己曾经来过,可他却目光游离,无从忆起。时光荏苒,在千千万万的来访者中,他已无法记起我这个毫无特点和特质的人了。在说起苍鹭时,他脸上充满着担忧的神情。就保护苍鹭的话题,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虽然显得有些磨叨,却是他发自内心的强烈呼吁。
画面之二:李永福和评剧
那天,去拜访村里的老艺人李永福老人时,他显得很庄重,刻意换了干净的衣服,静静地坐在家里的大炕上等候着我们的到来。见面的那一刻,老人忙不迭地从炕上下来,局促得像个羞于见人的小女孩,腼腆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80多岁的人,依旧精神矍铄。说起评剧,就打开了话匣子,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拘谨和腼腆。早年间,他是村里剧团的团长,专演丑角。他如数家珍一样说着他们剧团的剧目,说到兴奋处,干脆亮开嗓子,给我们唱了一大段《牧羊圈》,虽然是清唱,却也有板有眼,显出一个专业艺人的功底,望着老人修长清瘦的背影,我想象着他风华正茂时的舞台形象。那该是一个儒雅的丑角,洪亮的嗓音,纯正的唱腔,抑扬顿挫的念白,娴熟利落的表演动作,一招一式都彰显着他独特的风范。走下舞台,他又是那个严谨亲和的领导,带领一班人马,常年奔波在辽西的村村落落,唱农民们喜闻乐见的戏,每到一个地方前,十里八村的人都翘首以待,那是农民发自内心的期待和喜欢。舞台上,他们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舞台下,他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农民演戏给农民看,看的人喜欢,演的人有兴致,于是,演戏的人就把戏看成了生命里顶顶重要的大事,从春天演到冬天,逢年过节、农闲时节,只要想看戏,戏班子就会搭起台子唱上个十天八天的,只要戏台一搭起来,十里八村的人就都聚来了,男女老少,拖家带口,该来的都来了,像节日。那年月,没有电视,在乡村除了广播、收音机和个把月才演一场的露天电影,几乎没有什么娱乐节目,所以演戏就是乡村的盛事,也是村庄的节日。
辽西土地贫瘠,历史却深厚,文化源远流长,常见的戏曲有皮影和评剧(或落子),皮影的剧目较长,一出戏往往一唱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评剧都是传统的剧目如《茶瓶记》《花为媒》《大登殿》《拾玉镯》《杨八姐游春》《牧羊圈》《杨三姐告状》等,也有新编剧《小女婿》和《刘巧儿》。一个剧团十几个人,生旦净末丑,吹打弹拉各司其职。一个团通常有一个团长,也叫会首。剧团去哪里演出都是义务演出,没有演出费,只是管吃住就行了。老李头就是这样的会首,我们叫他团长。如今,团长还在,但剧团早已不复存在了,因为热爱唱戏的人老了或者走了,村里没有年轻人来传承和接续他们。如今的年轻人大多去往了城市,生活的大戏也许比舞台上的更能体现他们的人生。苏家营子的戏曲到李永福老人这一代为止,就画上了句号。
走出李老爷子的家,回望他站在大门口单薄枯瘦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他早已逝去的评剧团?还是为他不再年轻的人生?我说不清,只是感觉很多东西在时间的长河里转瞬即逝,不容回忆和挽留。苏家营子的剧团是这样,世上的所有的人、物和事也都是如此,所以我们该学会珍惜和拥有,珍惜此刻你所拥有的一切,正如戏文里说的“不负卿来,不负我”才是人生最美的状态。
画面之三: 释广成和寺庙
青云山是七道岭乡的一座名山,它的自然灵秀,藏风聚气之象,天生就是佛家修行的风水宝地。山中小溪流水潺潺,植被异常茂盛。滴水洞里的神灵圣水润泽着万物生灵,这里的树木看上去遮天蔽日,林中古树老藤缠绕,野花星星点点地在柴草间闪烁。鸟声亦远亦近,清脆婉转。炎炎盛夏,走在山里,凉爽宜人。在山凹开阔的平地上,青云禅寺十分显赫地闯进视线时,我最想知道的就是它的前生今世。
在一间居士房里见到这里唯一的守寺人,一个来自黑龙江的年轻僧人,却不能说出所以然来。他刚来这里没多久,除了空寂,也许还没有顾及到更多的东西,包括这座寺院死而复生的历史。在寺院里走一圈,细细地看碑记,知道寺院始建于清乾隆年间,整座寺院分三层,有大雄宝殿、凌霄宝殿和九圣神祠。晓辉说,在寺院左中下部位有一椭圆形巨石,从高处看,寺院就像一是巨大的玉字,这巨石就是玉字的一点。还说,院内曾有柏树三株,榆树一棵。文革期间寺院损毁严重,几乎片瓦不留,现今仅存一株古榆树和椭圆形巨石。抬眼望去,巨石就在大榆树的旁边,十分显眼,这一石一树像两个虔诚的出家人,千百年来无论经历怎样的狂风暴雨,都始终如一地守在这里。终于,它们等来了释广成师傅,这个复建青云禅寺的中年僧人。2003年,在主持师傅释广成及社会各界的努力下,青云禅寺大雄宝殿得以复建完成,殿内供奉释迦牟尼、药师佛和阿弥陀佛及十八罗汉。2005年凌霄宝殿也复建完毕,殿内供奉玉皇大帝等诸神。建功德碑一座,捐资的善男信女名列其上。建居士房21间。2001年锦州双凌精密铸造厂捐赠铜钟一口,在巨石的旁边,这口巨钟在阳光下灿灿耀眼。
寺院后面建了一座小小的九圣神祠。寺院左下方的山沟里建了地母庙、九仙堂和被称作“妙灵圣水”的滴水洞三个微型庙宇。我们走进九仙堂,仿佛走进了人物雕塑的展室间,以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为首的胡仙一族,外加红龙、黄龙、青龙、白龙、黑龙及以金、银花教主为代表的常仙一族都在这里,每一位仙都有端庄的塑像,样子十分生动,慈眉善目的模样令人肃然起敬。众仙端坐,不动声色,神威却扑面而至。一只山雀静静地立在一位仙人的肩头上,凝神静思。它的巢就在屋子里一角的上方,巢里的孩子们正嗷嗷待哺。看见我们进来,它就想飞出去,可是慌乱中,却把透明的玻璃窗当成了门,几次飞冲,都不成功,就泄气了。我有同伴伸手给它,它就飞到他的手上,被他举着,任我们拍照和观赏。那一刻,它没了一点野性,安静乖巧得像一只任由把玩的宠物鸟。
妙灵圣水是发自石洞里的一股山泉,泉水甘冽,据说能医病祛疾,自古为当地百姓所信奉。在这山里,什么都可以成仙得道,树木、泉水、磐石、土地等等,人们敬畏大自然,大自然赐予的一切,都是人们心里的神。而复建青云禅寺的释广成师傅在我心里则是这众神派来的使者,只是这一刻,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身在何处?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下山,去看七道岭村里的另一座寺院娘娘庙。
真有些机缘巧合的意味,就像是一篇文章的倒叙写法,我们的主人公他就在此时此地恰到好处地出场了。当释广成师傅慈眉善目地站在这只剩下山墙和光秃房梁的破庙前时,刚从三公里外的青云山上下来的我,一点也没想到,他就是复建青云禅寺的人。只是当他信心十足地说着要复建娘娘庙的夙愿宏图时,我提到青云禅寺,才从他自豪的话语里知道,他就是我渴望见到的那位使者。那一刻,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个身材并不高大,性格看上去温和,甚至有些柔弱的男人会有那么大的魄力去复建一座寺院?而他说着复建的经历,像在说着一件淡淡的往事,这段修房建庙的往事于他的整个人生来说,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而那些熬心熬肺的操劳,东奔西走的呼吁,上下求索的奔波仿佛都是不足挂齿的。
他一边说,一边领着我们里里外外地看,残留的碑刻、廊檐上的绘画、立柱上的文字,包括不远处另一座废庙里的壁画也都领我们看了。看着这些残留的宝贝,听他说着复建的夙愿,我心里有些感动,他的话也让我停留在那些残砖断瓦上的目光渐渐由灰暗转向明亮,透过资金紧缺的尴尬,我忽然发现这座寺院的复建完成只是个时间问题。复建青云禅寺那么艰巨的工程,他已经完成了,而积累的经验和自信才是复建这座寺院最重要的资本。
娘娘庙前,一座大大的观音像已经落成,金黄光鲜的外表在这片废墟中,乃至整个七道岭村中都十分显眼,而站在观音像下的释广成师傅看上去却有些单薄和弱小。他在观音像前送别我们时没有太多的寒暄,一个人久久地站在那里,双手合十地说着“阿弥陀佛”。车子渐渐驶离娘娘庙,透过车的后视镜,我看到他的身影越发显得孤单和瘦弱,但却不失修炼的挺拔与笃定,脱离红尘的安然与淡定。那一刻,我心里的敬意也油然而生。
描写完这三幅画面后,我眼前浮现出一个色彩十分分明的七道岭来,它有点像一本厚厚的画册,里面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还有黄土地。那山水是秀美的,花鸟是鲜活的,人物是纯朴、生动的,土地是广袤厚重的。这本散着异乡淡淡的乡愁与乡音的画册,无论何时打开于我都是心潮起伏,感慨万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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