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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庶如江南,父辈为何要偷荷花郎救命|原乡

 老朱煮酒 2021-01-11

(救命草,荷花郎,开花后已不能食用)

   【前些日子,正是荷花郎在故乡长势最好的时候,弟弟从江南故乡快递了些荷花郎过来,油锅里加一些白酒一爆炒,味道鲜美。我很多年没有吃过荷花郎了。2014年,在我强烈要求下,父母勉强种了些荷花郎。后来我明白,父母勉强的原因,是因为荷花郎对于他们这一辈人来说,有着难以忘却的心理阴影。

        荷花郎,俗称绿肥,又名紫云英,学名苜蓿。故乡旧时,曾遍种荷花郎,主要是用来与河泥一起发酵积肥肥田,兼之喂猪牛羊。

        我小的时候的春天,蓝天白云下,春风过处,碧波绿浪,紫花摇曳,蜜蜂绕飞,三五个顽童,总喜欢在这地里流连打滚望天。

        那个时候,荷花郎都是一片片种植的,属于生产队,小孩可以在地里割草玩耍,但不准割荷花郎,割了,那叫偷。傍晚割草回家,村里会有人翻你草篮,看草底下是不 是藏了偷的嫩荷花郎。嫩荷花郎不仅猪牛羊喜欢,也是人的美味。我小时候每年都会去偷队里的荷花郎。我在《江南旧闻录我爱荷花郎》一文中曾有详细的描述。

        小时候偷荷花郎,那是因为生活困苦。不过,我们小时候偷荷花郎,相对我的父母当年偷荷花郎,真是小儿科了。

        我的父母过去都曾有过“做贼”的经历,那就是偷荷花郎。我父母那一代人,只要是故乡农村的,都曾经有过偷荷花郎“当贼”的经历,他们不是玩闹,而是救命。祖母活着的时候,总是念叨,荷花郎是救命草啊。父亲也跟我说过,那时(指1959-1961年,尤其是1961年)没吃的,全靠荷花郎救命,因为缺少油盐,一些人荷花郎吃多 了,没得浮肿饿死,却得了青紫病。我今年夏天回乡采访,故乡一位与我父亲同龄的老人告诉我,那三年可没什么灾害,尤其是1960年的春天,天气出奇地温 暖,万物疯长,尤其荷花郎长得出奇地好,救了许多人。

        那个年代,即便是鱼米之乡的故乡,农村也是普遍没吃的,尤其是春天,真正的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那时还是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家里没得吃了,就跟着我舅舅去邻村顺龙桥偷荷花郎。

       “为什么去顺龙桥偷?”

       “他们村的荷花郎长得比我们村好很多啊。”母亲说。顺龙桥离母亲的村子大概三五百米,他们村的荷花郎比母亲村里的长得茂密兴旺。母亲跟着舅舅,一连偷了不下十次,每次一人一草篮。荷花郎能吃的时间很短,它们长得很快,很快就老了,偷了不下十次很是不简单了。

       “那个时候偷荷花郎,都是我偷你们村的,你偷我们村的,相互偷,尽量不偷自己村的,队长在地头看着呢。”父亲插话说。

        “大多数是晚上跟着你们舅舅去,心里害怕得很,一个天黑怕,另一个怕被抓住啊。但那个时候救命更要紧啊,一咬牙,就跟着去了。”

       母亲回忆起自己当年“做贼”的往事,虽然笑着说的,但其实还是心有余悸的。

        父亲说起自己偷荷花郎的故事,则丝毫没有母亲那般还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

        某一天晚上,父亲他们几个毛头小伙,趁着月黑风高,去邻村偷荷花郎。一人偷了一篮子回家,路上碰上了另一个村的一个大人,扛了根岳父送的木头,摸黑回家。看见父亲他们几个小青年一人挎着篮子急匆匆鬼祟祟地走过去,说了句,你们干嘛呢,偷荷花郎的吧?

        父亲他们没应声,挎着篮子迅速消失在黑暗中。那位扛木头的大人,走了一段碰上我们村的队长,我的叔公父亲的表叔,便停下向我叔公举报说,刚才在前面碰上几个细赤佬(故乡方言,多指年轻小伙子),挎着篮子,估计是偷荷花郎的,你赶紧去追。

        叔公一听,估摸着村里村里不外乎那几个小伙子,叔公和扛木头的人也认识,都是乡邻,接了他的话茬说,刚才我在前面碰到几个小伙子,他们说路上碰到一个像是偷木头的人,原来说的就是你这个贼赤佬啊?

        那扛木头的一听,赶紧辩解说,别听他们胡说,我这根木头是我丈人给的,可不是偷的。

        叔公说,可刚才好几个人跟我说你的像是偷的哦。。。

        那扛木头的赶紧说,算了算了,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你也没看见我。说完打个招呼扛起木头就走了。

        叔公回家,父亲他们几个人都已经回到家,父亲和叔公的儿子正和家里人在摘荷花郎呢。叔公说,你们刚才偷荷花郎被人撞到了吧?我把他打发了,以后你们千万小心点啊。

        偷荷花郎被抓住了会怎样?我问父亲。

        没收之外,开会批斗啊。父亲回答说。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这几个村没有听说谁被抓住的。大家都太不易了,所以,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私底下去偷,相互偷对方村 里的,也是各留了一点面子和余地,大家都会睁一眼闭一眼的,因为谁的日子都不好熬,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我们周边,说出来都是家门里的 (指一个宗祠),这样也算相互照应了。

        父亲说的时候轻描淡写,甚至让我们这些没有经历过那种苦难的后辈有些忍俊不禁。

        我不知一次问过我自己,也问过我的父母,在故乡物产这么丰饶的土地上,春天随便挖条沟,春水漫过,经过酷夏,秋冬鱼虾满沟的地方,要什么样的统治水平,才会让好人正常人必须“普遍做贼”,才能活下去?

(2014.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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