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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叨方言(往事如烟)

 卖炭翁的舍得斋 2016-08-05

絮 叨 方 言

当年先生有《戏曲与方言》的相声段子至今仍脍炙人口,以至于有人褒扬先生不仅是艺术大师亦是语言大师。我没有研究语言科学的能力更没有研究先生作品的功底,谨对侯老的相声表演造诣以及对相声艺术承前启后的重大影响崇敬得五体投地,觉得相声艺术家无数,但至今能与侯宝林比肩者尚未发现,空前已是定论而如果绝后就只能是中国艺坛的悲哀。无论怎样誉美这位当之无愧的艺术大师都不为过,但说是语言大师就未免牵犟,虽说对一位逝去的艺坛泰斗用什么赞颂不无不可,若以语言大师事请问侯老,我以为老先生也会谦逊地推辞——老先生毕竟不是研究语言的,也没有在语言研究园地发布过相关的著述或者独领风骚的建树——如果仅仅就因为从事相声创造时对语言使用很见功力就以语言大师称谓,这“大师”也就未免太多太滥而失却其应该具备的份量。

在字典上查询“方言”词条曰:“与标准语言有区别的、只在一个地区使用的话。”然而方言委实是我们地大物博的中国另一种很难用数量计算的非物资遗产。在我们湖南老家,仅仅相隔一座山或一条溪,语言的差异就很大甚至听不懂,有没有人统计过究竟有多少种湖南话?棘手的难题就包括究竟用什么尺度来界定这种和那种之间的差异。进言之,偌大中国且不说五十六个民族的语言差异,仅仅就汉族的不同方言就难计其数,因此暗衬:语言研究该是一门难度有多么大的科学!

六岁的时候随父亲从长沙回到老家,习惯于讲国语的母亲、我及弟弟怎么也听不懂别人的话,更麻烦的是称谓上犯禁忌:我们一直叫母亲为“阿妈”,在家乡这“阿妈”是专用于祖母的,偏偏我奶奶虽大字不识一个但执拗得出奇,像见到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那样呲之以鼻:“怎么,你们外头的堂客当仔女的娘还当老倌的娘?”她哪里知道全国有多少人用“阿妈”称呼母亲而仅仅我们那旮旯才将奶奶称为阿妈。虽然我们立即按照她老人家的要求改了过来但她依然不依不饶地将这件事当饭后茶余,以贬损我妈妈“是那样地不晓得规矩”。

我自诩在学习方言时有那么一点点天赋,很快就不仅听得懂而且会讲家乡土话了,“阿妈”(现在还觉得别扭)称赞孙子“咯伢子法阳”(“法阳”是其音,意思是“聪明”)。十岁后就得到离家三十里的小镇上小学五、六年级即所谓“高小”,那里的话又和家乡的话迥然不同,自己如同丑小鸭进了天鹅群般地自惭形秽,所幸难度不算很大没多久就学成了。十五岁从湖南转学武汉,就读于鹦鹉洲瓜堤街中学。那鹦鹉洲原本就是湖南人积聚之所简直就是个湖南方言博物馆,特别是邵阳、新化等地的方言简直一个字听不懂,但学校依然是武汉方言居“官方正统”地位,虽然多的是湖南人却都是汉腔楚韵我这“湖南娃子”当然成了另类。君和我的友谊就是这时候一下子建立起来的,他不仅对我蹩脚的武汉话没有半点歧视反而不时地矫正我的发音,大概三个月后我就不那么“夹生”了,但我俩都一样残存着诸如“H”和“F”、“L”和“N”含混不清的大量湖南话尾巴让人很快就知道我们不是湖北人,有次夜降大雪我早上起来不禁感叹“大雪纷飞”,湖南话的“纷飞”和普通话的“纷飞”大相径庭,我妻子女儿到现在还当成笑柄奚落。

对自己的方言特别眷顾乃至于引以为傲的当属江浙和广东,每与同乡相遇便得意地叽里呱啦起来,其实他们也有条条块块,如上海人就多少有点轻慢苏北人,全然不像武汉人对黄陂人那样有他乡遇故知般的情感,因为武汉也是因为太多的移民入住才武汉的,而黄陂简直就是武汉的前身,以至于黄陂人骄傲地宣扬“无陂不成城”。

一九七七年我和几位同仁到上海磨床研究所学习引进磨床的检修技艺,他们的确很是热忱但很不习惯用普通话给我们讲课:“累煞了!”主讲的是位容颜姣好的中年女工程师,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深入浅出地将复杂的机床结构及保养要旨讲述得头头是道,她得知我们“能听懂三分之一猜出三分之一上海话”很是高兴:“讲(gang)普通话(wa)太憋人,稍稍慢一皑皑,阿拉自家(ga)顺畅侬亦能听得懂,好勿啦?”她行云流水般地侃侃而谈,那语气那音韵真是悦耳。后来造访苏州,对小囡囡们天籁般的软语吴音实在陶醉,以至于对人们所说“宁和苏州人吵架,莫听××人讲话”也觉得事出有因。

在单身宿舍打光棍的时候同舍的皆是长沙或其近郊人,我们之间的交流自然是长沙话,于是我又多了一种方言。当年长沙的秩序不算好尤其在藏污纳垢的火车站,类似现今“碰瓷”的讹诈此起彼伏我也遇到过,但听我讲长沙话加上身后一般还有几个人那嚣张的气焰很快就收敛了;倒霉的事儿也摊上过:有一年年终和一位同事经广州欲转车去上海,售票大厅人满为患甚为扼腕,身后传来亲切的家乡话:“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能不能帮忙买两张到上海的下铺票?”

“老乡嘛,再难也要想办法哪!”

“美不美,亲不亲”一下子袭上心头:“谢谢老乡,该给你多少莫客气。”

“看着办,帮老乡的忙是正经。”那长沙话那么好听。

那时候还没有电脑票,两张小小的卡片换走我六百块,到检票口被那胖胖的女大盖帽呵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拿假票来混!”到哪里去找那老乡?那六百块是我三个月的工资呀,恨不得抓住那骗子将他的脖子扭断,从此再也不敢相信用家乡话搭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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