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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颓,然后读了一篇很颓的小说|

 汉青的马甲 2016-08-06

想做个每日精选一篇书摘的小栏目

从译文社的书中,摘一些有趣或无趣的内容

今天是第十九篇

也欢迎看到您发来的个人建议

告诉我想读哪位作家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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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太宰:森山大道》 ,截屏自网络。

“无力也无心与现实调和,是他的懦弱,拒绝一切妥协,是他的骄傲。他的软弱与孤傲使他在文学中写尽了想说的一切之后,飘然离去。纵使他熟读《圣经》也终究未能拯救自己,投身虚无或许是唯一可以解脱痛苦之道。”

竺家荣


不是人也无所谓啊,

我们只要能活着就行了

太宰治  竺家荣

摘自《维庸之妻》

- 声明:如需转载先请信联系 -

那晚正巧是圣诞夜,也许是这个缘故,顾客盈门。我虽然从早到晚几乎没吃什么,可是由于揣着一肚子心事,老板娘劝我吃点东西,我也推说不饿。甚至感觉自己仿佛披上了飘然欲飞的羽衣,干起活来格外轻盈。也许是自我感觉太好了吧,那晚店里格外热闹,不止两三个客人,问我叫什么名字,还和我握手。

然而,客人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到现在我还没有想出一点解决问题的法子,只是强颜欢笑地去附和客人们那些无聊的调笑,而且比客人说的还要过分,不停穿梭于各桌之间,给客人添酒,我只盼着自己能够像冰激凌那样融化掉就好了。

奇迹果真也会偶尔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

大概刚过九点的时候吧,店里来了一对男女,男人头上戴着纸做的圣诞节三角帽,还像侠盗罗宾(亚森·罗宾,是法国作家莫理斯·卢布朗笔下创作的一个侠盗。他头脑聪慧、心思缜密、风流倜傥、家资巨富,常常盗窃非法敛财富人的财产来救济穷人,也博得了当时无数纯情女子的倾慕。)那样,戴了一副遮住上半边脸的黑色面具。身材苗条的漂亮夫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男人背朝着我们,坐在土间角落的椅子上,其实他一进店,我立刻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我那偷钱的丈夫。

丈夫好像完全没有发现我,我也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照常和其他客人打情骂俏。接着,那位夫人坐在我丈夫的对面,说了声:“阿姐,过来一下。”

“来了。”我答应了一声,走到他们坐着的那张桌子跟前,说道,“欢迎光临。您二位要上酒吗?”

我说话时,戴着面具的丈夫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应该说圣诞快乐吧?还是说别的啊?您好像还能喝下一升酒吧?”

那位夫人没有接我的话茬,表情严肃地说道:“阿姐,不好意思,我们想和这里的老板谈点私事,你去请店老板过来一下吧。”

我去厨房找到了正在炸东西的老板,说道:“大谷回来了,请您去见他吧。不过,请您不要把我在这里干活的事告诉和他一起来的女人,不能让大谷丢这个脸。”

“他总算来了啊!”

店老板虽然对我说的还钱一事半信半疑,但对我还是很信任的,他想当然地以为丈夫回到店里,也是我起的作用。

“千万别把我的事告诉她啊。”我再次提醒道。

“如果你觉得这样合适的话,我就这么做。”老板爽快地答应了,朝餐桌走去。

店老板扫视了一圈土间的客人后,径直走到丈夫坐着的那个桌前,和那位漂亮夫人交谈了几句,然后三人一起走出了店门。

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不知何故,相信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心中高兴极了,突然用力抓住一位穿着蓝底碎白点衣服的二十来岁的年轻客人的手腕,说道:“喝酒吧,痛痛快快喝酒吧,今天可是圣诞节啊!”

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十分钟——不,也许还不到三十分钟,简直是转眼之间,店主人就独自回来了。他走到我身边说:

“夫人,太感谢你了,他把钱还给我了!”

“是吗,太好了,全还了吗?”

店老板苦笑着说道:“是啊,昨天拿走的钱,都还了。”

“他一共欠了店里多少钱啊?您说个大概的数吧,尽量少算一些。”

“两万元。”

“两万就够了吗?”

“我已经少算很多了。”

“我一定还!老板,从明天开始请让我在这儿干活吧?行吗,求你了!让我干活还债吧!”

“真的吗?夫人,这不是成了阿轻(阿轻是《忠臣藏》里卖身为妓,替夫还债的女子。)了吗?”

我们俩一齐笑起来。

当晚十点多,我离开中野的店铺,背着儿子,回到了小金井的家中。丈夫还是没回来,我却不觉得什么。明天去店里干活的话,说不定还会见到丈夫。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事呢。到昨天为止,我受了这么些苦,都怪自己太愚笨,没想到这个好主意啊。我以前也在浅草的父亲的小吃摊上帮过忙,应对客人轻车熟路,以后在中野的店里也一定会干得像模像样的。就拿今天晚上来说吧,我挣了近五百元的小费呢。

听店老板说,丈夫昨晚跑掉后,直接去了一个熟人家里住了一宿。今天一大早,就跑去那位漂亮夫人经营的位于京桥的酒吧,从早上就喝起了威士忌,还塞给店里五个女招待好多钱,说是圣诞礼物。到了中午,他打了辆车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就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什么圣诞三角帽啦、面具、蛋糕、火鸡什么的,还四处打电话,招来一群朋友,开起了派对。酒吧的老板娘觉得纳闷,平时他这个人身上从来不带什么钱啊,悄悄一追问,丈夫竟然毫不隐讳地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她。这老板娘和大谷也早已不是一般的关系,她觉得要是这件事闹到了警察局也不名誉,所以就关心地劝他务必还钱。最后,那位老板娘决定替他还钱,让他带路来了店里。中野的店老板对我说:“我估计是这么回事。不过,夫人,难为你想到这个路子啊。是不是拜托了大谷先生的朋友啊?”

听老板的口气,他仍旧认定我早已料到丈夫会回来还钱,所以先到店里来等着的,我就坡下驴,笑着答道:“那是自然。”

从翌日起,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色彩绚烂起来。我立刻去美发店,烫了个头发,买齐了化妆品,重新缝补了和服,还从老板娘那里得到了两双新的白布袜。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痛苦,仿佛被一扫而光。

每天早上起床后,我和孩子一起吃完早饭,做了便当,然后背着孩子去中野上班。除夕、大年初一,都是店里最上客的日子。椿屋的阿萨,这是我在店里的名字,阿萨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丈夫隔天也会来店喝酒,总是让我付酒钱,之后又悄悄溜走。有时候,到了快打烊时,他又来店里露个面,悄悄问我:“该回家了吧?”

我也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我们三口愉快地一起回家。

“为什么咱们不早一点这样呢,现在我觉得好幸福啊!”

“女人,哪有什么幸福不幸福的。”

“是这样吗?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这么回事,那么男人呢?”

“男人只有不幸,男人无时无刻不在与恐惧搏斗。”

“我可搞不懂男人。不过我希望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呢。椿屋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好人。”

“那两个家伙都是笨蛋,是乡巴佬,还特别财迷。让我喝酒,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赚钱!”

“那是当然,人家是做生意的嘛。不过,你不光是去喝酒吧?你还勾搭过那个老板娘吧?”

“那是老早的事了。老头子呢?他觉察了没有?”

“恐怕早就知道了,他还叹着气说过,‘搞了女人,还欠了钱’呢。”

“我这个人吧,表面上很风光,其实特别想去死呢,我自打一出生就整天想着去死。为了其他人,我也是死了的好,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使这样,我怎么也死不成。一定有可怕的怪物,就是不让我死。”

“因为你还有事情要做啊。”

“我哪里有什么事情可做,既没有杰作,也没有拙作。别人说这个作品好,它就成了好作品;别人说它不好,它就成了不好的作品——这就像呼气和吸气一样。最可怕的就是,这世上的什么地方有神灵存在。一定存在吧?”

“什么?”

“神灵一定存在吧?”

“这种事我可不懂。”

“是吗?”

我在店里干了二十天左右时,渐渐发现来椿屋喝酒的客人,没有一个不是罪犯,相比之下我丈夫还算是善良的呢。不仅是店里的客人,就连街道上的行人,也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罪孽。有一位穿着讲究的五十多岁的夫人,到椿屋的后门来卖酒,要价一升三百元,由于比市价要便宜些,老板娘立刻买下了,可打开一看,是掺了水的假酒。就连那样气质优雅的夫人,也不得不做出这种事来,可见现在这个世道,倘若不干亏心事,就无法活下去。这个世上的道德,不可能像打扑克牌那样,收集了所有的差牌就会变成一副好牌。

神要是真的存在,就请你现身吧!在这个正月底,我被店里的客人玷污了。

那晚,下起了雨。丈夫没有来店里,不过丈夫在出版社的朋友,就是那位时不时接济我的矢岛先生来了,还带了一位,大概是出版社同行,和他年龄相仿,也是四十多岁。他们一边喝酒,一边高声说笑,还半开玩笑争论大谷的老婆要是在这儿干活是好还是不好什么的。我笑着问道:“他的夫人现在在哪里?”

矢岛先生说:“我可不知道她在哪里,至少比椿屋的阿萨更漂亮、更有气质吧。”

“哎呀,我真嫉妒她。哪怕一夜也好,我想和大谷先生这样的人同床共枕啊,我就喜欢他那样滑头的人!”

“你听听,你听听!”矢岛先生扭头冲着他的同伴撇了下嘴。

那时,我是诗人大谷的老婆这件事,和丈夫一同来店的记者们都已知晓,还有好些好事者从记者那儿听说了此事,为了跟我找乐特地来店喝酒,于是店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老板的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那晚,矢岛先生二人一直在谈论纸张的黑市交易,离开店时已经十点过了。那晚下雨,我估计丈夫也不会来了,虽然店里还有一位客人没有走,我还是收拾了东西,背起在里间睡觉的孩子,小声向老板娘说:“老板娘,我还得借一下伞。”

“雨伞,我带了,我送您回家吧。”

店里的那位客人起身恭敬地说道。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体瘦小,工人模样,那晚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客人。

“那怎么可以,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走着回去了。”

“没关系,您家挺远的,我知道。我也住在小金井那边,让我送您回去吧。老板娘,结账!”

他在店里只喝了三瓶酒,看样子并没有喝醉。

我们一同坐电车,在小金井下了车,合打一把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并排走着。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这时跟我说起话来。

“我知道您是谁,我是大谷先生的诗迷。我也在写诗,一直期望什么时候请大谷先生帮我看看,可是总觉得害怕大谷先生。”

到家了。

“谢谢您,店里再见吧。”

“好的,再见。”

年轻人在雨中走了。

夜深了,我被哗啦哗啦拉门的响声吵醒,以为又是喝得烂醉的丈夫回来了,就没有理会。却听见一个男人喊道:“有人吗?大谷先生,您在家吗?”

我起身打开灯,到门口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位年轻人,他晃晃悠悠的,站都站不稳似的。

“夫人,对不起,我回去的路上又在小吃摊上喝了一杯。其实,我家在立川,到了车站,才知道已经没车了。夫人,求您了,留我住一宿吧。不用给我拿被子什么的,让我睡在门口这个台子上就行。就让我凑合一晚上吧,明天一早我就坐头班车走。要是不下雨,我就在谁家的房檐下对付一夜了,可是这么大的雨,也不行啊。求您了!”

“我丈夫不在家,要是门口可以的话,请自便吧。”

我说道,拿了两个破坐垫,给他放在台子上。

“对不起。啊,喝多了……”

他难受地小声说道,躺倒在台子上。我回到床铺的时候,已听见他打起了响亮的鼾声。

可是,第二天凌晨,我很轻易地被他玷污了。

那天早上,我仍然若无其事地背着孩子去了店里。

在中野的店里,丈夫正坐在餐桌前看报,桌上放着一杯酒,上午的阳光照在酒杯上,色彩纷呈,看上去很美。

“就你一个人吗?”丈夫回头看着我,问道:

“嗯。老板去进货还没回来,老板娘刚才还在后门呢,你进来没有看见吗?”

“昨晚你没过来?”

“来了啊。最近不看一眼椿屋的阿萨,晚上回去都睡不着觉呢。十点多的时候我来了一趟,说你刚刚回去。”

“然后呢?”

“就在这儿将就了一宿,雨太大了。”

“干脆我以后也住在店里得了。”

“那也行啊。”

“那就这么定了,再说那个房子老那么租着也没什么必要了。”

丈夫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去看报纸,突然说道:“哎呀,又在说我的坏话了,说我是享乐主义的冒牌贵族。这可说错了,说是畏惧神明的享乐主义者还差不多!阿萨,你瞧瞧,这报纸上居然说我不是人,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去年年底,我之所以拿了店里的五千元钱,是想用这些钱让你和儿子能过个好年啊。就因为我是个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来啊!”

我并没有感到特别欣喜,对他说道:“不是人也无所谓啊,我们只要能活着就行了。”

(完)

本文


《潘多拉之匣

[日] 太宰治 |著

竺家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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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读第1期

我的少年时代,将为某位步入暮年的小说家献上大量“荤段子”

作者:纳博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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