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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起家乡，喜欢用“郡望”这个词，“郡”是行政区划，“望”是名门望族，“郡望”连用，即表示某一地区范围内的名门大族。要是以长春为例，真正生于斯、长于斯、归葬于斯的古代名人，我认为影响最大的还应该是本文的主人公——完颜娄室（字斡里衍），尽管今人，包括外来的游人和本地的市民对这个名字早已淡忘，甚至闻所未闻。 作为辽金幅员辽阔的长春洲之一部，在辛亥革命前，来过长春这个地方有点名气的人的确不少。大致有这样几类：一是曾经短时间驻足过的。主要是废君、亡臣，比如五代残唐时的后晋少帝石重贵、北宋末代徽、钦二帝，都曾到过黄龙府。黄龙府在以后的历史长河中也成了“政治犯集中营”的代名词。当然，跟与这些昏庸废帝“随龙伴驾”的自然少不了平日里或忠或奸的衮衮诸公。二是曾经较长时间生活过的。除了当年在这片土地上兴起的强悍民族的著名首领，比如辽的耶律阿保机、金的完颜阿骨打（完颜娄室就是这个家族谱系里的著名战将），余下的就是一些南方文人士子了。尤其大清入关定鼎中原之后，东北地区包括长春这块“满洲龙兴”之地突然热闹起来，一些流人、流民纷至沓来。著名学者余秋雨在《流放者的土地》这篇长文中列举了很多，比如吴兆骞、杨宾、张邵等等，这些人除了在这片土地上苦熬岁月、迁延时日，还本能地发挥文化人的光和热，通过兴学著书、诗文酬唱，为这片土地的未来开化播下了遥远的星火。三是曾经终老这片土地的人。这些人当然更多的是流民，也就是成千上万“闯关东”的贫苦百姓，今天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的居民，多是这些人的后裔。我们的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液，承传着来自河、岱、嵩、岳的生命基因。这些人不是名人，但他们是日后长春本土名人的先人。 言归正传。仅仅就历史功绩、影响和地位来讲，完颜娄室肯定比不过同时代的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但是阿古打最终并不属于长春这片龙兴之地，他的生命张力曾经波及黄河内外的广大土地。作为中华民族融合史上的一个熠熠生辉的名字，他已经超越了白山黑水，成为一个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具有影响力的图腾与徽徴，和耶律阿保机、努尔哈赤一样时时刻刻在历史的深处发出遥远的回响。更主要的是，其归葬之地，乃北京西南约41.7公里的大房山麓，陵曰瑞陵。看来，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地方集团，只有向南越过长城、向北渡过长江，问鼎北京、金陵，才能成为正统、正朔。就连当年的草莽英雄张雨亭不也是借发动直奉大战入主北京的吗？这大概就是华夏文明的核心凝聚力吧，也是我们这个民族“分久必合”内在动因。问题是，戎马一生的完颜娄室，并没有像其他女真贵族那样，把长城内的绵绵黄土当作幽冥之地，而是选择了把长春这片他曾经厉兵、秣马、游牧、狩猎的黑土，是这片土地对他的印记太深，还是他对这片土地太过眷顾？浩瀚的史册没有答案，空旷的墓穴没有答案，也许只能是一个永远的谜。完颜娄室的一生，最详尽的记载恐怕是，前面提到的绍兴人杨宾所著的《柳边记略》中所转录的《大金故开府仪同三司左副元帅金源郡壮义王完颜公神道碑》了。这皇皇4000字的碑文我没看到，只是大致地翻阅了一下今人写的简明金史，了解到了这位大金开国名将的平生行状： ——英雄起于草莽。辽大康四年（1078年），娄室生于完颜部的一个部落家庭，现有的考证资料说他出身贵族。不过，透过900余年的历史云烟去看，他这个贵族当年过的肯定不是钟鸣鼎食的生活。我想他住的不过是半穴居式的地屋，文献上把这叫做“区脱”。作为游牧民族的一员，他们只能逐水草而居，有时和关内的汉民族进行了铁器、服饰和一些奢侈品的交换。对了，他肯定捕猎过“海东青”（一种鹞鹰，小而健，能摘天鹅，爪白者尤异），用这种猛禽去孝敬当时辽的贵族。也许在辽帝巡幸的时候，他也曾目睹过那些盛大的“捺钵宴”，但肯定只是远远地观望。但若干年后，辽国的天祚帝就是被这曾经远远地观望的少年所擒。当时，完颜部正在崛起，在内外的频年征战中，娄室成长为一位“鸷勇果毅，谙于兵略”的战神。21岁时，娄室代父担当七水部部长一职，他内平女真人萧海哩叛乱，外击高句丽来犯，立下赫赫战功。“是子日后可寄军旅重任”，一代开国名将已显峥嵘。也许，根据少数民族早婚的惯例，这时的他已成婚甚至初为人父，开始体验到了爱的美好，但史不载书，无法臆度。 二、名将得遇明主。自从公元1112年，在松花江畔的“头鱼宴”上强硬地对抗了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后，阿骨打成为女真民族当仁不让的精神领袖。在其叔盈歌（金穆宗）、长兄乌雅束（金肃宗）去世后，公元1112年10月，40岁的阿骨打正式接管女真部，庙号太祖。娄室此时早已在阿骨打麾下听命，其实早在其祖父完颜白答的时代，七水部就已归顺完颜部。辽天庆四年(公元1114年)9月，阿骨打集女真各部精锐2500人，在来流水（今拉林河）誓师抗辽，阿骨打做了简短的战前动员：“汝等同心尽力，有功者，奴婢部曲为良，庶人官之，先有官者叙进，轻重视功。苟违誓言，身死梃下，家属无赦”。我猜测，当时在聆听太祖动员的人群中，肯定有完颜娄室，和其他那些为了生存而战的女真人一样，娄室肯定是热血沸腾，并由此开始了他马背上征战的一生。这时他34岁，正是一个男人建功立业的黄金岁月。今天，当人们来到当年的誓师地——吉林省松原市扶余县徐家店乡石碑崴子屯，还能看到那历经800余年风雨依然屹立的“大金得胜陀颂碑”，这是金世宗完颜雍为追怀祖先业绩所立。此碑与我老家不远，有空一定凭吊瞻仰。 三、灭辽第一功臣。从来流水这片荒烟蔓草之地，阿骨打开始他的帝业之旅，娄室也开始了他生于征战、死于马革的一生—— 脱颖江宁州。为了剿灭阿骨打，辽天祚帝派骁将耶律谢十率领三千渤海士兵向宁江州出发，阿骨打采取“围点打援”之策，派娄室阻击耶律谢十。娄室用伏兵之计，两次挫其锋锐，斩杀耶律谢十，获首千余，辽兵落败。这次战役虽然规模不大，但确是女真人第一次同辽国交战，从这场战争中女真人看清了辽的“纸老虎”面目，树立了无往不胜的信念。在随后的出河店战役中，阿骨打指挥娄室等将领，一举击溃辽国头号大奸臣萧奉先之弟萧嗣先带领的7000征讨军，经过这次战斗，女真人军队第一次超过了万人，辽人发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哀叹！辽国天庆五年（公元1115年）1月，阿骨打称帝，定都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南），国号为“大金”，年号为“收国”（意思是说女真金国要收复被辽国占领的国家），改汉名为完颜旻。金国后来的统治者们纷起效仿，金国的汉化即从阿骨打始。不知道完颜娄室的“字”时候是不是也受此影响？ 力克鲁古城。公元1115年的1月29日，阿骨打率军与辽大将耶律翰里朵达率领的20万大军会战于鲁古城下。是役，阿骨打命侄子完颜宗雄（乌雅束之子）为右军元帅，粘罕和庶长子完颜宗干为中军元帅，“女真双雄”---完颜银术可和完颜娄室为左军元帅，右军主攻，右军辅攻。银术可和娄室变辅为主，九次杀入辽军阵中，战斗之残烈可见一斑。达鲁古城战役进行了差不多整整一个白天，战斗的结果是27万辽军败给了1万多金兵，双方兵力之比为1；25。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娄室冒死救出太祖，事后太祖颁嘉奖令，授完颜娄室为女真猛安。此后，阿骨打建立“勃极烈辅政”制度，取代原有“国相议事”制度，阿骨打担任都勃极烈，也就是最高长官，将国家大权牢牢地撑握在自己手里。 火烧黄龙府。公元1115年8月，阿骨打再次攻打辽国北方军事重镇黄龙府。辽在黄龙府构筑了坚固的城墙，配有精兵防守。出发前阿骨打召集众将研究进攻方略，娄室献上了“先围后打”的之计，被阿骨打采纳。在最后总攻时刻，娄室身先士卒、策马挥戟，杀向黄龙府城楼的东南角，试图打开一个突破口。不料黄龙府城楼十分坚固，加上辽兵的顽强抵抗，一时无法攻克。此时完颜娄室凝神仰望黄龙府城上的木制角楼，顿生一计：何不用火攻将其烧毁，待到大火熊熊后城楼就会倾倒，里面守城的辽兵不被火烧死，也会不战自乱。想到这里，他命令士兵架木梯手持火把奋勇登城，将熊熊火把密集地投进木制角楼，大火烧着了他的皮靴，他不顾巨痛继续指挥战斗，可谓“烈火张天烧云空，女真在此降黄龙”。黄龙府一战大捷后，金太祖表彰娄室之功，特赏给他御马一匹、奴婢三百，并于天辅二年(1118年）3月，封他为万户，镇守黄龙府。 建功蒺藜山。辽天庆七年的冬天，娄室在蒺藜山(今辽宁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北)大败辽军耶律淳的守军，攻占了辽国在辽东的最后据点。公元1117年12月，阿骨打在众臣的呼吁下，决定改年号为天辅，尊号为金国大圣皇帝。 攻克辽四京。公元1120年春，宋朝的使者从海上来到金国，双方签订“海上之盟”，相约灭辽。从此到公元1122年3月，阿骨打对辽国的腹地发动了摧枯拉朽式的进攻：1120年1月，克辽国上京；1121年1月，克辽国中京；1121年3月；1122年12月克辽国燕京，在这些大规模的攻城战中，娄室均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公元1123年8月，阿骨打病逝，终年五十六岁。阿骨打临终前任命亲弟弟吴乞买为他的接班人。行文至此，我不禁浩叹：自古以来，封建王朝均实行嫡长子继承制，为了防止旁支皇族觊觎王位，王朝最高统治者不惜血腥杀戮，宋朝赵光义为了篡位，就弄出了“斧声烛影”的千古之谜。反观金国的开国统治者，在大统问题上，唯才是举，可佩可叹，确实迸发出这个王朝上升时期的勃勃气象。 生擒天祚帝。吴乞买为了早日完成阿骨打的遗愿，任命娄室为前线总指挥，追击耶律延禧。公元1124年冬，娄室率军与耶律延禧在武州（今山西神池县）相遇，辽军惨败。公元1125年2月，娄室经过三个多月的苦苦追击，终于在应州东的余都谷追上了耶律延禧，生擒之。至此，建国209年的辽国灰飞烟灭。娄室自从宁江州起兵就跟随阿骨打南征北战，几乎参加了抗辽战争的所有重大战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时的娄室已经成长为金国初期著名的军事家，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耀眼将星。 侵宋的急先锋。公元1125年（金国天会3年）10月，吴乞买正式下令发动对宋国的总攻令。整个伐宋大军共十万多人，共分为两路。娄室追随其中的左路军，在完颜宗翰（粘罕）的带领下，从西京出发，兵锋直略太原。在新的战场上，娄室继续挥洒他那令人夺目的战争天慧和过人勇武—— 围阻太原城。公元1125年的12月，左路军兵抵宋朝西北重镇太原。太原最高长官童贯临阵脱逃，太原太守张孝纯、副都统王禀帅众死守太原，左路军受阻。在银术可、娄室及其子完颜活女的顽强阻击下，击败了折可求、刘光世、种师中、李刚等宋朝名将先后组织的三次军事援救行动。从1125年12月到1126年8月，娄室等人将太原城围困了整整8个多月。九月初三，坚守了二百五十多天的太原城终于告破，王禀战死沙场，尽忠宋室。公元1127年（宋靖康2年）3月，金军洗劫汴京城，掳走赵佶和赵桓，北宋灭亡。 鏖兵大西北。公元1127年12月，吴乞买兵分三路，直指南宋小朝廷。娄室和婆卢火成为西路军的主要统帅，负责进攻陕西、四川，试图实现对南宋的战略大包围。在1128年的一年时间内，娄室和婆卢火，降服宋朝西北名将折可求，攻克了陕北重镇延安和绥德，动摇了宋国在陕西地区的根基。1128年冬，在攻打晋宁军（今陕西佳县）的时候，娄室斩杀守城名将徐徽言，竟因此受到了粘罕的训斥，被取消最高军事指挥权，由完颜宗辅替代。此时的娄室已是积劳成疾。 决胜富平府。公元1130年7月，宋金两军决战于富平。一到富平，娄室便立马将富平地区宋军的布署情况了全部摸清，决定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术来对付宋军。在战斗中，娄室“负土平洼”，奇袭宋军驻扎的芦苇地，宋军大败。富平之战以金国的完胜、宋国的完败而告终，奠定了宋金对峙的军事基础。在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里，娄室帮助自己的国家再次战胜了强大的敌人。富平之战3个月后，娄室病死在军旅途中。娄室死后极尽哀荣，先是追封为泰宁节度使、后又封为莘王、金源郡王、谥号状义。不过，娄室应该是死而无憾了，因为他还有个好儿子——完颜活女，活女继承了他老爸的衣钵，在以后的历史中，活女跟他父亲一样，上演了一出出精彩异常的战争活剧。 一篇读罢头飞雪。900多年前的一幕幕从我眼前掠过，掩卷沉思之余，更加坚信了最初的判断：娄室绝对是一位成功的名将！理由如下：一是因其勇。勇是冷兵器时代成功名将的第一要素。娄室征战一生，每战必亲冒弓矢、浴血刀锋。上述各大战役，均是如此。用今天的话说，绝对是“弟兄们更我上”，而不是“弟兄们给我上”；二是因其智。每临大战，娄室总有静气，必能献奇谋、出绝策，帮助主上正确决策，这是一个用脑袋和身体同时作战的将领，察其前辈的韩信、后辈的徐达，亦不过如此；三是因其忠。这一点非常重要，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先忠而后奸、始信而后悖？而娄室不是，至始至终忠于本民族、忠于阿骨打，其一生是为女真民族的解放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光辉一生；四是因其仁。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尤其是在受到不公待遇的时候，他都能秉持一颗仁厚之心，以事业为重，最后死于军旅，我想这是上天对一位战将安排的最好归宿；五是因其善终。名将多矣，史不绝书，但善终者寡也。唯有善终的名将，才是成功的名将。前面有文种、李广，同时有宗泽、李纲、岳飞，后面有于谦、袁崇焕，皆不得善终，死的比窦娥都冤。“玩刀的死于刀下”，不得善终似乎成了名将的魔魇。而娄室则打破这一魔魇，保其首领、归葬桑梓，极尽哀荣。成其五者，有天时、地利、人和，是外在因素和个人修为的融合，因为要想成为“成功的名将”，抑或“福将”，首先要有一个“成功的人主”或是“福主”，娄室遇到了阿骨打以及后来的吴乞买，君臣相得、鼓瑟和谐，这是娄室的幸运，更是金国的幸运。如果换成朱元璋，估计早死翘翘了。徐达那么能干，最后还不是被朱洪武给琢磨得背后毒痈迸发而亡吗？所以当你读金国开国史的时候，你可以看到鲜血，但是这血绝对不“腥”，因为没有扼腕长叹、只有鞭敲金镫、酣畅淋漓、大风长歌！要不现代职场的人都说：人生有一幸，就是要遇到一位好领导呢。绝对是至理名言。 回到开篇，当你大致了解娄室的平生行状，你是不是觉得他很伟大？如果你觉得用“伟大”一词有些唐突，那可能有这样几个原因：一是因为了解不够。二是因为历史偏见。总认为，在辽金宋时期，宋作为汉民族的主体，总是被欺辱的对象。其实错了，宋在太祖、太宗当政之时，总是以收复幽云之地为名，主动发起对辽的进攻。况且，辽金之民早已融入华夏民族的大家庭。从这个意义上说，辽金宋之战只为我中华“家事”，不过兄弟阋墙耳，和抗日战争决然不同。再说从民族生存的角度看，双方因分茅裂土、拓展疆域而兵马交锋，当属正常；从民族融合的角度来说，也是一种特殊的促进形式。三是受戏文影响。估计小时候听了《岳飞传》的人，就很难转变对辽金这些所谓“鞑子”的成见。今后如果有人再说起长春古无名将的话，你可以自豪地纠正：不，完颜娄室就是长春历史上的韩信、徐达。我想，只要了解完颜娄室生平的人，没有不会赞同的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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