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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期·史学研究▎尼普尔及其考古发掘

 木头1018 2016-08-07
尼普尔及其考古发掘
鲁良快



千年古城尼普尔,作为古代两河流域苏美尔人宗教中心,历史上长期处于地区文明的中心。随着伊斯兰宗教政权的建立,尼普尔城被历史遗忘上千年。但是随着工业革命浪潮的席卷和美国加入西亚考古的行列,十九世纪末的光芒终于照射到了尘封数千年的古城。美国西亚考古时代的到来,尼普尔开始以当事人的身份向我们讲述着那段辉煌的历史,履行着未完的使命。



序言


两河流域圣城尼普尔,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处于古代两河流域宗教中心的位置。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统治群体的变更,相继成为苏美尔人、阿卡德人、加喜特人、迦勒底人、波斯人、阿拉伯人的宗教祭祀场所。随着伊斯兰教的兴起及其扩张,尼普尔城被历史的尘土掩埋于地下达一千多年。工业革命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政治、军事强大的背景下,走出既有地域,开始在西亚、北非、中亚等地扩张,这其中抢夺这些落后地区的文物便是重要的一环。因好奇心开始进入埃及、两河流域的西方人,在不断的接触探索中发现这些地区居然存在着他们从未想象到的远古文明,在漫漫黄沙之下更存在无以计数的古代遗迹和文物。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文明和西方基督文明的源头存在着巨大的联系,甚至西方文明可能是从两河流域文明延续下来的,《圣经》可能深深的受到了两河流域早期文学作品的影响。为了追寻自身文明的根源,为了探究这些文明奥秘,为了抢夺地下宝物,西亚北非考古从无到有,从少数业余爱好者探索到数大国派出众多专业考古队。数十年间,考古活动便已经布满整个地区。随着西亚考古的足迹,到了十九世纪末,沉睡千年的尼普尔城亦重见天日,向世人述说那段辉煌的历史。毫无疑问,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美国考古学家们孜孜不倦的努力。

一、尼普尔城市的发展


尼普尔(Nippur)—两河流域最重要的城市,宗教中心,在苏美尔语中称为EN.LIL2KI(苏美尔语,意为“恩利勒神的土地”),由此亦可看出这座古代城市的功能和定位。 尼普尔城位于两河流域下游,靠近底格里斯河,是两河流域南部苏美尔地区与阿卡德地区的分界线。其具体位置大概在今天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以南100多千米处,坐落于巴格达(Baghdad)与巴士拉(Basra)伊拉克的第二大城市,中国旧译“勃萨罗弼斯罗。】之间。这一重要的古代遗址,因为数千年的不断变迁及风沙的掩埋,到今日形成了一个大约高18米,长约1000米的巨大人造土丘。尼普尔是古代两河流域地区延续时间最长久的城市,它并没有像乌尔、乌鲁克、拉尔萨等重要城市那样昙花一现,随着王朝的更替而兴衰,相反它长盛不衰,一直延续。其历史开始于史前的欧贝德文化时期(大约公元前5000年),结束于伊斯兰文明时期(大约公元800年),持续近6000年。在这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尼普尔只有在古巴比伦和加喜特巴比伦两个王朝灭亡后的几百年里被统治阶级所暂时抛弃,自生自灭。

从最早的文献记载来看,尼普尔自建城其宗教地位便高于政治地位。在宗教方面,尼普尔一直是两河流域苏美尔人的宗教中心,即使在阿卡德人统治下也是极少数的整个两河流域地区宗教中心之一。在政治方面,它从来都没有成为过政治首都,顶多是地区性政治中心。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尼普尔逃脱了别的地区战争不断、兴衰无常的命运,在无数的大小战争中幸免于难。然而,尽管不是政治中心,但是尼普尔在两河流域的政治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每当新的霸主在战争或者政治斗争中为取得胜利,都要前往尼普尔的主神庙——两河流域最主要的神恩利勒(Enlil)的神庙:埃库尔庙(Ekur),寻求认可,从而取得统治的合法性。作为交换,霸主们向神王恩利勒供奉祭祀,将在战争中获取的土地、宝石、金属等作为礼物赠送给城市和神庙。战争胜利后,他们还将战利品,例如战俘等送到尼普尔,作为给予恩利勒神和城市中别的神的礼物。最重要的是,国王们会精心的为城市修建或者重建神庙、公共行政建筑、防御性城墙、运河等。在古巴比伦王朝时期(公元前1898-1595年)及其之后,古巴比伦王朝的历代统治者们极大的抬高了民族神-马尔杜克神,使其成为了两河流域南部最重要的神。尽管如此,在这个时期,国王们仍然前往尼普尔,以获得统治的合法权,作为回报也继续赠送上各种各样的礼物。

尼普尔的长寿得益于两河流域宗教传统的经久不衰,这一结论通过考古发掘、研究城市中另一个重要神庙—战争与生育女神伊南娜(Inanna)的神庙可以得到充分的论证。早在捷姆迭特纳色文化时期(大约公元前3200年),尼普尔城中的伊南娜神庙便开始存在,其繁荣一直延续到了巴比伦文明灭亡之后几百年,公元一世纪的波斯统治时期。并且在最后发展时期与新的文明(波斯王朝、塞留希王朝、帕提亚王朝)的宗教传统相互融合,获得新的生命。基督教产生之后,这里又成为了其早期宗教场所之一。在萨珊波斯时期(大约公元4-7世纪),两河流域宗教的种种特征逐渐褪去,但是部分建筑、医学、肖像、巫术,甚至口头传统得到了间接的保存。在地理范围上也突破了现在的伊拉克地区,到达了一个更加广阔的地区。

关于尼普尔特殊地位的原始来源,我们今人已无从得知。但是通过对古语言、地貌等的研究,我们猜测可能和尼普尔的特殊位置有着密切的关联,因为它刚好位于两河流域不同民族和语言的交界地带。南部为苏美尔人,北部为阿卡德人。当南北双方出现冲突和矛盾时,尼普尔可能充当中间人、仲裁者的角色。通过分析早王朝第三阶段(大约公元前2600年-约公元前2340年)的资料,我们发现位于尼普尔西南45km的重要城市舒如帕克(Shuruppak),有超过95%的书吏拥有苏美尔语名字,剩下的为阿卡德语名字。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尼普尔西北12km的阿布萨拉比卡(Abu Salabikh),出土于这里的各种文献的语言,在数量上,基本是阿卡德语与苏美尔语等同,分别占到一半。但是在那些直接为政治服务,准备政治性文档的书吏中,苏美尔语名字却高达80%。由此,我们或许可以推断,在两河流域进入统一文明之前的尼普尔北部地区,尽管阿卡德语已经渗透到了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但是在行政方面苏美尔语仍然占着绝对性的支配地位。对于尼普尔,目前我们不知道在这个阶段到底哪一种语言所占的比例更高,或许因为尼普尔与苏美尔文明的密切联系性,它的情况应该与舒如帕克(Shuruppak)差不多,苏美尔语占绝对的数量。

正如罗马、耶路撒冷、麦加等世界上各个时期别的宗教中心一样,尼普尔同时也是当时重要的经济中心。尼普尔神庙的经济收入,除了统治者与富民的馈赠,还有大量朝圣者的供奉。同时处于这样一个适宜农业生产的地区,尼普尔的神庙本身也有大量的土地,在神庙内部也有专门的人员从事手工业生产,主要生产纺织品和别的直接消费品。部分产品甚至拿到本城市以外的地区销售。但是,神庙经济只是整个城市经济的一部分。虽然尼普尔的宗教色彩较一般城市浓重得多,宗教在城市中的作用与影响大得多,但是它的经济仍然是综合性的,政治机构、宗教、私人都占有相当的比例。有证据表明,公共经济最后都掌控在政治机构手中。

大规模的手工业生产集中在各种机构中,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神庙。当时的神庙与后来的宗教机构差不多,神庙在整个社会福利事业方面占有重要地位,包括照顾孤寡老人,照顾没有家人与后代的寡妇和鳏夫。同时,神庙也接收大量的战俘,尤其是来自外国的战俘。这些战俘在神庙的土地上从事农业生产,或者充当士兵,保卫城市与神庙。

所有的机构,不管是王室机构,还是政府支持下的手工生产作坊,或者是神庙,都不是简单的官僚机构或者经济组织,而是与整个社会紧密结合的组成部分。正如别的社会一样,尼普尔的整个社会也是牢牢的掌控在少数家族势力手中。这种家族在当地的经济、政治、宗教等领域都充当重要的角色,这种参与形式与影响甚至与整个国家没有多大的关联,不会随着国家的灭亡而势力衰退,影响减弱,更不容易灭亡。相反,他们能够将在战争与政治斗争中打得支离破碎的城市重新组织起来,延续它的生命。在两河流域历史上,这种家族表现得最明显的是在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到目前为止,两河流域考古发掘出土的泥板文献资料最多的当属这一时期,因此我们能够通过大量行政文档的分析,从而了解当时的政治状况。从文献资料来看,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Ur-me-me家族成员一方面是伊南娜神庙的管理者,另一方面又有成员是尼普尔的恩西(ensi),还有人在恩利勒的埃库尔神庙中担任重要职务。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阿卡德王朝晚期和伊新王朝早期都有文献显示,这个家族成员管理着伊南娜神庙。也就是说,随着王朝的更替和苏美尔人、阿卡德人的兴替,这个家族依然控制着伊南娜神庙【古代两河流域城市最高统治者】

从尼普尔和别的地方发掘出来的文献来看,我们知道整个城市的经济并不是单纯神庙控制下的部分。相反,神庙有时候也受到王室或者国王派来的监督人员的监察。例如在阿卡德王国(大约公元前2300年)的时候,王室代表密切控制着伊南娜神庙和宁努尔塔神庙。在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大约公元前2100年),伊南娜神庙的管理者还要向王室监督人员汇报神庙的财政等情况。

二、近代以来的尼普尔考古发掘


尼普尔城成为考古学家的焦点始于1889年。独立战争后,眼望着西方英法德等国在西亚挖掘出珍贵的文物,日益强大的美国成为新的崛起大国,急切的渴望加入到西方国家在西亚的考古活动,在这一新的领域占有一席之地。

1884年,一个由沃德(W.H.Ward)、斯蒂雷特(J.R.S.Sterrett)和海涅斯(J.H.Haynes)组成的考察团对两河流域古代遗址的详细考察后,综合考虑各种原因,决定将发掘重点放在南方地区(因为北方亚述地区,英法两国有着长期的考古活动)。宾夕法尼亚大学根据这次考察结果,决定将努法尔(Nuffar)(即古代的尼普尔)作为他们的首个西亚考古远征的对象。事实证明,自从选择尼普尔那天起,美国人就抱了一块大金砖。1888年考古队成立,6月23日从纽约出发,驶向目的地,这标志着美国参与西亚考古的开始。这支考古队由彼德斯(J.P.Peters)担任队长,宾夕法尼亚大学亚述学家希普莱希特(H.V.Hilprecht)教授任碑铭学家,成员有海涅斯等。发掘经费由银行家克拉克(E.W.Clark)赞助。

此次发掘,美国人虽然遇到了种种困难,但是最终还是首战大捷,发现了恩利勒神庙及塔庙基座,出土超过5万块楔形文字泥板。这批泥板记载了非常重要的文学、历史、苏美尔语语法和经济事务。到目前为止,我们在两河流域考古发现的文学作品,有超过80%都出土于尼普尔,这其中包括早期版本的洪水故事、吉尔伽美什史诗部分残篇和许多别的作品。这些苏美尔语作品,加上无价的词典性质的文献和双语(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文档,让后世学者能够破译并且理解苏美尔语及其使用者—苏美尔人。在历史文献方面,大量的来自各个历史时期的王室铭文对于我们构建历史框架,丰富历史事实具有重要的意义,尤其是对于大约存在时间为公元前1600到1225年间的加喜特王朝,目前我们对这个王朝的知识有超过80%都是来源自尼普尔文献。此外,阿黑门尼德王朝数王统治下的一个重要商人家族—穆拉舒(Murashu),从文献看这个家族控制着广大的商业和农业利益。这些丰富的考古成果,为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古代文明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是19世纪末,西亚考古发展史处于现代科学考古黎明前的黑暗阶段,不可避免的打上一些野蛮的痕迹。例如海涅斯在1893年4月至1896年2月的34个月中,独自一人在这里继续挖掘。但是他本人不是亚述学家,也不是职业考古学家。他唯一目的便是为美国争取古代文物。因此不惜破坏地层,丢弃小型物件等,对遗址的破坏极为严重,受到后世考古学家们的猛烈批评。

1900年,尼普尔考古活动暂时停止,进入对过去十多年成果的整理阶段。之后又是两次世界大战相继爆发,对于中东的考古活动,美国人虽然希望能够再次启动,但是一直不能成行。直到二战后,美国凭借两次世界大战,一跃成为世界头号资本主义强国,国内国际各种条件相当完备。在1948年,芝加哥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大学联合,再次前往尼普尔。尽管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来,因为沙丘不断的累积已经彻底的掩盖了遗址,导致挖掘的成本和困难都大大增加,最后还是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此次既定目标是确定上一次考古发掘出来的各种器物的考古学背景,尤其是楔形文字泥板的文字、内容、时代背景。在1952年,随着宾夕法尼亚大学退出联合考古,东方研究美国学校( American Schools of Oriental Research,简写:ASOR)接替了相关工作,直到1962年。之后,芝加哥大学一直坚持,直到1991年冬天因为海湾战争被迫中止,返回美国。

在这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整个考古活动分为十九季。第一季是1948-1952年,主要在塔庙基座及其附近的泥板丘(Tablet Hill)。泥板丘,又叫书吏区(The Scribal Quarter),因前期宾夕法尼亚大学经过考古发现,有可能所有的书吏都居住在这个区域而得名。不过尽管许多重要的泥板都出土于这个区域,但是宾大考古报告显示整个尼普尔的文献大部分却出土于遗址的最南边。最新的挖掘也显示在整个尼普尔分布着大大小小超过一百个神庙和政府部门、私人商业机构,因此作为书面记载的楔形文字泥板在整个遗址区域内都有所发现。但是,到目前为止,包括早期洪水故事等在内的苏美尔文学作品基本上全部出自泥板丘。在这一区域发掘出土的陶器,时间跨度上从阿卡德时期到阿黑门尼德王朝时期(公元前2300年-公元500年左右)从未断绝。因为其前后连贯性,成为了两河流域陶器与时代发展的参照标准。

在泥板丘发掘的同时,考古队在遗址的东部也开始了工作。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尚不能确定主神身份的神庙,命名为“北庙(North Temple)”。同时还发现了两河流域战争与性爱女神伊南娜(Inanna)的神庙。在1953年到1962年这十年间,考古队集中全力在这一区域工作,发现了十七座神庙建筑,时间跨度从捷姆迭特纳色文化时期(大约公元前3200年)到波斯时期(大约公元100年)。考古显示,当别的神庙仍然用的是未经烘烤的泥砖修建的时候,伊南娜神庙却被推翻,然后修建全新的、更大的、更加精心修建的神庙建筑。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器物,包括雕像、石碗、浮雕、印章和陶器,其中公元前3000到2200年的器物序列完整。

1964年,在取得伊拉克政府允许的情况下【伊拉克国,在20世纪20年代之前一直处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控制之下,后来受到英国的实际控制,到1932年才得以完全独立。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统治时期,出生于18421230日的汉姆迪·贝伊(Hamby Bey1842-1910年)留学西方回到奥斯曼帝国之后任国家博物馆馆长,充满极大的热情于工作,进行改革,并且于1884年主持修订了奥斯曼帝国首部文物管理法,此后逐渐完善落实,从而使整个帝国范围内的考古活动得以在帝国政府知情、认可的情况下开展进行,也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盗墓对文物的破坏。因为两河流域地区政治的发展和文物保护事业的发展,所以此时进行的考古活动必须征得伊拉克政府同意,并且接受政府派遣的监督人员】,芝加哥大学独自在尼普尔坚持工作。他们认为,塔庙基座是尼普尔最为重要的独立建筑,因此应当作为重点研究。1964年到1967年他们重新发掘了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宾夕法尼亚大学发掘过的波斯时期的要塞。本来想接着拆除这部分,从而使塔庙基座周围苏美尔时期的地层能够完全的暴露出来。但是当要塞的考古工作完成后,因为伊拉克政府当局认为拥有极大的旅游开发价值,便阻止了进一步的发掘工作。此后五年,尼普尔的考古活动完全中断,直到1972年才再次开始。这一次,在芝加哥大学东方学院McGuire Gibson教授主持下开启了新的项目,不仅仅重视这座城市的宗教职能,而且关注它的政府行政与私人相关内容。为了弄清楚尼普尔的建城史、城市各部分功能及城市与自然环境的关系,考古队扩大了发掘面,进入了之前从未涉及到的地域。并且希望能够借助新的考古成果,理清两河流域历史发展脉络,探究萨珊波斯和伊斯兰时期的历史。在方法上,这次考古活动将考古学与碑铭学相结合,力图在古代尼普尔的经济和社会结构方面有所作为。同时,引进最新考古方法和理论方法,记录、分析各种数据和材料。时至今日,这些方法和理论已经在整个中东地区全面实施,不仅仅局限于伊拉克地区。

为了实施新的项目计划,McGuire Gibson教授放弃了富有宗教色彩的东部土丘,转而在从未被开垦过的西部展开工作。工作开始不久,便发现了一座巨大而又极为重要的神庙(祭祀主神尚无法确定)。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因为风沙不断的移动、覆盖,发掘工作进行得极为艰难,每次仅能发掘暴露出极少部分。在东部发现的这座神庙最早可能追溯到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其重要性估计能够与伊南娜神庙相匹敌。在西部土丘的最南端,又意外的发现了大批加喜特时期的行政管理泥板和一个破坏严重的宫殿。从出土于宫殿中的泥板文献来看,这个宫殿是位于巴格达附近的加喜特王朝王室宫殿的一部分。通过对宾夕法尼亚大学第一次在尼普尔的考古所得的文献的研究,我们可以确切的知道这个行省和城市的行政中心从阿卡德时期到亚述帝国时期(大约公元前2300-前700年)一直都位于这里。部分王室行政中心在这里的事实完美的解释了为什么宾夕法尼亚大学在第一次考古发掘时能够发现那么多的泥板文献。

在加喜特宫殿之下,是古巴比伦时期一个面包烘焙师的房子,房子的前半部分作为工作室和销售店铺,外面用于烘烤面包和肉类。从房子里面出土的文献来看,这家面包师主要是为政府、神庙服务,偶尔为重要个人服务。在房屋内部,我们发现了许多与烘焙相关的工具放在原本的位置,例如陶器、烤炉、磨制工具等,当然也包括楔形文字泥板。经地面上的碎片分析,居住者应该是在匆忙之下离开的,并且期望很快就能回来,但是事与愿违,他们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反倒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黄沙淹没了这些手工业工具,而雨水侵蚀了墙壁,直至最后倒塌。但是,这富有戏剧性的突然放弃却给了我们后人清晰而又完整的证据去填补完善同时期别的相似而又受到了破坏的遗址的信息。古巴比伦王朝第七任国王萨姆苏伊鲁纳(Samsuiluna,公元前1749-1712年)统治期间,巴比伦地区别的遗址(例如:乌尔、拉伽什、伊新)都存在着相似的文献记载突然中断的情况,只有那些靠近河流西岸的城市(例如:巴比伦、基什、西帕尔等)持续使用着自身的年表。结合考古证据,考古学家分析或许在当时出现了普遍性的环境危机,从而导致城市的破坏和遗弃,致使这些城市的年表彻底中断。有可能是幼发拉底河主河道的改变。

在巴比伦中心地带灾难性的遗弃之后,风沙掩盖了这个废墟,直到公元前1300年左右加喜特王朝将灌溉水源再次引入到这一地区。我们猜测在加喜特人重建尼普尔和别的城市之前,为了识别各个城市,肯定做过类似现代考古这样的工作。只有这样,加喜特人才有可能在废弃一百多年之后的各个沙丘下确定伊南娜神庙、北庙和别的建筑的具体结构和样式。加喜特人对这座至高无上的圣城的重建规模之大而又如此注重细节,可以说是在刻意全面恢复古代两河流域文明,包括已经死亡了的语言和文学。 

1975年,考古工作开始在城市的最南端展开。通过现代航拍技术,我们可以发现一条脊椎状的沙丘,联系之前宾夕法尼亚大学发现的加喜特时期的尼普尔地图,我们基本可以断定这条沙丘便是地图上所标注出来的城墙。在地图上,除了标注出城市南部城墙的位置,还显示了尺寸,同时也标注了塔庙基座、恩利勒神庙、穿河而过的人工运河和众多城门。 Kramer 认为,这份地图应该标注的是整个城市,而不仅仅是部分。通过对脊椎状沙丘的横向发掘,我们发现城墙超过14米厚,与地图显示基本吻合。但是,由于加喜特书吏在制作地图时的错误,致使地图与实际情况存在着巨大误差。例如,如果处于东部的恩利勒神庙与西南角落相连接,那么许多别的特征就错误了。如果幼发拉底河与我们考古发掘出来穿过城市的运河重叠,那么别的特征又有错误了。尽管不能完全对应,但是在细节处还是非常相似的。通过考古,我们发现了加喜特时期的运河,位置大概与地图上面一致。在西北的一条长探沟四米深的地方,发现了数千个装有呈绿色状的泥土的加喜特时期陶器容器。经土壤专家分析,陶器中间的泥土颜色是由于在水中的缘故。古代地图上,这一区域也是一个河沟,其作用应该是保护城市,类似护城河。同时,兼有供给城市用水的功能。总之,结合现代考古学、历史地理学和语言学方面证据,我们可以得出结论,Kramer对地图的解释是基本正确的。

1989年,考古工作再次回到了七十年代发现的不知道祭祀主神的神庙所在的地区,此时已经过去十多年的考古旧遗址已经深深的被黄沙所掩埋。这一次,首先是在神庙的西南部展开了相当大范围的工作,发现了萨珊波斯和伊斯兰时期的遗址。正是这一重大发现,使得对尼普尔最后两个时期的系统性研究得以实现。同时这一次的工作也使对早王朝时期到阿卡德时期的过渡阶段的认识得到了纠正和补充。1990年冬天,在神庙上的工作正式开启,事实上并没有全面的彻底的对神庙的各个阶段的遗址都进行暴露,不过就在有限的发掘前提下,考古学家大胆的猜测新巴比伦时期(大约公元前600年)规模大约在长100米,宽40米左右。此外,虽然公元前7世纪和加喜特时期(公元前13世纪)的神庙只剩下了建筑的底部残余,但是却发现了足够的手工业制品,这对于确定神庙祭祀对象具有重要的意思。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在地板上和墙体下面,发现了几个狗型雕塑和痛苦状的人类雕塑碎片,例如一个人把手放在胃上,另一人一只手捂着胃一只手抱着头。狗是医药女神古拉的特殊代表,因此尽管在尼普尔出土的泥板中很少提到古拉神庙,但是我们有理由猜测这便是她的神庙。此外,在一个天青石小型圆盘的残片上写着“a-na dgu-la”(苏美尔语,意为“给予古拉神”)。伊拉克学者Muhammad Ali Mustafa在Dur Kurigalzu附近加喜特时期的土丘中发现过许多相似的雕像,而其中部分雕像是古拉的祈祷者。这两个方面的证据进一步证实着我们的猜测。自1973年开始在这个神庙发掘以来,鉴于它的面积之大,学者一直猜测它的主神是在尼普尔仅次于恩利勒的第二重要的神,宁努尔塔。事实上,自古巴比伦以来,古拉女神都是宁努尔塔的妻子。在伊新,主神古拉的神庙中有一部分为宁努尔塔所有。因此有可能在尼普尔也存在同样的情况,古拉神庙是大的宁努尔塔神庙的一部分。1991年冬天,本来打算一层一层的继续挖掘,直到最早的地层。同时希望除了神庙建筑本身之外,还能够探究周边,甚至通过分析土壤、植物遗存、动物遗存,探究当时的历史地理状况。但是因为海湾战争的爆发,致使古拉神庙的进一步挖掘工作被迫停止,别的所有工作也无法进行了。

结语


自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以来,整个两河流域地区一直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近年更有伊斯兰组织大肆残害无辜人群,毁坏古城古物。因此世界各国在这一地区的考古工作不得不被迫停止,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古代两河流域文明的探索。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考古学家、亚述学家、碑铭学家们自撤出伊拉克,停止对尼普尔的现场发掘之后,一直进行着资料的整理研究工作,而且坚持发布考古报告,向学界介绍最新的工作进展,为以后继续在尼普尔考古工作做着准备。我们有理由相信和期待以后进一步的成果。同时,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自成立以来,一直重视亚述学的发展,创始人林志纯老师更是期待有朝一日我们中国的考古队能够进入两河流域地区,与国际同行一道发掘探索人类最早的伟大文明,为人类文明的研究贡献中国智慧。

参考文献:

[1] 拱玉书:《西亚考古史(1842-1939)》。文物出版社,2002年。

[2]CLARENCE S. FISHER, B.S.:EXCAVATIONS AT NIPPUR : 

PLANS, DETAILS AND PHOTOGRAPHS OF THE BUILDINGS, WITH NUMEROUS OBJECTS FOUND IN THEM DURING THE EXCAVATIONS OF 1889, 1890 1893-1 896 1899-1900,New York,1905.

[3]Stephen J.Lieberman,“Nippur:City of Decisions”,in Maria dejong Ellis(ed.),Nippur at The Centennial:Papers Read at the 35th Rencontre Assyriologique Internationale,Philadelphia,1988,pp.127-137

[4]Richard l.zettler,“Excavations at Nippur,Th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and The University’s Museum”,in Maria dejong Ellis(ed.),Nippur at The Centennial:Papers Read at the 35th Rencontre Assyriologique Internationale,Philadelphia,1988,pp.325-336


补充信息  

本文发表在《大众考古》2016年第五期。原文名称为《两河流域千年圣城-尼普尔

本文发表在《大众考古》2016年第五期。原文名称为《两河流域千年圣城-尼普尔》。感谢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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