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森和他的美国朋友马林纳：不应忘却的跨界天才

马林纳（中间），钱学森（右）

提起钱学森，估计没有一个中国人不知道他的鼎鼎大名。他是中国工程院和中国科学院两院院士，也是著名的空气动力学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被誉为中国导弹之父，航天事业之父。无论你持什么样的政治立场，都不可否认他是一位爱国者，一位为中国的国防事业做出了伟大贡献的科学家。 

话说钱学森的人生也极富戏剧性。他是清华大学送出去的第二届留美学生，毕业于美国著名的大学加州理工学院；后曾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理工学院的教授，是美国火箭事业和控制论领域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之一。但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初期的冷战高峰，钱先生被卷入到了一场疯狂的麦肯锡“红色恐怖”的迫害之中。1950年，在钱学森即将回国之际遭美国联邦调查局逮捕，指责他隐瞒了参加过美国共产党的活动，并因此取消了他当时所参加的心爱的火箭研究工作资格。

1950年 钱学森在美国移民局举行的听证会上接受审查

这样的举动，使钱先生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令他非常气愤，并宣布他将从加州理工学院辞职返回中国。由于钱先生在火箭领域突出的领袖地位和保密的限制条例，美国政府以违害美国安全的罪名扣押了钱学森。直到1955年，中国政府以交换美军战俘的方式，把钱学森从美国换了回来。回国后的他迅速成为中国火箭、导弹、原子弹、卫星、航天等重大国防项目的奠基者和参与者，为中国的国防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坚定的爱国之心和突出的专业成就，使钱学森也成了很多海归学者学习的榜样。2009年，我刚刚回国不久，就收到中组部赠送的《钱学森传》一书。我在认真拜读传记后深受感动，也为他的遭遇叹息。但我始终不是特别理解的一件事，就是在改革开放之后，加州理工学院曾隆重邀请钱学森回学校接受荣誉教授职务；美国工程学院也希望授予他终身成就奖；美国国防部副部长也对当时的做法作了道歉；甚至连当时的中国领导人都一致希望钱学森能赴美接受颁奖，并捎带着宣传一下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但都被钱学森拒绝了。他解释说，他不希望他的赴美之行被证明美国以前给他的莫须有的罪名是正确的。而这个唯一的莫须有的罪名，应该就是指责他曾经是美国共产党的支持者。

钱学森在加州理工学院

现在看来，钱学森应该不是美国共产党员；但是他在加州理工学院交往甚密的几个朋友，却都是美国共产党员。其中之一就是将钱学森引进加州理工学院火箭研究组的组长，同是师从冯·卡门教授的学长、曾任加州理工学院著名的喷气动力实验室主任的弗兰克·马林纳（Frank Malina）教授。在维基百科和Google等搜索引擎上，钱学森和马林纳的名字通常都是并列在一起的。我们大家所不知道的是，与钱学森同时受到指控的马林纳，也被撤销了教授职务和实验室主任的职务，还受到了联邦调查局的通缉。他最后逃到了法国，1981年在法国巴黎去世，终生没有再踏上美国的土地。

老年弗兰克·马林纳（Frank Malina） 

我这次赴美国达拉斯参加“国际积极教育大会”之余，受美国德州大学达拉斯分校计算机系教授张康老师的邀请，参观了德州大学达拉斯分校著名的艺术科技和新媒体学院（School of Arts，Technology and Emerging Communication，简称 ATEC）。陪同我们参观的学院负责人、毕业于伯克利加州大学物理系的博士罗杰·马林纳（Roger Malina）教授，恰恰就是弗兰克·马林纳的儿子。

罗杰·马林纳（Roger Malina）教授 

在陪同我们参观的过程中，罗杰特别提到了自己父亲当年和钱学森的友谊及共同遭遇。让我了解了钱学森当年离开美国的最直接原因。马林纳和钱学森都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进步青年，对资本主义引发的经济大萧条和两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带来的浩劫深恶痛绝，希望能找到人类发展和社会繁荣进步的新方向。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倾向于当时受到世界左派人士一致青睐的共产主义运动，并且马林纳很快成为了美国共产党的一名活跃分子。还时常带钱学森参加他们的读书活动。

弗兰克·马林纳（Frank Malina）和他们的火箭  

由于这些左派人士也都是优秀的科学家，他们几个人就组成了加州理工学院历史上最著名的“火箭自杀小组”，奠定了美国火箭技术和航天技术的基础。但他们的左倾倾向，也使得他们成为美国五十年代初期麦肯锡主义的牺牲品。与钱学森不得不离开美国一样，马林纳最后也不得不离开美国和加州理工大学，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专业，到了法国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普通的秘书。但因为他的卓越才华，很快就被法国人聘为法国空气动力学的权威，最终成为法国空气动力学的奠基人之一，并在1960成为欧洲登月计划的领导人。

和钱先生一样，马林纳的才华不只是体现在科学研究领域，在艺术方面也卓有成就。他自己还是一个优秀的抽象派画家，后来干脆将现代科学技术与艺术结合起来，创建了一个全新的科学艺术领域：科技艺术。1968年，他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专注于将科学技术与艺术音乐相结合的学术杂志——《利奥那多》（《Leonardo》），是该领域影响力最高的学术期刊。他的儿子罗杰，也是一位空间物理学家；1981年，他将杂志从法国转移到了美国，并在1982年成立了国际艺术和科学协会，将其父亲开创的事业发扬光大。

作品《脑波》

因为麦肯锡主义时期的“红色恐怖”逃离美国的两位伟大的科学家，都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做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钱学森为中国的国防事业做出了贡献，马林纳为世界的新媒体艺术做出了伟大贡献。他的儿子罗杰·马林纳继承了他的事业，领导着一场全新的技术与艺术相结合的创新之路。现在他所领导的德州大学艺术科学与新媒体学院，是德州大学最受欢迎、学生人数最多的学院，也是探索人类技术和艺术相结合的创新重镇。

作品《光的快乐》

在艺术科学与新媒体学院参观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不少令人震撼的结合艺术的3D技术，一些可视化艺术产品以及艺术教育如何利用现代科学技术等极富创新精神的探索。罗杰特别指出，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工程师基本上??学数学；是冯·卡门和钱学森把数学等解析工具应用到工程教育和研究中，将感性的工程项目实践变成理性的知识升华到问题控制上，创立了“工程控制学”，才能有了现在的工程科学。

但当马林纳、钱学森和他们的小伙伴在加州理工学院实验火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教授和学生，都嘲笑他们是“自杀小组”。不光是火箭本身非常危险，更主要的是在学术上也是一种自杀，因为很多人不认为这是一个传统的工科值得追求的学术领域，它需要结合数学、化学、物理、材料等多学科的知识，而这不是当时的工程师们所欣赏的事业。

但是谁都没想到，就是这些“自杀小组”的敢死队员，成就了美国的航天事业、中国的航天事业和欧洲的航天事业。更没有想到的是，由于政治的原因，马林纳被迫放弃了自己开创的科学领域，转而从事其他领域的探索性工作，而这个将科学技术与艺术结合起来的领域，恰恰又是被很多人认为没有前途的跨界。但是到了现在，随着计算机和新媒体的出现，科技与艺术结合得越来越紧密，设计思维、动漫制作、自媒体、可视化、电影特技等一一出现，恰好就是人类智慧伟大跨界的结晶。在中国开始提倡创新教育之际，我们是不是应该多鼓励学生的好奇和跨界探索，多一些学术上的敢死队员，少一些死读书的书呆子！

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人类中确实有一些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光芒四射、闪耀星空，令我们崇拜和敬仰。他们也许没有做过高官显爵，也没有积攒过万贯家财，但是他们的思想和智慧却足以让我们人类的文明更加繁荣昌盛。钱学森如此，马林纳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