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师学生 劲飞 敬上 惊闻老神仙病逝,真如遭青天霹雳。一直担心他的心脏,却不想是脑梗。真的是太突然了。 我在上海读博士时,能得见先生风采,聆听先生教诲,作为学生,庆幸感激之余,总是深感愧疚。自知学养浅薄,根本没有资格做他的弟子。虽然一直想去看望他,但知道他很忙,怕打扰他难得的休息。 他去得如此迅速无痕,应是没有大的苦痛,也许符合他刚健自强不滞不流的性格。 蒙先生不弃,得闻先生口头书信电邮乃至短信许多教诲,在这特别的日子整理出来数字,想略表学生不尽的感怀和追念。
2004年9月16日,我去复旦听陆先生给大四学生开的散文课。课后陆先生请我去他家坐坐,说要送我本书。去家之前,让我陪他去复旦的门诊部取些药。一个近古稀的老者,还是复旦的杰出教授,身边没有亲人陪护,有了病还要自己去取药。我心里不禁慨然,但又很感动。陆先生坚持做“倔强的中国老百姓”,本当如此。到他家,送我《余墨集》并签名留念。9月18日凌晨,忽然醒来,不能入眠,思及陆先生一人在家,遂成一律。 读陆谷孙先生《余墨集》有感 先生劳罢睡可酣?后学觉起难成眠。 遥感冰箱寒外热,近听夜虫静中喧。 余墨点点寸草意,花甲耿耿赤子鲜。 恻然写罢肝肠动,熹微晨光步已翩。 晚上给陆先生发短信,表达歉意。 他回信说:“你书读多,有思想,我们有缘分。不对,应有些表达欲。”我说:“不是,表达多了极易堕入矫情和卖弄。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鲜仁矣!人越聪明越易如此。我很后悔今晨给您的诗,真的,老师。请您原谅。”他说:“你太多misgivings。”我说:“不错。不断对自己进行价值重估。怀疑一切,首先从自己开刀。因为面对您这样的尊长,我就更得对自己苛酷。老师晚安。”(注:misgiving,忧虑,担心)
下面一段是我给在上次改卷时认识的汕头大学的一位朋友信中写到陆先生的,一转眼都快一年了: ……至于“作家”,能否“作”而至于“家”,让我想起陆谷孙先生今年过“七十大寿”的时候,曾自作七律,有两句云:清歌妙舞正繁华,我尚漂摇未有家。我虽未必能全懂,但因为多少还算亲炙先生言传身教,略知其间背景。陆先生只有一个女儿,现在美国,其夫人也旅居美国,但陆先生从89年一直孑身一人住在复旦的老宿舍里至今。用他自己的话说:宁可做“倔强的中国老百姓”(杨绛语)。一次他给我电邮中竟说他在家中“妙想玄思”(TM, 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其“蜗居”幽暗如墓穴,唯一略有活气者乃噪鸣的冰箱(我给您写的读后感“七律”里有句“遥感冰箱寒外热”就是用的这个“典故”。2010年3月2日补记)。此次我去拜访他,他请我吃饭,席间还说他女儿工作繁忙,即使途经日本,也没能来看他一眼。陆先生虽年至古稀,但义气更慷慨,文思更敏锐,其弟子说他“老年变法”,他给我短信自谑为“变态”。尽管他老年而仍“未敢忘忧国”,心志高远,但终究还是老人啊。所以这“未有家”三个字读来是很凄凉的。但这只是第一层。我想陆先生另有更深的隐喻,他虽老者,但仅从其《余墨二集》即可看出,他仍然像屈原一般“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精神天地虽然日益拓宽,但中国和世界的问题都是盘根错节,心灵的家园在哪里?“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恐怕他和雪芹一样,仍有悲茫之感。这不是贬低他,而是真正的求学问道者必有之境。孔子自云:吾十五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们一般人都以为孔子死时还真“朝闻道,夕可死矣!”不料顾随先生却说:孔子不过是只活到了七十三岁而已,如果他能活到八十九十,其人生境界必不如此。这后一层“未有家”苍凉悠远,尤其让我景仰。
为先生录Edward Gibbon的英文 有一段看陆先生的博客,更是感觉他的文字“冷峻而自如,弥真而弥坚”。于是有次在他生日时,给他录了三段平时自己在奔赴课堂骑车或是步行或是在厨房里忙活人间烟火时经常念叨的几段Edward Gibbon的英文。 陆先生的回复是这样的: Thank you for the good wishes and the three sound bites. Your accent is excellent, untarnished. Thank god by yankeeism and I think you can make a living out of making such recordings if necessary. If i may make a suggestion, though, you are at times too correct to be beautiful, especially with multisyllabic words like experience and individual. You were right in interpretating “i haven't had a home yet.” an apartment with no biological sounds is truly sepulchral of which I recently composed another poem: 《蜗居》 竟作乘桴海外游, 尘缘淘尽付东流。 功名覆鹿原知梦, 踪迹飞鸿莫我求。 黄叶闭门安道径, 白云高卧九号楼。 风光回望渺如线, 一洗沧桑无限愁。 注:7月28日下午1时39分,英汉大词典主编、著名翻译家、复旦大学外语学院教授陆谷孙先生在上海新华医院去世,享年76岁。沉重悼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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