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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只是寂寞,请不要养狗

 汉青的马甲 2016-08-09


文/简书作者:在风




1


一放学,我就屁颠屁颠来朋友家。菲子远远见了我,棉花尾巴乍地竖起来。


我是费了些心思,才让菲子消去对我的警惕。


朋友说,菲子是条患近视的小母狗。因而我接近时,她那防备的尾巴才欢迎地舞起来。


菲子见我蹲下,湿鼻子凑近,在我的海蓝百褶裙上欣赏地嗅起来。蕾丝花边短裙的新潮,父母老师都说怪相,以此来掩饰他们的品味缺失。只有菲子十分识货。


我轻轻抓起菲子两只小爪,让她带我去见她的主人,我的朋友。


她灵机一抖,发出一个“跟我来”的号令。我啧啧叹:真伶俐,要我也有条“菲子”多好。


朋友病了三个月,一直在家供人伺候。此刻见了我,还了阳似的。


“精神很不错啊!”我说,一面伏腰耍逗菲子。


“嗯,我也觉得好了许多。医生说再过阵子,我可以上学了。”


菲子只是不理我,只是往朋友窝里轧。雪白绒毛一片一片,漾起漾落。


朋友见我鼓鼓双腮,笑我比一只狗还不懂事。


“一点不感恩的家伙,攒零花钱喂你肉罐头,浪费我表情!”我的手指头颇凶,菲子脑袋退在两爪后面,弓着,吠着她的不满与恐惧。


可第二天,我还是屁颠屁颠来看菲子。


远远的菲子这次主动探近,这次是粉舌头去欣赏我的曳地碎花长裙。我眨巴眼睛,她也眨巴眼睛。和好就此达成。


“你还不如自己养条。”朋友下床,元气恢复令她的手脚温红。


我翻起眼,心算了遍零花钱,吞吐道,“你是因为寂寞才养狗,我又不寂寞!”


朋友换了另个话题,没啥可反驳的。




2


菲子是朋友休养在家一周后才来的。刚来的菲子对一切都陌生,跟林黛玉进贾府似的。朋友家要啥有啥,温饱不愁,菲子以绝对忠诚,来回报这份待遇。也是那天起,朋友日子才得以趣味。


周末,探望朋友时,门前空得只剩刮风。


“菲子呢?”我急得去掀床被、床脚帘子。


“送人了。”她看着我混乱的五官,又解释道,“我妈送她客户了。”


我只是不作声,看她两手强有道理地两侧一摊,“反正我下周回校,而爸妈嫌养狗始终不妥当。”


“菲子又不是玩具,你无聊就对她好,等她为你消遣掉无聊,你就赶她。”


她嘴角歪起,莫名感到好笑,“至于吗,不过一条狗。”


那时候,没人再比我狠毒,希望朋友永远病下去。菲子就会永远对这个家有价值。


十四岁少女不知哪来一股无厘头的狠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不留情。


我趴倒自家床被,像个失恋的疯婆子。其实不光为的菲子,也为他,暗恋漫长的一学期、最终无果的他。


永远失去的菲子,失去菲子那唯一会欣赏的姿态,我坚决不再穿裙子。




3


重拾裙子,已经是上班族了。


我屁颠屁颠跑去宠物店,用第一份薪水换来玻子。


玻子拥有皮革色卷毛,染黑的琥珀大眼。他初来我家才两月大,已是老熟人。曲奇饼、蓝莓奶酪、酸奶......他见了便不会客气。


他被我抱起,圆滚身材挣了会才歇住。婴儿拳头大的耳朵,撑出硬朗线条,来倾听新主人的欢迎,“玻子玻子,你以后就叫玻子......”我噼里啪啦扯一大堆,它最后躺在我臂弯上睡去了。


清早,玻子在自己窝里被我叫醒,“玻子玻子,你快看看!怎样怎样!漂不漂亮?!”


玻子惺忪开了眼,又合上。


“玻子,你怎么这么懒,昨晚肯定做贼了吧。”玻子重又撑开眼,头使劲四处甩,甩精神了,他遂我意地开始嗅我的裙摆。


出门前,我对镜子一瞧,珊瑚色的黑波点连衣裙,确实好看。


别以为我王婆。同事也夸我穿裙子,充满俄罗斯风情。


兴得我一下班,门一开,便冲玻子搔首道,“玻子玻子,有没有俄罗斯风情?像不像俄罗斯女郎?”


玻子哈喇开嘴。我佯嗔道,“你看你,色眯眯的,涎水快流到我腿根了!”


两星期后,玻子脱了窍地乱吼,冲着大门方向。


那是他警觉到陌生人了。


同事进门换家居鞋。玻子的巨嗓使他手脚支支吾吾的。我制止玻子,“这是我男朋友!你再乱嘶,我把你赶出去!”


马上,玻子歇嗓了,“男朋友”是个什么概念似乎他明白。他垂丧着头,挺识相地去了不打扰我俩的地儿。


二十二岁的我,好容易才有初恋。镜子里的我,化着精细的眉,抛光浅粉的唇,蕾丝吊带抹胸晚礼裙。女大十八变真不错。欣赏我的不再只是玻子或菲子,是更具思想的人。


我揉揉玻子,说今晚不在,你得好好看家啊,明天给你带你最爱的卡士酸奶。


玻子颠动四肢,发出一声低吟的“嗷”。不知怎的,那声音让我想起菲子。菲子曾在门前,在孤零零的庭院老桑树下,也偶有类似的“嗷”。


那晚我在男友家,一直惦念玻子:备在餐盘的粮食够不够?漆黑的大块头家具怕不怕?主人床空洞抹黑,是否还有兴趣上去淘被窝?


不过我可能想太多,狗应该不会那么情绪化吧。




4


还是说说我和男友。


我们发展惊人,已有谈婚论嫁的大苗头。


我美滋滋听他要求同居的请求。


“你搬来我家,你那边合租也刚好快到期。”


我掖掖罗裙,骄矜点点头。


“狗,送人或是卖出去,你自己决定就成。”


“什么狗?”送什么人?卖什么?怎么决定?怎么成?


“就你老嘴边叨念的什么玻啊,每次见人没点活泼,耷脑耷尾,看见就晦气。”


“不行!”玻子只对你耷脑耷尾,对我可来劲可猴了。


面对男友的坚决不妥协,回家后,我问自己:真的不行?非不行不可么?


玻子听见我回来,两只手在关玄处举着,喜洋洋的,好似一只招财猫。


我立刻掏出盒酸奶,撕开盖,送过去。玻子舔舔舌头,蹲坐地等那儿,表示让我喂。


他目光糅合,绅士、平和地享受我对他的挠痒痒。一羹一羹的浓郁奶液,玻子展示了前所未有的美味演绎。


我轻轻告诉玻子,我要出差一周,你要在朋友家里表现乖点。


朋友告诉我,玻子这一周很乖,在窝里老实地享受睡眠,就是胃口颇劣。


朋友打趣,“玻子肯定在恋爱,立志节食减肥呢。”


“胡说。”把玻子接回家,晾给他两块狗饼干、半块苹果、一瓶酸奶,全清理了。


狗偶尔胃口偏坏,也是常事。玻子在朋友家不闹不撒,这才是重点。


我男友听了,巴掌醒神地大拍二郎腿,“这不就行了!你在我家住的这周,那狗这么乖,你朋友单着,也刚好缺个玩物,这还不是天公作美的事!”


男友的声音逐渐虚化。外面纷扬的天光,混沌的尘埃,将我拉近无望的寂寞中去。怎么就想起菲子了,那竖起的棉花尾巴,欣赏别人不会欣赏的我。这些年,她还好吗,是否一次又一次地转手于人。或是......我没敢让自己往最坏处想。


那晚,我让玻子睡在我床上。确实,他表现异常安静,可怕的动也不动。


深夜,我感到一片移动、海草般的湿软。我保持静态,不必再探究竟,是玻子在尝我脸上的泪。不必问为何,那泪正是为玻子而流的。


结婚事宜劳了个把月,婚后好几天,我才想起玻子,恰逢朋友电话来了。


我期待得知玻子的近况。


“玻子死了。医生说,玻子抑郁症好厉害,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最后一个星期,吃什么他两倍给你吐出来——”


我打断,请她别往下说。


镜子里的我,妆与泪交织得鬼丑。粉底口红不过是自我安慰的筹码,不过是人类肤浅的审美体验。无论菲子还是玻子,狗怎么会介意你美丑呢,他们介意的是你是否自信,他们欣赏的是你的友善。也许他们的祖祖辈辈早已流传过人类的恶与伪善,可他们总不信,一次一次去托付自己的忠诚,一次一次去排解盛大的失落。这时候人才来醒悟,会不会迟得对狗颇失公平?




5


一天逛超市,售货员笑盈盈唤着我的注意,一副替我捡到宝的口气,“小姐!酸奶特惠大酬宾,买一送一哟!”


接着她飞快慌了,认为区区大减价,不至于感动到掉鼻涕掉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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