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从丰岛海战看一个军人的使命与宿命

 cat1208 2016-08-12





本文为《海角沙龙》某期陈悦老师与会员们的讨论

整理加工者:胸毛拧成凛冽的长剑

中日围绕朝鲜的争夺——每一步都被日本埋雷

1894年7月底,日本给清政府发出了好几次绝交书,意思是我们要一起改革朝鲜内政,你中国要是不跟我一起改革,就是有意生事,友谊的小船没办法再划下去。李鸿章的方案是,我们既然一起来了,那我们就一起走吧,中国的兵撤走,日本的兵也撤走。日本人不干。日本表示,朝鲜内乱,是因为朝鲜的政治比较昏聩,我们要改革他们的政治,让他们以全新的姿态投入到国际大家庭的怀抱。为此,日本提出了几个意见:

首先,朝鲜是个独立自主的国家。这一条实际上就攻击了中国和朝鲜的宗属关系。

第二点,我们都是东亚国家,我们不能坐视朝鲜这样沉沦下去,我们要帮助朝鲜近代化。在西方看来,日本说的非常好啊,亚洲的进步学生帮助落后的学生,大家一起进步,安心做我们的原材料市场。但是在中国看来,每一条都是埋得雷。我和你一起改革朝鲜的内政,这朝鲜到底是谁的属国?日本怎么能有资格来和我大清一起改革朝鲜的内政?我天朝在日本还有治外法权呢,你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染指朝鲜。


中国政府坚决拒绝,表示不参与不承认。日本就对国际社会解释为中国有意不想把这件事情好好解决,在宣战诏书上说的振振有词,说中国破坏朝鲜独立,中国破坏朝鲜近代化进程。

七月底日本发了几次绝交书局势就很明显了,谈判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这时候就要准备付诸武力了。清政府严令李鸿章增兵。

运兵朝鲜还得租外国轮船

李鸿章7月21日开始增兵,分为南北两线。北路就是四大军入朝。天津调卫汝贵,大连湾调马玉昆,东北调丰申阿和左宝贵。一共才11500人,还分四个地方调。

7月21日,李鸿章命令北路增兵朝鲜的时候,决定也向南路派一支部队增援叶志超,作为加强,以期战时收南北夹击之效。派的是淮军的仁字营和天津练军。仁字营是淮军的老部队,是吴玉仁驻防大沽的部队。练军则是直隶提督叶志超的部队。所谓的练军,就是除了八旗、绿营、勇军之外的一个编制。组成方式是在八旗和绿营里面挑选精锐,按照勇营的方式采用西式练军使用西式装备的部队。练军不同于传统的管理方式,是有编制的部队而且比一般单位还要高一档。

南路一共只凑出2500人。叶志超手下一共2000多人,凑一块五千上下。而汉城的日军混成旅的人数,是远远高于5000人的。关于运兵这件事,李鸿章交给了淮军的大管家,中国电报公司总经理、轮船招商局总办盛宣怀来做。招商局本身是完全有能力消化这2500人的兵力,但是招商局并没有牵头做这件事。当时的顾虑是朝鲜局势十分紧张,中国的运兵的消息被日军知道后日本炸毛,当时李鸿章对调停还抱有幻想。


(赴朝清军在大沽港集结等待登船)

所以盛宣怀在外国轮船公司租船,三艘船还不是一个公司的。三艘船分别是高升、飞鲸和爱仁。高升和飞鲸是英国印度支那汽船公司的商船。爱仁是德国船。但是这三艘船租回来之后,统一挂的英国旗。等于是英国印度支那汽船公司接了大单,但是这个公司的的汽船数量不够,又外包一点给德国公司。另外有一条中国船镇东。

丁汝昌说碰见日本人:他打你你就打他啊。

根据部署,船分批次出发。为什么不同时出发呢?有几个顾虑,一个是目标太大,船队如果遭到日本军舰半路截击就等于全军覆没了,一个是牙山不是朝鲜的一个港口,而是南洋湾里套了一个小海湾,登陆效率十分有限。牙山后来改名叫平泽,现在威海和平泽港还有海上的客运航班。

牙山当时没有深水码头,船上的人员和辎重无法直接运上岸,需要停在距离海岸一定的地方,用舢板将人员和物资分批次运上岸。因为吃水问题会让大船搁浅。牙山是一个很小的海湾,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南洋湾。四条运兵船都过去停在湾内,这时日本军舰进行偷袭,将避无可避。

当时登陆的方法是让朝鲜的地方官准备小船,然后把小船开到大船周围运送船上的人员和辎重。朝鲜地方官一共只找到三十艘小渔船,一艘船大概就是二十个人左右。如果2500人加上马、物资、大炮同时过来,靠这三十艘船,估计要运一个礼拜。所以决定一次来一艘,一艘卸完后再来一艘。

于是决定21、22、23、24号,每天一艘船往牙山方向走,流水发车。21号是爱仁号,22号发现还没有卸清,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决定23号派高升,25号派飞鲸。


(牙山湾地理位置)

卸载的时候,海湾需要有警卫,如果没有警卫的话,那这个运兵行动就会显得非常可怕。于是,由北洋海军派出军舰直接开到牙山湾进行警戒并用蒸汽舢板协助运兵。这次护卫任务的小队长,就是方伯谦,并带领林国祥管带的广乙号、林颖启管带的威远号。临走还特意问了一下丁汝昌,如果遇到日本军舰打我们,我们怎么进行处置?

丁汝昌也不含糊:他打你你就打他啊。

后期有个误区:大家觉得方伯谦带队去护航运兵船,是全程跟着运兵船往返于中朝,其实不是的,方大人总是在牙山湾驻扎着,负责每一艘来卸载兵和辎重的船只,等到所有的辎重全部卸完,才能回来。我们以方伯谦的这个使命来观察他,看他执行的到底怎么样。

收到电报,李鸿章立马火了

本来我们计划的护航编队没有那么可怜,但是从后来的实际阵容来看,感觉丁汝昌没有重视这件事情,或者说丁汝昌手里的牌有限,在不明确日本的战斗意图的情况下,不敢孤注一掷把主力都派到朝鲜的牙山去。在外购的远字号军舰中,济远的火力是是最弱的,广乙就更不用说。威远是练习舰,平时是充作通报舰使用的,派威远可能也有通报的作用,因为朝鲜没有电报,要用威远来传递消息。


(李鸿章的性格恃才傲物,纵横捭阖。这个性格在战争中有很广泛的体现,很多决策都是李鸿章绞尽脑汁亲自制定的,属下除了执行,不敢再多说什么,除了儿子女婿。)

在李鸿章下令的时候,丁汝昌曾经制定的计划是让北洋海军全军参加行动。但是最后为什么黄了呢?大家有没有注意到《甲午风云》的一个场景:邓世昌雄心万丈,告诉大家升火起锚准备出发,突然信号兵在桅杆上大喊:丁军门的号令,取消本次行动。电影里面就体现的是丁汝昌的腐朽。

丁汝昌制定好计划后给李鸿章发了电报,大致意思是牙山海域狭窄,这么大的舰队驻扎在那里,万一真的打起来,恐怕不利于施展。李鸿章看完电报就火了,给丁汝昌回了一封电报,从这里就能看出李鸿章的性格(恃才傲物,纵横捭阖)。李鸿章的属下在他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说了什么不入耳的话,就会被一顿臭骂。这个性格在战争中有很广泛的体现,很多决策都是李鸿章绞尽脑汁亲自制定的,属下除了执行,不敢再多说什么,除了儿子女婿。对于丁汝昌这样出身的一个人更是呼来喝去,李鸿章一天要看上百封电报,丁汝昌这封粗看一遍就回信(1894年7月23日):

“牙山不在汉江口内,汝地图未看明。大队到彼,倭未必开仗,夜间若不酣睡,彼未必既能暗算,所谓‘人有七分怕鬼’也。叶号电,尚能自固,暂不用著汝大队去。将来俄拟派兵船,届时或令汝随同观战,稍壮胆气。扬威即可调回。”

之前还有一封电报则更为露骨(1894年7月4日):“兵船要时时整备。汝拟初十内带八船操巡汉江、大同江一带,五六日即回,此不过摆架子耳。诸船派仁、牙两旬,竟不敢分一船往大同。据袁道电,闻大同有日兵船常巡驻,确否?大同江是我将来进兵要口,即往巡,即须在彼妥酌布置,备护陆军。同去同回,有何益处?人皆谓我海军弱,汝自问不弱否?龚俟镇海由旅载弁兵赴沽驾练福龙,似难克日就绪,汝自与龚商办。”

李鸿章的理解是牙山就是牙山,牙山怎么能在汉江口内呢?丁汝昌使用的是清代的地理名词,那时候我们没有海湾这个名词,那时候我们称之为“口”,像是威海的双岛口、合庆口,这个口的概念可以是很大,像是长江口、珠江口。仁川和牙山当时都属于汉江口。

在李鸿章集里面,发现了一个很微妙的地方,就是骂完丁以后没有丁解释的电报,接下来一封是李鸿章写的:前两函已收到……证明在丁汝昌挨骂之后,写过两封信给李鸿章。但是这两封信各处史料均没有收录。从李鸿章之后的信可以看出李鸿章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我们猜测丁汝昌可能解释了一番,委婉的表达了犯傻的是你。

一步之差,吉野没准被打沉在丰岛

但是历史有时候一个小的失误会改变整个走向,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当时是北洋海军全军参与护航,可能吉野他们看到了转身就跑,或者冒冒失失的打了,慢慢看到了身后的定远镇远,没跑掉,然后栽了,也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是在狭窄水域高航速施展不开。日本海军因为也从来都没打过仗,这方面也没什么自信,一旦丰岛没有得手,还自损三艘主力,那么他们对于这场战争的决心也将受到重大的影响。但是因为事实上是方伯谦率领的三艘实力不强的军舰前去执行任务,所以,以上也就永远成了猜测。

7月21日,爱仁从大沽出发。爱仁是音译名字,他的英文名字翻译过来是“和平女神”。

7月22日,济远三舰由方伯谦带队从威海出发。23日到达牙山。

24日凌晨爱仁号才到达。23日护航编队到达后,方伯谦立刻安排威远号去仁川搜集情报,并向威海电报报告登陆情况。

济远三舰将自己船上的蒸汽舢板、小艇都卸下来,帮助爱仁号向岸上运兵。根据最初拟定的运输计划,第二艘从大沽出发的应该是高升,但是在装船的过程中发生了混乱,原计划由高升搭载的义盛营两哨、芦防马队以及大批的火炮马匹误裝上了飞鲸轮,遂将错就错,不安最初计划的运兵时间表,于7月22日下午5时30分由“飞鲸”改作第二艘运兵船先开航牙山。高升则作为第三艘出发,时间提前到7月23日。

日本军舰大举来攻,方伯谦急了

7月24日上午,我方的运兵船和军舰发现南洋湾外面有白色的军舰出没。当时远东地区中国黑色日本白色,极容易辨认。方伯谦一面加速行动,一面听取了傍晚返航的威远号报告仁川方面的消息:韩王已被倭奴所虏。朝鲜国王包括闵妃已经都被日本控制,大院君进景福宫成为日军傀儡。虽然中日并没有直接刀兵相见,但事实上意味着战争从现在已经开始了。另外还有林颖启从英国军舰上打听到的消息,说明天日本军舰就要大举来攻。

方伯谦的任务,就是要守住牙山湾,让2500人顺利登陆和叶志超汇合。现在任务没有结束,战局突然遭此巨变。而且南洋湾外面发现了日本军舰过来侦查,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敌手。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官应该如何抉择呢?


(济远舰,被日军俘虏后状态)

方伯谦的决策是这样的:威远舰实力较弱,令其马上收拾完装备立刻回威海,当晚9点15分,威远开始向威海出发。广乙也和济远一起准备稍后离开,因为两舰的蒸汽舢板和小艇还在外面帮助运兵,要将船收回后再走。那一晚方伯谦的内心一定很煎熬,因为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任何一个下一秒都可能有日本军舰前来。那一晚济远和广乙应该是全体戒备彻夜未眠的。

7月25日(当晚)凌晨一点,才运了总数的一半。方伯谦认为不能再等,决定先返航。拂晓4点,广乙收回小船,济远和广乙开始往威海方向出发。可怜的飞鲸,友谊的小船和运兵的小船都只能你一个人划了。

如果方伯谦把小船都扔了,凌晨一点立马撒丫子跑,那么也不会有后来的丰岛海战,但是飞鲸可能被干掉。早走晚走,贫道和道友总要死一个的。飞鲸的运兵活动在7月25日9时15分才完成,这会方伯谦已经和日本打起来了。飞鲸号上的洋员写的《瓦连航海日记》中有记录,当时听到了外面的开炮声。

7月25日5时30分,济远舰发现南洋湾外有煤烟,日本第一游击队来了。为什么日本舰队能敏锐的捕捉到这里,因为24号早上出现在南阳口外的日本军舰正是日本的通报舰八重山号。

八重山号回去报告情况,于7月25日凌晨4点30分路上正好遇到了日本联合舰队的前哨,第一游击队:吉野、浪速、秋津洲。三舰把编队航速提高到12节,直奔牙山而来。

6时30分,日本军舰也看到煤烟。当时我方济远在前,广乙在后,保持纵队行驶。狭窄的水域排横队更容易触礁。日本也是排着纵队。现在是两个纵队相迎的局面。

7时,济远二舰到达丰岛海域,明确的看到了对面驶来的日本军舰。济远舰航海日志:7时15分,中国军舰水兵就炮位,准备御敌。我们知道最后丰岛海战的情况在航海日志上是被篡改过的。但如果说这里的记录是真实的话,说明方伯谦到现在为止的决策还是正确的。

7时20分,双方距离到5000米的时候,坪井航三下令准备战斗,日本军舰开始吹战斗号。

日编队司令:别逼逼,跟着走。

但是紧接着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日本军舰开始U字型转向。这个过程在方伯谦他们看来,是日本军舰掉头准备走了。昨晚一晚的戒备,加上今天早上遭遇日本军舰的心惊胆战,现在距离这么近,肯定心都要到嗓子眼了,看到日本军舰突然掉头走了,方伯谦“疑其不欲战”。方大人的心仿佛过山车一样终于放心了。

但是坪井航三的算盘是什么呢?这里水域太狭窄了,军舰施展不开,万一进行乱战纠缠起来,侧舷开炮恐怕伤到自己人。而且中国的军舰上撞角和鱼雷也都有,说不定会吃亏,等出了海湾到了宽广的大海上我再打。现在转向是为了让日本军舰和中国军舰同向行驶,找准有利位置而已。


在转弯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司令坪井航三在吉野给后面的两舰发旗语,让他们跟着转弯。后面秋津洲的舰长上村彦之丞一看,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走?他认为自己的司令怯战畏敌,于是发旗语问领导:为什么转圈?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日本海军这个下克上的传统。吉野发出信号:

别逼逼,跟着走。

7时30分,“倭舰旋转取势而来”。

日舰第一炮是空炮,阴险的王八蛋!

7时43分半,双方距离三千米的时候,吉野下令“战斗开始”,第一个命令是开火。吉野的炮术长是加藤友三郎。但是,吉野的第一炮是空炮,不知道这是一个战斗中的失误还是一个有意的算计。这招如果是算计的话,就非常阴险了。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如果对面的中国看到日本开炮而紧接着开炮的话,那么日本就能解释为他鸣礼炮而中国先打他。日本就能既挑起战争又能站在舆论的正面了。

然而事实是无情的,方伯谦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空炮,并记录在航海日记上“四十三分半,倭督船放一空炮”。影视剧中的方伯谦认为对方是在放礼炮,洋洋得意:老同学真是够意思(说的是伊东祐亨)。日本一看中方如此淡定,内心也是哔了狗了。

过了一分半钟,“四十五分,倭三船同放真弹子,轰击我船。”

但是即便如此,日本人在后来还有话说:我给中方鸣了礼炮,中方居然不回礼,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所以我要打他。这个世界上如果不讲礼貌就要挨“炮”的话……婚姻就会显得特别多余……哪个军舰会因为对方不还礼而开战?这不是太荒谬了吗!换个角度说,哪国的海军舍得用大口径主炮开礼炮?主炮的使用寿命也就千八发炮弹,换个主炮十几万两银子,你真当我们方大人是小呆瓜吗?

再说了,中方就是还礼,日本这么不要脸,一定还有话说:我们没有分清他们是在回礼,我以为他们这就动手了,所以我要打他。说的没错,我们的感情破裂了,我就是要打他,所以他怎么做,做什么都是错!日本用的就是结束恋情的套路,是实实在在的渣男逻辑,强盗逻辑,王八蛋逻辑。

济远被日方三艘巡洋舰炮火碾压,主炮塔堆满尸体无法转动

7时43分半开始正式打起来,双方的状态是两道平行线。大家在拼侧舷炮。这还有的打吗?济远就三门炮,虽然口径大一点点,但是都不是速射炮,日本大中速射炮一共22门,那还有得玩?

7时52分,济远开始还击。根据方伯谦自己船上的航海日志记载是7点15分就战斗位。济远和日本军舰在交火的时候,距离是很近的,日方肯定看得很清楚。日本方面记载,济远舰这个时候的天棚都没有撤,这说明济远舰根本没有进入备战状态。所以济远舰的航海日志让人起疑,因为做好战斗准备的话,天棚一定是撤下来的。

《铁甲舰上的男人们》这部作品在黄海海战中,有一个场景就是有两个士兵快速的把天棚卷起来的场景。

根据日本的《二十七八年海战史》的记载,济远舰在7点52分开始还击。7点55分、56分,浪速、秋津洲也开始加入战斗对济远舰开炮。济远同时受到了三艘日本新锐巡洋舰强大火力的碾压。济远舰的后舱室附近被打的像蜂窝一样。这是方伯谦军旅生涯第一次遇到战争。从1864年进船政学堂到1894年,方伯谦还没有经历过这种硝烟的洗礼。


(战后纪实绘画:济远舰破损的司令塔)


(舰桥上的弹孔)

几分钟的炮击过后,济远舰的情况非常糟糕,一颗炮弹打进前主炮罩内,炮手几乎全部殉难。后来济远舰有个说法,说他们“前炮台浮尸过多无法转动”,这未必不是实情。承受每分钟近百发炮弹的攻击,根本无法组织人在露天甲板去把炮塔里的尸体搬出去,那只能是做白白牺牲。

紧接着司令塔也中弹了,“大副沈寿昌中炮裂脑牺牲,方伯谦与并立,脑浆尚溅及其衣”,脑浆喷了方伯谦一身。根据济远舰上一个洋员管轮的记载,在这之后,方伯谦离开司令塔,前往舵机舱。这时又有一发炮弹击中左舷,舵机的液压管路被打坏,船变得难以操控。舵的液压装置被打坏之后,操作舵只能用备用的操作装置,备用的就没有省力了,舵轮要依靠铁链来转动。


(济远舰被打坏的舵轮)

舵机舱在哪儿呢,在军舰最底层的尾部,在装甲甲板的下面靠近舵叶的位置。济远舰在这之后几乎没有停顿,仿佛开启了自动巡航模式,一直保持着自己的航向,不管日本怎么开炮,我只管往威海走,默默地承受炮火,绝不同日舰纠缠。

勇者广乙,一度逼近到600米,准备射鱼雷

广乙的表现则比较勇猛。借助猛烈开炮的炮烟,它向日舰发起冲击,首先冲向吉野准备发射鱼雷。吉野在海上转了个大弯避开后,广乙又冲向秋津洲,与秋津洲距离仅600米。正准备发射鱼雷,被秋津洲打坏了桅杆和鱼雷发射管。后来浪速也加入了和广乙的战斗。日本的整个阵型被广乙打乱,给了济远舰喘息和逃跑创造了机会。

日本人很快从混乱中恢复了过来,开始分工。吉野继续追济远,其他两舰接着打广乙。这个时候是8点整。

从7时52分济远开始还击到8点,短短八分钟战斗已经如此激烈。在几百米的近距离作战中,广乙舰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管带林国祥下令转舵向朝鲜浅水方向撤退,带领官兵弃船逃生。


(弃船后的广乙)

在8点10分到20分,济远舰用尾炮开火了。就是王国成、李士茂的故事,打了三炮,都没有直接命中。但是都打在吉野很近的地方,三发炮弹的战果就是打坏了日军的信号旗、发电机和碎片打坏了放望远镜的木盒。

8点30分,浪速放弃追击广乙,与吉野汇合继续追击济远。这时在牙山西侧出现了两缕煤烟。日方内心变得忐忑,如果是中方增援的军舰,那战争的胜负将变得难以预料,吉野降低了航速准备观望。万一前面是定远镇远,那就要栽个大跟头了。好战的东乡平八郎带领浪速则加快速度,8时50左右,超过了吉野。接近9时,来船慢慢看清,是中国的运兵船高升号。

东乡平八郎说:打捞欧洲人,射杀清军。

高升号是英国东印度支那公司的船,当时建造这条船就是为了准备在中国运营的,想要承包天津到上海的航线。来了之后生意很不好。从上海到天津,单程的船票是20两。贵到没朋友。大家都不买账,后来没办法,把客舱拆掉,改成货仓。才勉强维持。高升号这次运兵一共是800人,但是高升货仓的承载量根本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再加上很多军用物资,拥挤情况自不必说。我们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不明情况的日本军舰心生畏惧,慢慢看清这艘船之后,发现是一条英国船。但是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清国的士兵,有英国旗有什么用呢?

浪速看到高升号,就不再追击济远,开始攻击高升号。

这会远处操江舰也过来了,又一条运兵船,真是天佑皇国。于是坪井航三把三条军舰召集起来,就如何追击和歼灭敌人开会讨论了一下。吉野继续追济远,浪速俘虏高升,秋津洲搞掉操江。所以远处的广乙就能喘口气从容的搁浅自焚。

分工完一看,济远舰已经出去很远了,跑跑到底是跑跑,吉野最后到底是没追上。吉野觉得再追一会该到威海了,就开始返航。吉野返航这件事在现在的翻案派看起来就是吉野被济远舰打跑了,我就笑笑不说话。


(东乡这个混蛋留欧时拍的肖像照)

浪速想要俘虏高升号,派出小艇过去谈判,谈判却以失败而告终。东乡决定击沉高升号。浪速围着高升号转了一圈,仿佛检视猎物一般。仿佛卖弄一般对着高升号发射了一枚鱼雷,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高升号静静的停在那,无声的寂静仿佛是对东乡的嘲笑。东乡感到非常糟心。跟着就来了一舷齐射,把高升号葬身鱼腹。高升号上面的清军很多都掉到水里,日本人放下舢板,打捞欧洲人,射杀清军。

秋津洲对操江则简单的多,操江没什么套路就直接投降了。

方跑跑谎报胜仗,李鸿章说:宝宝心里知道,但是宝宝不说。

方伯谦7月26日清晨到威海,开始报告自己的战况。当天丁汝昌率舰队出海巡弋,方伯谦正好和丁汝昌擦肩而过了。所以,很有意思,丰岛海战的第一封战斗报告不是由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提交上去的,是由方伯谦本人直接向李鸿章报告的。说,以我济远为主,我打的很好。最后重点说的是我们被日本人打坏炮台之后,“倭船紧追,我连开后炮,重伤其船台、船头、船腰。彼即转舵逃去。”


(方伯谦画像)

7月30日,丁汝昌提交了一篇详细的战斗报告。这篇说的更热闹,“济,停炮诈敌”,等到吉野靠近,“济即猝发后炮”,就像演绎故事中的拖刀计,等到你到跟前,突然给你一刀。“一弹飞起将台”吉野飞桥炸没了,“二弹毁其船头,三弹中其船中,黑烟冒起,第四弹,炮力已不及。”够不着了,吉野跑的快真是名不虚传。“却敌保船,全恃此炮,水手李仕茂、王国成为功魁。余帮放送药送弹之人,亦称奋勇。”

再看济远舰的航海日记,和报告吻合。说,吉野的提督被我们打死了,吉野挂龙旗、白旗跑了。真是黑白颠倒。

其实,到丰岛海战这个报告之前,我们对方伯谦还是没有什么太恶劣的印象。就算他买了很多房子,娶了很多房小老婆。挂了白旗、日本旗说是诈敌也罢了,回到威海提交的这些误导战局的报告,就非常恶劣了。而且他连军舰上最根本的档案,航海日志都篡改的面目全非。我们从广乙的报告、高升号洋人的记录和日军的诸多档案中看到,根本和他说的完全不一致,甚至时间都被大规模篡改。日本记录,济远向他们开炮是早上八点的时候,而济远的航海日志记录则是在中午。这就是为他的撤出战场(尾炮退敌)找借口了。


(法舰救援高升号落水清军士兵)

但是这个报告有几个问题值得我们推敲。方伯谦这封假报告、假航海日志出来后,有几个细节。在26日,他自己对李鸿章做了报告,30日,丁汝昌对李鸿章又做了详细报告,丁汝昌沿用了方伯谦的说法,并称询问了济远舰的诸多军官和水兵。大家这么精诚团结,那就说明济远变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济远舰回到威海的途中,方伯谦是不是开过政治会议?大家回去要统一口径,因为回去说了实情,谁也没好处。经过丁汝昌的询问,整个军舰没有一个不同的声音,都说济远把日本打跑了。机舱里的工作人员,水手这样说也就罢了,那么多高级军官都这么说就个非常令人深思了。如果说同僚之间有嫌隙,高级军官背后打方伯谦小报告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看,可能济远舰早在之前,就已经变成了某种利益共同体了。大家觉得方大人对他们很优厚,平时有油水会想着弟兄们,不像邓世昌那么傻,只要大树不倒,我们以后的日子就还过的滋润。

当这封报告送到李鸿章那里,老辣的李鸿章产生了怀疑:果一船如此得力,我军万炮齐发,小日本还在话下吗?但是李鸿章怀疑归怀疑,还是发了奖励和抚恤,李鸿章只把他的怀疑控制在了北洋系统内,成了和部下之间的私房话。因为之前朝廷一直在催北洋海军打仗,清流一直在等着把柄参以李鸿章为首的北洋,等着拔除海陆军的“残丁败叶”,所以李鸿章将错就错,他需要用一场胜利来稳定自己在朝廷的局势。

王国成、李仕茂发了一千两,其他水兵发了一千两。王国成他俩拿了钱就回家买地买房子当大地主去了,不像《甲午风云》一样,被方伯谦赶回家然后跑到邓世昌船上去了。

一艘军舰打了胜仗如果没有舰长的功劳那是不可能的,李鸿章没有给方伯谦等高级军官奖励,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这就是话里有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李鸿章就是告诉方伯谦:宝宝心里知道,但是宝宝不说。

方跑跑说:这么多年朝廷还没有杀总兵的先例,大不了我回家,有什么了不起。

而翻案派,认为方伯谦是冤枉的,说黄海海战回来就咔嚓被砍了,死的不明不白。他们总是愿意拿丰岛海战出来说事,但是事实上,朝廷、李鸿章、丁汝昌,所有人从来没有因为丰岛海战去追究方伯谦什么。所以翻案派的行为也很奇怪,自己立了一个flag出来自圆其说。里面比较著名的是台湾(美国?)学者林濂藩的一个论述,说方伯谦不是逃跑,是一个高级海军机动战术,这叫规避。怎么规避呢?速度骤加骤减让后面追的人不知道怎么追,还有蛇形机动什么的。这是台湾的海军少将说出的话。他说了不计其数的胡话,还说邓世昌养狗的事情,说当时除了俄罗斯没有海军养狗,俄罗斯养狗是因为俄罗斯海域冰山多,狗能嗅出冰山的味道,起到预警的作用。


通过反思方伯谦在这场海战和之后黄海海战的表现,我们可以从行为上推测,方伯谦的精神已经受到了重创了。就是俗称被吓破胆了。大副的脑浆喷的他浑身都是,半个脑袋挂在传声筒上,大副脖子上就剩下下牙,在他旁边。我们不做道德上的谴责,这就是生理上的问题。有的人就是平时和正常人一样,但是到了战场听到炮声就开始发抖。再加上他还没有一儿半女,他家族怎么延续,怎么尽孝道?这些负担都能够左右一个人的行动。你看一个军人在平日的表现,就大致能猜出他在战争中的表现。如果战前做好了死的准备,战场上往往豁的出去,紧要关头一瞬间的选择,往往就是一种条件反射。你平时做的什么打算,这一刻你就会照做,你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在做权衡。像是邓世昌、经远舰二副陈静莹,在家书中就向父亲袒露了自己为国捐躯的心迹,都写了遗书。

方伯谦明显就是没有准备好豁出去的。方伯谦7月22日到牙山心里想着的是回威海,7月24日凌晨是准备抛弃陆军回威海,从来不是要去打仗的。他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旧官僚心态,一直在经营着自己,还没有进入到一个真正军人的角色。


(电影甲午风云里,升挂白旗的方伯谦)

哪怕现在也是一样,有多少人觉得,穿上军装就只是代表你是一个拿着高工资的群体,不是这样的。你没有意识到,国家有难的时候,军装就是一个你应该为了保护你身后更多的人而先为国捐躯的承诺。但是方伯谦应该是没有这个觉悟,他只是觉得,这身皮只是代表着他的饭碗。所以在旅顺期间他说,大不了就是不要工资了,

这么多年朝廷还没有杀总兵的先例,大不了我回家,有什么了不起。就像铁道部的某某,出事了过几年再去别的部门引发食品安全事件。

丰岛这一战的经历,实际上已经注定了他在黄海这一战的命运。李鸿章既然已经看到了问题,为什么不来采取措施呢?比如说让他去做丁汝昌的幕僚、参谋长,表面升官但实际上给他放在一个不能左右战局的位置。李鸿章在早年任用这批年轻的海军学生的时候有个顾虑,他就担心这些人没打过仗,不堪重用。

其实我们仔细去想的话,不仅仅是方伯谦一个人,林泰曾的表现呢?其他人的呢?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去推理更多的人。但是,这个从孩提时代一直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孩子们,他们的价值观和心态是否有相通的地方呢?这有待于史料的进一步发掘。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