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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怡怡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从上海搬到苏州刚满十岁，感到很不适应。 家里只有井水，没有自来水；马路上有三轮车、黄包车、自行车，很少看到汽车，电车是绝对没有的，倒是从观前到石路，再到虎丘居然有马车。 另一番景象却别有风味，纵横交错的河道贯穿于星罗棋布的大街小巷。晨曦中，一条条装满货物的船只早早地穿梭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座座拱石桥洞仿佛搭起门楼默默地迎候着远方的客人。 沿河两边驳岸上，大妈、大婶、大姐在小河里淘米、洗菜、洗衣服……唧唧喳喳，忙个不停。极目眺望那青砖、粉墙、黛瓦、桥墩及水流鳞次栉比，连绵不断，真如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水墨画一样生动，耐读。 很快，我就融入了苏式生活中。 烈日炎炎，汗流浃背，看到淴河浴的人群我羡慕不已，恨不得也跳入河中凉快一下，可惜我不会游泳，只能站在自家后门临河的石阶上望河兴叹。突然，有人窜出水面把我拽到了河里，一阵鼻酸直冲脑门，我惊恐万状，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挣扎着。瞬间，又有人把我托出了水面，睁眼一看，原来是隔壁邻居小黑皮搞的恶作剧。他若无其事地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大笑，我不知所措，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小上海，我来教你淴河浴吧!” 他自告奋勇，我跃跃欲试，正好一拍即合。于是，我先学闷水，当不再下沉时，他托着我的下巴教我学蛙泳。后来，不知他从哪里弄了个救生圈，我学起来更加轻松。年轻人悟性好，加之熟能生巧，什么自由泳、仰泳、潜泳和蝶泳都会两下子，虽不专业，至少能在河里独立自主了。 资格越老，胆子越大。每逢暑假，我和小黑皮几乎天天泡在河里。越到夏天，运输蔬菜、水果的机帆船越繁忙，我们越兴奋。小黑皮水性好又机灵，看准时机，一个猛子钻入水底，将全身藏在水里，偶尔露出头来换口气，一手吊在船沿上，另一手拿着装有铁钩的小竹竿将船上的番茄、黄瓜、香瓜等拨弄下来，顺势滚入河中。小伙伴们欣喜雀跃立马打扫战场，共同分享胜利果实。有一次，因滾下的西瓜太大，“扑通”一声惊动了船老大，他怒目相视，用竹篙子（底端装有尖铁钩）向我们戳来，小黑皮差点被戳瞎眼睛，吓得屁滚尿流，幸亏刹那间潜入河里，大伙儿立马作鸟兽散。 当时河水水质不差，淴河浴时经常有小鱼游来游去，看得见、捉不着；驳岸的石缝里到处都有螺蛳，有时还有黄鳝窜出来，眼睁睁看它一溜烟从指缝中滑掉；小河中偶然还有曲曲扭扭的水蛇出没，它没毒、不咬人，没人捉、更没人怕，大家相安无事。 一般人误会，淴河浴比较凉快，不会口渴，其实不然。长时间淴河浴体力消耗大，时间长了会口渴难忍。 此时，老妈会掐准时间及时送来酸梅汤，一起淴河浴的发小们蜂拥而上，将酸梅汤一饮而尽。说实话，我妈特制的酸梅汤几乎不要本钱，冷开水中加入几粒糖精，稍许香醋，灌入盐水瓶里，用绳子吊放在井水里，不到一个小时，酸甜、凉爽、解渴的酸梅汤便大功告成。 淴河浴也不乏风险，除了小黑皮眼睛差点被戳瞎（自作自受），还有因抽筋或发生意外而溺水身亡的事故年年发生。 前几天，我在体育中心游泳时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小黑皮，他在游泳池里仍潇洒自如，不减当年，我赞不绝口。刹那间，水池底下冒出个小伙子对我哈哈大笑，我对着小黑皮脱口而出：“他是你孙子吧。”他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幽了他一默：“黑皮白牙，朗朗笑声的祖传招牌，谁敢冒充啊！”大家心领神会，笑声不止。 六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天真烂漫的淴河浴年代已一去不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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