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恶毒的告白

周末故事

01

分手的时候，你会跟对方说什么？

谢谢你陪我走过最好的时光。

爱过你。

我觉得以上的话很虚伪。

 

 

和小风分手的时候，我诅咒他一辈子阳痿，没有性生活却得性病，想去医院看生殖科却被车撞飞，飞到最高点被雷劈中，摔到工地上被碾土机碾过，碾成一块人渣被世界上最丑的野狗吃光。

是的，我说遍了全世界最恶毒的话。

小风幽幽地回了一句，到时候你慢点吃，别噎着。

我被这句话噎着了。

 

小风向来嘴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每一天都备受羞辱。

跟他去动物园约会，到了野猪园，他问，你有没有一种乡愁油然而生？

跟他去参加朋友婚礼，我精心打扮一番，问他我怎么样，他说，挺隆重的嘛，你还多带了个下巴。

难得听他夸了我一句，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我笑了，他接着说，对不起，可能是我记错了。

 

 

平时被他挤兑就算了，就连分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还是他赢了。

我大吼，滚！我他妈死也不想看到你！

小风说，我也一样。

我说，好，谁先找对方，谁就是臭傻逼！

 

 

分手之后，不少朋友劝我跟小风复合，说，你跟他都是臭脾气，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是收了对方，为民除害吧。

谁跟他天造地设，他可是个贱人。

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我通宵加班，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但我知道冰箱里有抹茶蛋糕在等我，我满血复活，冲回家，我操，我的蛋糕不见了！

是小风吃了。

 

 

我问他为什么吃我的蛋糕？

他说，因为我饿。

我说，可是我更饿啊。

他说，你还好意思说饿。每天晚上我们散步，别人是遛狗，我是遛猪。

这个大贱人！

 

 

还有一次，我要参加高中同学会，因为上次聚会背便宜的包被以前的死对头嘲笑了，这次想买个名牌包。

我看中了一款，要一万多。

我查了查存款，还好，只差了八九千。

 

 

于是我开始每天三顿吃泡面，直到闻到泡面味都想吐。

小风出差回来，看着成堆的泡面盒，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要买个贵的包去同学会。

他冷冷地说，你以为名牌包就能掩盖你身上的泡面味么。

我跟他大吵一架。

这个自私、冷漠的超级大贱人！

 

分手后，我和小风消失在了彼此的生活中很多年。

今年的一次聚会，又有朋友不怕死地看着我说，小风……

我当下翻脸，说，别跟我提那个贱人！

我还记得，分手的时候，我们说过谁先找对方，谁就是臭傻逼。

我不会食言，绝对不会。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小风和我面对面，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他的脸，烟雾消散，露出小风的笑眼，我害羞地笑了。

笑着笑着我就醒了，却发现枕头湿了，是我的眼泪。

这不是梦，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那是在一间火锅店，人很多，但其他人是模糊的，只有我和他是高清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我们分手时决绝的话和狰狞的脸，却忘了我们也有过甜蜜的过往。

 

 

我突然很想见见他，决定去找他。

我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风景，以及想他。

 

自从那次小风吃了我的蛋糕，从第二天开始，我每次加班回来，都发现冰箱里莫名其妙有一块抹茶蛋糕。

我问小风是你给我买的吗。

他说，不知道。

 

 

那次我为了买包跟小风大吵一架，之后我们一直冷战，一个多月没见面。

我还是接着吃方便面，但方便面太素了，第一天我加了鸡蛋，第二天我加了个火腿，第三天我加了鱼丸猪蹄和披萨……

最后钱没省下来，包也没买。

参加同学会那天，我背着破包准备出门，想着算了吧，如果再被死对头吐槽，我就回家多吃点，气就消了。

 

 

我打开门，却看到小风站在门外。

小风说，别吃泡面了，不健康。

说完他塞给我一个名牌包，说，拿去，好好装逼。

我才知道，我们冷战期间，他一直在外面接私活，每晚熬夜帮人做设计，就为了给我买这个包。

看着小风的黑眼圈，我感动地说，我一定不辱使命，把这个逼装好！

那天同学会上，我特别骄傲，不是因为我有这个包，而是因为我有小风。

 

                               

我想起，除了损我，小风还为我做过很多事。

有一次，我爸出事了。

家里的小饭馆有客人醉酒闹事，我爸不小心推了一下客人，客人叫嚣着要告我爸，告到坐牢。

我爸一把年纪，我不想他出事。

我打电话向对方提出和解，对方不依不饶，我急得眼泪直掉。

这时候小风说，我去见他们吧。

 

 

小风和我爸去见了对方，等他回来的时候，云淡风轻地说，搞定了。我心想，他一定是用无敌毒舌和超强气场，把对方给震住了。

后来才听我爸说，他们去谈和解的时候，小风买了很多礼物送过去，还怕我爸憋屈，什么难听的话都替他受着。别人直接骂他是“傻逼”、“怂货”，他都不在乎，一直鞠躬道歉。

对方看在他乖得像孙子的份上，终于松口了。

 

我诧异，我爸说的是小风吗？

回到家，小风已经睡着了，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睡觉的样子，这家伙，睡着了都是一副扑克脸，感觉全世界都欠他的。

他平常这么屌窜，我不敢想他是怎么低声下气跟人道歉的。我有点心疼，眼泪不停地涌上来。

我想，这辈子就是他了。

 

是的，我曾这样相信过。

但没两天，我们又开始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

我们相爱的时候是真的爱对方，我们争吵的时候也是真的想砍死对方。

我看过一个调查，一对爱人一辈子里，有100次想分手，还有50次想砍死对方。

我和小风仅仅用了两年，就用光了所有配额。

 

一开始我以为我们会一直争吵，一直和好，一直争吵，一直到老……直到那一天，我们向对方说尽了最恶毒的话，再也没有和好。

像很多情侣分开的原因一样，不是不爱了，只是太累了。

我们分手了。

 

很多人在分手的时候，都会给自己打一针麻醉剂。

有的麻醉剂叫“他也没有那么好”。

有的麻醉剂叫“我也没有很爱他”。

有的麻醉剂叫“反正他是个大贱人”。

在麻醉剂的效用下，他们忘了伤口的存在，这样，在意识到失去对方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车停住，回忆戛然而止，我走下车，到了门口。

我给看门的人说，我找江小风。

他查了查记录说，在北区8813号。

我带着买来的花，向那片墓地走去。

 

我走到墓碑前，我看到他了，照片里的他，戴着一条白色围巾。

那条围巾是我织给他的。

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小风笑得很开心。

墓碑上，刻着小风的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

1989.8——2016.2

昨天的聚会上，朋友看着我说，小风……

我当下翻脸，说，别跟我提那个贱人！

他说，小风死了，胃癌。

我很久没说话。

他曾经说他死也不想看到我。

他做到了。

我将花放在他的墓碑前。

发现墓碑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

“臭傻逼，你输了。”

 

 

原来麻醉剂的药效是会退掉的。

知觉恢复了，失去他的伤口一直在那里，早已痛入骨髓。

我嚎啕大哭。

 

分手的时候，我们说遍了全世界最恶毒的话，我们认为对方就是这一辈子最痛恨的人。

仿佛只要恨这个人，就可以彻底地忘记他。

谁知道，恨比爱更持久。

江小风，我恨你。

我恨你一辈子。

 

撰文：咪蒙  钟小钟

插画：Dola 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