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408个故事
做梦的人，愿意醒来 林音  去他的城市找他。 那城市灰蒙蒙的。 我打扮得很漂亮， 像一株轻轻摇曳着的植物。 穿了新鞋，但脚不疼。 没有建好的两层小楼，水泥露台上光秃秃的，没有摆什么花。我从很远的地方坐火车来找他。 屋子里全是他的朋友。我问他们，他在哪里？他们不怎么说话，用手指向屋子最里边的角落。我走过一个又一个人，最后找到了他。灯光雾蒙蒙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凭感觉就能知道是他。 我跟他说，我来了。他在抽烟，和别人聊天，并没有看我。我问他，为什么不来接我？他仍然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 过一会儿，他终于看到了我，淡淡地跟我说，你来了啊。等我一会儿。 我等了他很久很久。这个屋子里的人都陆续走完了。我数着墙上的裂缝消磨时间。 等了好久好久，他回来了。 我说，好闷，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转转。他说，不行，还有事，再等我一会儿。 我又等了他很久很久。裂缝都被我数清楚了。我想出去找他。到他工作的地方找他。他说，别闹了，你自己等我一会儿。我说，那我还是回去吧。 他淡淡地点点头，没有挽留。 我很郁闷地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就没那么郁闷了。渐渐发现我好像走出那个城市很远了。突然看见了他和别人在一起谈笑风生。我很生气地抓住他，明明清晰地认出就是他，可他却对我说，我不认识你。 我在呐喊中惶恐地醒来。觉得有些悲凉与好笑。 我早已不是那个和他谈恋爱的女孩了，已经跟他结婚多年，孩子也已经一岁了。
认识他以后做过的所有关于他的梦，全是我去找他，他装作不认识我，或者漠然对我，我总是在愤怒与痛哭中惊醒过来。 以前每次告诉他的时候，他总会说，梦是反的啊，傻丫头。你看我天天多宠着你，你还老是生我气，连梦都要怪我？ 我会认真地听进去。老人们都会说梦是颠倒的预言。弗洛伊德说梦是扭曲的愿望。只有我隐隐知道，梦是我的恐惧和隐忧。我在精神上好依赖他，特别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 然而最后做到这个梦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很多心情想要告诉他之时，看见他那越来越冷的表情，我都自己咽回去了。事实上我突然意识到，很久以来，除了孩子，我基本上没和他说过话了。 一步步像冷眼旁观别人的生活似的，目睹他把手机锁屏设置成时间最短的那种；每个周六许诺他向我索要的自由，然后喝酒到凌晨回来；听着他对我撒的谎被不攻自破，然后尴尬地圆谎，我竟然只感觉到麻木和无聊，只有生活的钝痛一次一次不经意地就割过我的心。 但此时我是个无人帮我照看孩子的新手妈妈，是个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的臃肿笨拙的女人，生活的忙碌奔波、经济的繁重压力、内心的自卑与要强逼着我放弃了对感情的需索，默认了那些反复的失望，接受了我的生活中大概永远要面临的残缺。 直到偷撇到他跟别人的聊天背景竟是一个女人的照片，我被激怒了，用了一个小时猜出了他的所有密码，重新认识了这个一年来我快要不认识的男人。  在我的老家。 房子的脊背上还长着稀稀落落的野草。 我第一次认识死亡的地方。 我第一次懂得害怕黑暗的地方。 高大而粗鄙的黄土院墙，一棵孤零零的只有叶子的栀子树。堂屋的大门照旧像幽深岁月的一张嘴巴，我不敢看那永恒的黑暗里隐藏的是什么。 我和他夹杂在人群中奔丧。我竟也不知道又是谁故去了。我清楚地记得这间屋子里该故去的亲人早已都故去了，但也不妨碍它和对面的山脊仍然经常入我的梦里来。 我看见对面山上有成队的野猪奔突。院子里却是荒谬、绝望的安宁与热闹。我和他就像两张轻飘飘的纸片，一会儿被吹往这里，一会儿又被吹往那里。 入夜了。 人太多没有地方可睡。我和他就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铺了被子。乡间习俗男女有别，我和他分睡两个被窝。但他露出了初次见面时那很好看的少年似的笑容和酒窝，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 半夜里醒来，却发现天上开始飘雪花了，鹅毛大的雪花密密实实地落到地上。我开始担心，地面等会儿被积雪盖住怎么办，积雪融化把被子打湿了怎么办。他对我说，别担心，傻丫头，雪化了就当是在泡温泉啊。 我们俩抬头，共同看到天空上同时有十万颗星星向我们铺天盖地而来。就像十岁那年我睡在舅舅家的平房屋顶上一样，那些星星明亮得可怕，宇宙清晰得可怕，仿佛随时要把我吸到那无边无垠地浩瀚和永恒中去。这让迷恋尘世生活的我，边诚惶诚恐地欣赏，边恐惧得瑟瑟发抖。
醒来发现他还睡在我旁边，低低呼吸着，我用手指划过他裸露的脊背，像旁观着一具爱人的尸体。 把自己摊开在如荒漠一般的床上，我想：我还爱他的时候，梦里全是惶恐。决意放弃之时，梦却如此安宁甜蜜。 想着这些，笑了起来。真是神奇，这个六年来最美的梦，此时让我的心安定又绝望。哪怕爱人变成了尸体，也还可以收割回忆。 你走了，我便再也不害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了。 我看着月光悄悄照在他的脸庞上，他发福了，最后一次致命争吵之后，他重新抱着我的时候，我竟不由自主颤抖得好像他是个陌生人。而我呢，摸摸自己的脸，我亦被岁月打磨成了歇斯底里的怨妇一枚，被生活毁坏的样子自己都觉得难看。 我叫醒了他，他还睡意朦胧。我说，我想通了，我们离婚吧。 他皱皱眉头，翻个身过去，嘟囔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家里很乱 熟悉的炼狱有温情脉脉的错觉 爱人死去了 我没想到我可以如此坚强 家里乱糟糟的，夏天，但是很冷。 父母知道了我离婚的消息在吵。只有儿子不知道愁滋味，仍然在玩。 他说，我们再去小区的人工小河里去看看红金鱼？ 我说，不必了，别浪费时间了。 大抵如是。因为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吧。 有朋友曾问过我，为什么苦苦不放手。我说，我不习惯放弃，我太过认真和珍惜，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便会持续努力。 但若认识到没有任何希望了，我也绝不会再犹疑不决。
出乎他意料的，我推动着他迅速办理了离婚手续，为我和孩子尽力争取到了最大的福利。 谈财产的时候，他说，我觉得你变了，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我说，我没变，你现在觉得我强硬狡猾，只不过是因为我一直不愿对亲人耍心机。 后来他说，没有想过要闹到离婚的地步。我说，请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也不要仗着我对你的爱继续要挟我。因为我确实爱过你，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随便抽出了一天去民政局，提前把需要的手续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彼此放弃了怨恨，像老熟人一样开着玩笑，以至于办理手续的人都忘了去劝我们再考虑一下。 在一片痴男怨女的泪水和哀伤之中，我穿着红色，化了耐心的妆，照了最好看的一张证件照，被放在了离婚证书上，脸上笑容特别温柔又坚定。
有人追求我的时候，我答应的当晚，平静地泪流满面。因为我觉得我和他的故事，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我给他原来的手机号发了一条短信：你好，谢谢你，再见。不一会儿对方回过来：你发错了吧？你是谁。 我说，对不起，这是我前夫原来的号码，我发这个只是想跟他做个告别。打扰你了，对不起，请原谅。 呃，其实最终我还是没有把这条短信发出去。暗暗嘲笑自己三十岁了还这么矫情以后，我只是安稳地睡着了。 我们终将擦肩，再鲜有交集，却可以彼此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甚是美好。
昨天整理照片，突然看见婚礼时我们的合影，竟然发现自己那个时候很美。我没有哭，看着照片开心地笑了。你看，那个曾经的女孩脸上有笑，眼睛里有光。 无论我现在多么冷静独立，我脸上仍有笑，眼睛里仍有光。我仍相信世界上那些美好的东西。 我曾是个微博名叫'做梦的人不愿醒来'、只用一瓶香水名叫'等待'的脆弱的'女孩纸'。但纵使被岁月辜负了一两回，所幸现在变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活着自己喜欢的方式。 梦境再好，我们却终究要去体味现实。孩子的朗朗笑声，厨房传来的香气，我努力奔跑流的汗水，比最好的梦还要好上一万倍。 我愿自己永不会在真实的生活中迷失。 姑娘，别哭， 付出的爱不会丢失， 只是会变换成另外的方式， 陪伴着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作者：陈娟，笔名林音。女，1985年11月生人。'充满阳光'的离婚宝妈一个，大龄伪文艺女青年一只，面冷心热的女汉子一枚。人生越来越像狗血的电视连续剧，我的写作却只想最终能与自己和解。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