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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与梁实秋:一生知己非寻常

 gudian386 2016-08-17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冰心与同时代的很多作家有君子之交的好友情分,比如老舍、巴金、沙汀、萧乾,比如梁实秋。梁实秋曾在冰心的笔下屡屡出现,两位文坛名宿之间,实是有着“不比寻常”的友谊。梁实秋去世后,冰心曾不胜悲痛,连续写了两篇悼念文章,一篇为《悼念梁实秋先生》,一篇为《忆实秋》,这两篇文章冰心均是和泪而作。而后当梁实秋的遗孀韩菁清女士到北京拜访冰心时,冰心在悲痛中说:“实秋是我的一生知己。”现摘选周明所撰“从此秋郎是路人 ——冰心与梁实秋的世纪友情”一文,与读者共飨。

冰心 & 梁实秋:一生知己非寻常

周明

梁实秋先生1987年10月3日在台湾病逝的消息,震惊了大陆文坛。在北京,我曾有幸接触过梁先生的长女梁文茜,她是北京一位出色的律师。1949年后,海峡两岸信息隔断,父女天各一方,思念情深,痛苦异常。后来,情况稍有松动,1971年夏天,父女二人便急切相约在美国会面。梁文茜给父亲捎去了北京东城内务部街梁先生故居四合院里枣树上的大红枣。先生爱不释手,老泪纵横。事后梁实秋先生将这颗红枣带回台湾,浸泡于玻璃杯中,供奉案头,足见其思乡之情深!我还见到过一帧照片,梁先生在他台湾的寓中昂首站在一幅北京故居图画之前,遥望着远方,寄托他对故都,对北京,对诸多昔日友好的思念。

他的突然去世,不仅使台北的亲友们,更使远在北京的亲友们悲痛惋惜。

冰心便是这痛惜者中的一位。这位当时已是87岁高龄的老人,由于痛失老友,竟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连续写了两篇悼念文字:一篇是《悼念梁实秋先生》,发表在《人民日报》;一篇是《忆实秋》,刊登在上海《文汇报》。看得出,两篇文章冰心均是和泪而作。

冰心老人第二篇文章脱稿时,我正好去看望她,因而我成为这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我被这两位文学前辈的友情深深感动。许是冰心老人刚刚完成这篇悼念文字,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她给我详尽讲述了她和梁实秋先生的相遇、相交到相知的漫长的故事……

梁实秋是吴文藻在清华学校的同班同学。

1923年,在赴美留学的途中,梁实秋与冰心在杰克逊总统号的甲板上不期而遇,介绍人是作家许地山。当时,两人寒暄一阵之后,梁实秋问冰心:

“您到美国修习什么?”

冰心答曰:“文学。”

“您修习什么?”她反问。

梁实秋答:“文学批评。”

就在这之前,冰心的新诗《繁星》、《春水》在北京《晨报》副刊发表后,风靡一时。梁实秋在《创造周报》第102期(1923年)上刚好写过一篇文章:《繁星与春水》。那时两人尚未谋面,不想如今碰巧在船上相遇。在海船上摇晃了十几天,许地山、顾一樵、梁实秋、谢冰心几个都不晕船,便兴致勃勃在船上办了一份文学壁报叫《海啸》,张贴在客舱入口处,招来了不少旅客观看,后来他们选了14篇作品,作为《海啸》专辑,发表在《小说月报》第11期上,其中有冰心的诗三首:《乡愁》、《惆怅》、《纸船》。

到美国后,冰心入威尔斯利女子大学。一年之后,梁实秋转到哈佛大学。因为同在波士顿地区,相距一个多小时火车的路程,他们常常见面。每月一次的“湖社”讨论会期间,他们还常常一起泛舟美丽的诺论毕加湖。后来,波士顿一带的中国留学生在当地的“美术剧院”演出了《琵琶记》,剧本是顾一樵改写的,由梁实秋译成英文,用英语演出。梁实秋饰蔡中郎,谢文秋饰赵五娘,顾一樵演宰相,冰心演宰相之女,演出在当地颇为轰动。后来许地山专门从英国给顾一樵写信说:“实秋真有福,先在舞台上做了娇婿。”冰心也调侃梁实秋说:“朱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秋郎是路人。”说到此,冰心老人说:这些青年时代留学生之间彼此戏谑的话,我本是从来不说的,如今许地山和梁实秋都已先后作古,我自己也老了,回忆起来,觉得这都是一种令人回味的幽默。

冰心老人说,梁实秋很重感情,很恋家。在杰克逊总统号轮船上时,他就对冰心说:我在上海上船以前,同我的女朋友话别时,曾大哭了一场。这个女朋友就是他后来的夫人程季淑女士。

1926年,梁实秋与冰心先后回国。冰心同吴文藻先生结婚后,就住在任教的母校———燕京大学校园内。梁实秋回国后在北京编《自由评论》,冰心替他写过“一句话”的诗,也译过斯诺夫人海伦的长诗《古老的北京》。这些诗作她都没有留底稿,还是细心的梁实秋好多年后捡出底稿寄还给她。

冰心还清楚地记得,1929年她和吴文藻结婚不久,有天梁实秋和闻一多到了他们的燕南园的新居,楼上楼下走了一遭,环视一番之后,忽然两人同时站起,笑着说:我们出去一会儿就来。不料,他们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包香烟,戏笑说,你们屋子内外一切布置都不错,就是缺少待客的烟和茶。因为冰心夫妇都不抽烟,招待他们喝的又是白开水。冰心说,亏得他们的提醒,此后我们随时都在茶几上准备了待客的烟和茶。

大约在1930年,梁实秋应青岛大学之邀去了青岛,一住4年。梁实秋知道冰心从小随从海军服役的父亲在烟台海边长大,喜欢海,和海洋有不解之缘,便几次三番地写信约冰心去青岛。信中告诉冰心,他怎样陪同太太带着孩子到海边捉螃蟹、掘沙土、捡水母、听灯塔呜呜叫、看海船冒烟在天边逝去……冰心也真的动了心,打算去,可惜后来因病未能成行。倒是吴文藻利用去山东邹平开会之便,到梁实秋处盘桓了几天。

他们过从甚密,接触比较频繁,乃是40年代初在大后方。当时冰心一家借住在重庆郊外的歌乐山;梁实秋因为夫人程季淑病居北平,就在北碚和吴景超、龚业雅夫妇住在一所建在半山上的小屋。

如果要造访梁实秋,必须爬上几十层的台阶。为方便送信的邮差,梁实秋在山下竖立一块牌子,名曰:雅舍。这雅舍的惠名,他一直用到了台湾。那时,梁实秋因怀念夫人,独居无聊,便拼命写文章。这个时期他发表的文章最多,大多数是刊登在清华同学刘英士编的《时代评论》上。

有一次,冰心去看梁实秋时,曾为雅舍题词说:“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人、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实秋最像一朵花……”

抗战胜利后,冰心和吴文藻到了日本。梁实秋先是回北平,后于1949年6月去了台湾,先在“国立编译馆”任职,后任“国立师范大学”教授。这期间他们也常相通信。冰心在她日本高岛屋的寓所里,还挂着梁实秋送她的一幅字。

1951年,吴文藻和冰心夫妇回到祖国,定居北京。与梁实秋之间,虽然不像在海外时通信那么方便了,但依旧相互关注。

冰心曾写信托人从美国转给梁实秋。冰心在信中说希望梁实秋回来看看,看看他们两人(当时吴文藻先生还健在)的实际生活,看看他自己的儿女和冰心的儿女们工作和生活的情况。她告诉他:北京大变样了!他爱吃的东西,依然可以吃到;他玩过的或没有玩过的地方,都更美好了。总之百闻不如一见,眼见为实。大家都是80岁以上的人了,回来畅谈畅游一下,如何?最后冰心还深情地说:我们和你的儿女们都在等你!

结果等来的不是离开家园40年的风雨故人,而是梁实秋先生不幸逝世的噩耗。且正是先生决定归来之时,这更使人感到痛心和遗憾。

冰心得知梁实秋不幸逝世的消息后,十分难过。消息是梁先生在北京的女儿梁文茜当日告知冰心的。感慨万端的冰心说:“梁实秋先生是著名作家和翻译家,是文藻的同班同学,也是我们的好朋友。他原籍浙江,出生在北京,对北京很有感情。我们希望他回来,听说他也想回来,就在他要做出归计之前,突然逝世了,我听了很难过,也为他感到遗憾。”

据梁先生遗言:如若此生他真的不能再返故里,希望夫人韩菁清替他去北京看看,看看他的儿女们,看看他的老朋友,看看那座四合院……

果然,在梁先生逝世不久,韩菁清冲破一切阻力,带着先生的遗愿,飞到了北京。她替梁先生看了一切他希望看的。在北京的两位梁先生的挚友———谢冰心女士和老舍夫人胡絜青女士是她此行重点要拜望的。

那天,韩菁清女士拜访冰心时我在座。陪同她来的是梁实秋先生在大陆的女儿梁文茜。韩菁清一再热情表达了梁实秋对老朋友冰心的思念。平日,梁实秋向她讲述了许多关于冰心、老舍和他之间有趣的故事。她说,梁实秋最早写评论冰心的文章时,他说他曾误认为《繁星》和《春水》的作者“不是一个热情奔放的诗人,而是一个冷隽的说理的人”。“初识冰心的人,都觉得她不是一个容易令人亲近的人,冷冰冰的好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接触多了,渐渐熟悉了,就会觉得“她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不过对人有几分矜持,至于她的胸襟之高超、感觉之敏锐、性情之细腻,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梁实秋说这就是他最初时对冰心的一个认识过程,往后就是愈是认识到一个了不起的真正的冰心。

梁实秋还告诉韩菁清说,冰心的名篇《寄小读者》大部分是在医院病床上写出来的。因为冰心到美国不久便吐血,有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健康情形一直不好。然而正是一种毅力和精神支配着她,才能在病中写出这样有影响的作品!

冰心听了韩菁清这些话之后,说:哪里,哪里。我和实秋阔别几十年,我在祖国的北京,他在宝岛台湾,隔海相望,虽说不得相见,可彼此心里都有。我也常常想念他,想起我们的以往。实秋身体一直很好,不像我那么多病。想不到他“走”到了我的前头。最使我难过的,就是他竟然会在决定回来看看的前一天突然去世,这真太使我遗憾了!

韩菁清将两件礼物郑重赠送冰心老人:一件是一盒精装美国花旗西洋参——她说这是梁实秋生前常服用的;一件是她本人的几盒代表作——声乐磁带。冰心回赠她自己的几本新著,并亲笔签名。韩菁清说:这是最宝贵的礼物,我要带回台湾,和实秋的书珍藏一起。

握别时,冰心深情地说:实秋是我一生知己,一生知己……

冰心(1900年10月5日-1999年2月28日),原名谢婉莹,福建长乐人 。中国诗人,现代作家,翻译家,儿童文学作家,社会活动家,散文家。笔名冰心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壶”。

梁实秋(1903年1月6日—1987年11月3日) 原名梁治华,笔名子佳、秋郎、程淑等。中国著名的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一生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两千多万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纪录。代表作《雅舍小品》等。

■本文节选自《〈纵横〉30年典藏1983-2012》,图片来源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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