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两个好姐妹，情同手足。一个叫夏薇，一个叫吴云。我们从年轻的时候就在一起，是一起玩大的伙伴，也是闺中密友。知道什么是闺中密友么？就是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相互交流的。我们之间，心是敞开的，相互之间，没有隐私可言。
人长大了，就要结婚。我们都谈了恋爱，结了婚，后来又都有了孩子。三个家庭，都是我们一起经营的，互相熟悉得很，三位老公也都成了我们共同的圈子里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们叫夏薇的老公“洗衣机”，叫吴云的老公“洁癖”，叫我的老公“不高兴”，都很有典故。夏薇的老公出奇的好脾气，家里的活都包了，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经济实用男”。吴云的老公是一个少有的“洁癖”，一尘不染，谁要到他家里去过，人一走，他会让老婆将所有的单子换下来洗了，否则他就寝食难安。而我的老公，对人文质彬彬的，一副君子像，但是在家里就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动不动就耍脾气，非要你低头认罪不可，否则就没完没了。我就叫他“不高兴”，他是一个很难喜形于色的人。待到后来，我们三个人一坐到一起，就是述说自己老公的那点儿破事儿，大有不声讨到底决不罢休的味道。久而久之，各家那些琐事，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三位老公，在我们的心里，都是活灵活现的，没有一点儿神秘感了。
于是，我们这三家人，就好像一家人似的，我们经常在一起聚会，共进晚餐。起先老公们还挺绅士，而日子久了，也开始述说老婆们的“劣行”：夏薇是一个极其爱玩的人，别人一叫就走，老是不沾家，在郊区的什么培训中心里，一玩好几天不回家，老公那叫一个恨，叫她是“一钩走”。吴云是个太算计小钱的人，老公手上什么钱都不能有，工资如果不如数上交，发现了决不轻饶，老公叫她是“铁算盘”。而我是一个出奇的马大哈，如果有一个错误，老公说上十遍，我还是不予理会，我会说，值当的吗，活就要活得潇洒点儿，干嘛给自己找那么多枷锁！老公恼我都是为这些。只不过，他也太认真了，在我印象里，他发表任何意见，都是“生气”地说的，我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不可救药的人，自然，他给了我一个绰号，叫“没头脑”。我们两个，“没头脑”遇到“不高兴”，可不是也是互相恨恨的，历来都是如此。
那天，我们三家一起，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培训中心度周末，又开始了例行的诉苦。说来也非常奇怪，你说老公老婆之间那些“忍无可忍”的事，怎么到了他人眼睛里就都不是个事儿了？我们都把别人家里的事当作笑谈，说：“那都是些什么事儿呀，值得像乌眼鸡似的吗？斗什么斗？”互相打着哈哈，一副很“不屑”的样子。那天，“洗衣机”和“一钩走”又打了起来，我们都劝他们：“什么事儿，值得吗？”他们二位却说：“忍无可忍啦，你们若不信，就换换看！”一个好主意就这样诞生了，倒也真是的，如果把几家的老公老婆，重新排列组合一下，一定是什么矛盾都没有了。于是我们开始商量，怎么“换”才最合理，一个方案诞生了：“洁癖”和“一钩走”为夫妻，“洁癖”不在乎她的玩儿，走了更清静；“铁算盘”和“不高兴”为夫妻，“铁算盘”性情温和，不会触怒“不高兴”，而“不高兴”从来不花钱，由“铁算盘”管家也不错；“洗衣机”和“没头脑”为夫妻，也就是我，洗衣机能够做一切家务活，所以也不用攀比我，也就没那么多气可生了。好啊，大家都觉得这个方案是“绝配”，如果这样“换定”的话，岂不是造福家庭，也造福社会！就像是“开车小碰撞自行解决”一样，我们决定执行新的“交规”，自行解决这几台破旧的老车的“碰撞”问题，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方案出来了，几个老公也很高兴，换一个老婆，对他们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不只是解决了那些令他们“忍无可忍”的老婆的“恶习”，也使他们解决了“审美疲劳”那点儿最深层次的幻想。其实，所有的老公们，只要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他们都是愿意“越轨”的。就连我老公那么正经的君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一眼望去，就明了在心。“铁算盘”吴云，长的娇小玲珑，老公曾经说，找老婆，要找个儿高的，带的出去，找情人要找个儿矮的，小鸟依人。瞎，这回可称了他的心意了。我望着他那赞许的神情，心中不免醋意连连。“夫妻本是同林鸟，另有青枝各自飞”。庄周不要用假死去试了，一有风吹草动，男人们的心思都在脸上呢。
我开始有了一个心理上的反叛：换就换吧，我也不在意你，你既无情，也别怪我无意。本还是玩笑，现在看来，若真是换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回头望望“洗衣机”，哈，也不错，人瘦瘦高高的，挺帅，又温和，又能干。若不是当初跟了你，跟他一辈子，也会不错。“洗衣机”除了性格太蔫、没有什么情趣以外，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弱点。人家工作干得也挺好，实诚，哪个上级不喜欢？虽然没有你青云直上，也没有你那么累呀。你是“刨食吃”的人，他是“等食吃”的人，最终“刨食吃”的人往往干不过“等食吃”的人，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那个臭脾气得罪人，连自己的老婆都不放过，你还能容忍谁？看着吧，早晚有一天，小鸟也会被你打上天的。瓦尔特说：“谁活着谁就看得见”，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鸟飞蛋打”的，哼哼！
我还在心里气着呢，那几对就已经谈妥了，所有的人都满意，都愿意换，这种事情，有一个不愿意的也换不成呀。真没有想到，原来大家心里都愿意换，对自己的那一位早就都“够够”的了，都有一个幻想，那就是“物极必反”，只要没有自己那位的“恶习”，换谁都行！于是，我们大家换了位子，“洗衣机”坐在我的身边，“铁算盘”坐在我老公旁边，“洁癖”坐在“一钩走”旁边。女人们都欢天喜地地做着“幸福状”，男人们都无比绅士，无比温和，不断地给自己的“新老婆”夹着菜，而收起了自己曾经的“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在心里说：“真能装，谁不知道谁呀，东北话说，装灯！装孙子！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装，真是的。”我在心里骂着，其实是在骂我的老公。为了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我也开始装。我拉起“洗衣机”的手，把那手送到一盘菜的上方，让他夹菜给我。“洗衣机”受宠若惊，颤抖着，将那菜掉了两次，好不容易夹到我碗里。那边，老公若无其事地看着，忙着在给“铁算盘”夹菜，他真把她当老婆了，竟然无微不至地送上纸巾，还为她添上饮料。她那杯里满满的呢，我的杯里已经没了，他竟然无视我的存在，忙着给她献殷勤，哼，反了，真反了！给他们一束手电筒的光辉，他们就会顺着光柱向上爬。人性呀，就是这样的，要是让人性都自由着，可能这世界上一个“家庭”都不会有了。所有的君子都是小人，给一点儿阳光就灿烂，真没出息呀！
我开始愤怒，不是愤怒原老公，而是愤怒“现老公”。他看着别人“欺负”我，怎么不出来“保护”我？他看着我已经没有饮料了，怎么就不会主动地为我斟上？他怎么就那么没有默契，夹个菜气气别人都不会？他怎么就不会笑，即使笑了也不真诚，眼睛里完全都是“非常关心”的“漠不关心”？他不知道我现在的情绪是什么样子的，还自作多情地献着媚，媚也媚不到地方？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时候爱顺着自己的思路跑，越跑越远，我已经气他不是气得一点点了，这种老公，要他做甚？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丝毫不知情地对我说：“一会他们要去打球，咱们去哪？”晕，我几乎晕了过去。如果是原老公，他一定会说，回去休息休息吧，哪都不去了。真是的，真没有灵性！当他又一次问我，一会儿去哪的时候，我恼怒了，说：“去哪？回家！”我的一句“回家”，令我们俩都尴尬在那里。家，哪里是我们的家？是他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哪个房间是“我们”的家？如果是原来，老公和我加在一起就是“家”，我俩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而现在，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了，一个概念的混乱，足以混乱了一切。
我很气愤，但并不能一出口就对他嚷，因为实际上我并没有这个“嚷”的权利，我只能“客气”地逃跑了。我说去洗手间，离席而去。走到屋外，回头望望，没有人跟我出来，原老公肯定看出我已经生气，但此时他在陪别人。而现老公根本不知道我已经生了气，他更不知道，每次我“逃跑”了的话，原老公都会放下一切地来追我。突然，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故事：哪次哪次，为了什么，老公出来追我回去；哪次哪次，为了什么，我冲他嚷，嚷后还要向他道歉；哪次哪次，为了什么，他放弃本该享受的活动，不得不陪着累了的我，无趣地度过夜晚；哪次哪次，为了我生病，他坐在我的身边陪伴，问我要吃什么……总之，爱发脾气的他，在此时“脾气”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故事和默契，我们再打、再闹，都是这些故事的一部分，是分割不掉的。默契，多年的默契，是怎么也换不回来的。
我突然感到，“换老公”这个计划是多么愚蠢，就跟人“换器官”一样，全身的零件都换了，只要脑子不换，你就还是你。你脑子中间的那种默契，怎么也换不掉。多少年生活积累下来，毛病一大推，恶习一大堆，这些到头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能不能默契。和一个800号机器人在一起，他就是再完美，也不是你老公，你不会找到老公的感觉的。我大步地走了回去，来到席间，向他们宣布：“一票否决，我宣布‘换老公’计划到此作废！”所有的人都非常失望，“连给我们一晚做梦的机会都不给啊，你太残忍了！”大家都在做惋惜状，尤其我老公，更加“惋惜”，说：“一次不追你回来都不行啊，真是的！”只有他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姐妹们之间再无话不说，也还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密的。
我在想，人啊，就是这么没出息：老想着天下最好的事情都应该属于自己。老是爱做青天白日的美梦，现实里得不到的，要到梦里去得到。老是在说别人的老公好，自己的老公差，殊不知天下的老公都一样，没有默契，就都不是你的。老公曾经说过，到了“左手摸右手”的时候，能让我发发脾气的地方就是家了，你还能让我把这脾气发到外人身上去吗？我忽然觉得，他能发脾气，是他在家里的独有特权，我能大大咧咧，也是我在家里的独有特权。我在外面工作时，从来都不是大大咧咧的，正相反，我无比认真，有时还很较真呢。人有多少个面孔，谁也不知道，我的“闺中密友”们也不会知道，只有“相濡以沫”的老公知道，那就叫作“默契”。还是谁也不要嫌弃谁了，就这样“过”吧，“不足”总比“不懂”好，换个老公，日子久了，还不都一样？又都派生出一大堆的“毛病”，令互相忍无可忍？天底下哪有没有“毛病”的人啊，凑合着过吧。
一天一天，日子是过到头的，而不是想到头的。换了个新老公，还不如旧老公，何苦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