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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是科技实验室,我的思考起点,是哲学” 05

 达成书藏 2016-08-22
    ■本报见习记者 杨书源
  哲学系教授自建人机互联实验室?是的,你没看错,这个关于虚拟现实(VR)和物联网的实验室,既不是计算机系教授建的,也不是电子工程系教授办的。
  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翟振明,在业内业外,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存在。
  早在1998年,翟振明的英文哲学著作《有无之间:虚拟现实的哲学探险》,就曾断言:虚拟现实并不是自然现实的附属,二者是平行世界。一位美国的评论者在关于虚拟现实的学术期刊上高度评价:这本书很可能会成为哲学和虚拟现实技术两个领域的“里程碑”。16年后,翟振明终于把他的设想从“纸上”搬到了“地上”。
  是哲学打通一切,足以填平文理科沟壑?记者慕名而去,却发现,“跨界”的背后,其实与顶尖科技相距甚远。
  是“自我炒作”?没想到,翟振明坦然承认,但为何炒作另有深意。“我不那么大张声势,你们怎么会知道我说的虚拟世界已经那么近了?作为一名哲学学者,我有责任讲讲未来世界的道理。”

  “穿越实验”,有人赞叹、有人存疑

  “别看是科技实验室,我的思考起点,是哲学!”见到翟振明的第一面,他的双眼前覆盖着一副厚重的黑色眼镜,这是他的VR装备。
  中山大学锡昌堂哲学楼6楼,人机互联实验室开张一年有余。这个打着“VR技术+物联网”旗号的实验室,主要干的就是一件事:让你在空间中“穿越”!
  一间四面装着绿色帷幕的屋子,一端停放着一辆高尔夫球车,这就是体验者的“座驾”。上车,戴上翟振明改装的VR眼镜,接上互联网信号后,小车开进另一端。此时,头盔中的3D影像,从实验室中的实际场景到虚拟现实场景,轮番上演。长安街、中山大学校园场、锡昌堂一楼保安处……究竟身处哪个空间,体验者真假难辨。
  翟振明告诉记者,看似眼花缭乱的“穿越实验”背后,还有物联网的整合运用,即对“主从机器人”的使用。“主从机器人”是指体验者以及在另一现实场景中体验者的替身,一个放置在锡昌堂一层大厅的遥控车以及安装在其上部替代人体头部的双目摄像头。
  翟振明目前有个和哲学专业完全不搭界的VR领域的专利,还有十多个相关专利正在申请。而这个实验室最初酝酿的时间,早在1998年,他的第二本哲学著作《有无之间:虚拟现实的哲学探险》出版之际。
  当时还在美国任教的他,花了4个月,以哲学家常用的“思想实验”的方式写成。翟振明说:“因为是实验,所以需要把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境想得非常细致。甚至包括人在虚拟世界是如何成功繁衍下一代的,我也会严谨论证。”
  这本出版于18年前的书,有个附录,名为“虚拟现实未来发展的假想时间表”。例如,“2015:传感手套获得双向功能,根据计算机的指令给手掌及手指提供刺激,产生触觉……”与此假想对应的现实是:2015年,斯坦福大学研发出新型人造皮肤并将运用于假肢制造。
  “看,我言中了!”翟振明用手指点着纸面:“这可不是女巫的预言,不过是我更懂得技术更新迭代的规律。说穿了,这不也是一个哲学的思考题吗?”
  书一出版,翟振明就认定:我可以搭出一个实验室,这本书就是图纸!
  他曾向系里提出建人机互联实验室。因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哲学项目,一直没有通过。
  直到2014年,中山大学时任校长偶然读到翟振明的英文原版著作,还邀请几位副校长一起读。经过几番激烈探讨,这个实验室,被校长拍板为跨学科研究。
  这本“未来之书”被150万元的学校拨款打捞起了。翟振明打趣:“校长居然真的相信了我这些‘鬼话’。”
  近两年,来参观的国内外重点大学的学者不少。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张志安教授参观后说:“在实验室展示的人机交互新形态中,传统媒体时代的真实和虚拟的关系被重构,很多经典的传媒理论都可以被重新定义。”因为在翟振明的实验思维里,传播介质可以没有物理空间意义上的“存在”概念,纸媒、新闻移动终端都将被虚拟现实的场景所替代。
  然而,这位哲学教授不止一次和参观者说过:“实验室本身在硬件技术上,不少人都可能搞得出来。我这里,主要是整体的实验系统思维大不一样。我就是要明确告诉别人,物联网和VR技术这两个看似不搭界的东西,必然要融合在一起。到时候,会产生多种可能性,我们必须从伦理、道德、法律上率先思考。”
  这种说法,在国内一所知名理工科大学的智能人机交互研究教授那里得到印证:“就单项的VR或物联网技术,这个实验室的创新性并没有那么明显。至于物联网和VR技术在未来的彻底融合,从目前的技术现实来说也未见端倪。可能这是他实验整体思维构架的特别之处?”
  另有一家业内闻名的云端智能机器人企业的创始人,更是犀利评价:“准确来说,翟教授做的更接近于现在所提的AR(增强现实技术)。”将真实世界信息和虚拟世界信息“无缝”集成的AR,最早于上世纪90年代初提出,可谓“老技术”。
  有人赞叹,有人存疑,而向来特立独行的翟振明却不讳言:确有“自我炒作”成分。

  热闹“炒作”背后的“冷思考”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实验室“兴风作浪”?很多人看不懂。
  “老翟是一个喜欢智力挑战的‘懒人’,不喜欢为了功利性目的而做重复性的事。他喜欢学术研究中有开拓性的部分,比如实验室。”翟振明带教的一位博士研究生说。
  而翟振明所做过更匪夷所思的事,莫过于“超龄校园歌王”。
  2015年中山大学草坪音乐节,翟振明亮相。电影《教父》中的一首《温柔的倾诉》,技惊四座,为当地电视台一位导演所留意。没多久,那导演策划了全国移动端校园歌手大赛,翟振明在幕后“推手”的举荐下报名。
  媒体蜂拥而至——“教授参加校园歌手大赛,是否超龄?”
  翟振明气定神闲,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端坐着哼了一两首歌,就开始撩逗好奇心:“我的这些歌都是在我的人机互联实验室里录的。”
  采访主题,于是顺利切换成了实验室。
  这两年,媒体一拨接一拨。很多人问翟振明,到底图什么?他坦言:“我不那么大张声势,你们怎么会知道我说的虚拟世界已经那么近了?作为哲学学者,我有责任讲讲未来世界的道理。”
  什么是“未来世界的道理”?翟振明讲到了自己最欣赏的哲学家康德:“我的哲学研究中一个重要研究方向是伦理学。这一领域之中,康德提出了‘绝对命令’,说的是普遍的道德规律和最高行为原则。而我就是要在这个未来世界中重塑这种人类自觉的理性。”
  用更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翟振明认为,人要用理性来思考未来世界,而这个实验室就是未来世界的缩影。
  这个夏天,他的40平方米实验室迎来了2.0版本。去年年底,某慈善基金会和翟振明签订协议,将人机互联实验室作为其公益项目,承诺捐赠300万元,目前已经收到的捐赠数目是150万元,这就是实验室升级的资金来源。
  这个公益项目,不是为了贫困、疾病、灾难,它到底在资助什么?翟振明给出的答案是:“我觉得他们投的是人类未来的风险。”
  在捐赠协议上,有这样一段话:中山大学翟振明教授所主持的“人机互联实验室”项目不以商业或科技转化为目的,旨在把即将来临的虚拟现实与物联网全面融合后的各种可能性,率先展示给人文社科学者、媒体从业者、政府决策者,让他们在有切身体验的情况下引起警惕和重视,从而探讨各种可行理论或推行各种应对策略,防止相关技术的发展与“以人为本”的人文理念背道而驰,为科技发展造福人类加上一道“防火墙”。
  这其实正是这个热闹的实验室背后,翟振明的“冷思考”。
  他记得自己1998年书中的开场白:“在当前或者不久的将来,最好的虚拟现实游戏可能就是给你提供娱乐和消遣的,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在书中,我将试图表明,这种娱乐将可能以怎样的方式以及在何种意义上把我们推往再创造之途:自人类历史以来,我们有可能第一次在人类文明根基处进行一场本体上的转换。”

  “跨界”:我要做的终究不是技术

  “在追寻真理的过程之中,任何学科都是为我所用的工具,你管它属于哪门子学科呢?”这位年近六旬的哲学教授见到自己的学生,总会这样和他们交流做学问的“唯一诀窍”。
  2009年的“国际新媒体艺术展”中,翟振明电子谱曲的《天观园回旋曲》成为配合建筑展品呈现的主题曲伴奏。
  2011年,在深圳艺术馆“拟像的碎片——中国当代艺术展”中,翟振明的3幅电脑绘画和1个装置被邀入展。
  有人称他简直就是“活着的达芬奇”,他却摇摇头:“我才不要做达芬奇。达芬奇很多时候就是匠人,我是属于思想领域的人。”
  而当很多参观者称翟振明一直在“跨界”时,他反问:“怎么是跨界呢?把各种学科背景的问题打通思考,本来就是哲学的思考习惯。所有学科背后的理论映射,其实都属于哲学问题。你说我跨界跨在哪里呢?我不过是在做分内之事。”
  在美国时,翟振明获得哲学博士生资格认证前,需要通过一项数理的水平测试:把著名数学家哥德尔的不完全性定理的推理过程,完整闭卷论证一遍。“作为学哲学的,各个学科的逻辑在我这里是打通的,比如我没有学过编程,但是我会写代码。”甚至,还曾有人劝翟振明去兼职做软件工程师,“这样来钱快”……
  初建实验室时,为了完成实验装置,翟振明找到一家业内小有名声的公司,拿出了实验室图纸。
  这家公司的负责人笑了:“您一位文科教授,凭什么拿这么点钱就能做出来?”
  翟振明没有辩解,他拿来一张大白纸,画出7个装置图,一一指着问:“这里面的每个装置,你们可以做出来吗?”回答是:“这些可以。”
  翟振明突然击掌大笑:“那你就放心接下,我刚给你看的整体效果图其实就是这7个步骤的整合。”
  就这样,实验室像是乐高玩具搭成的一样,卸了装,装了再卸。
  2008年,27岁的彭顺丰,一次偶然的书城闲逛,在哲学书架一处不显眼的位置发现了翟振明1998年著作的中文版。这位台式计算机网络虚拟游戏的资深玩家,去中大校园拜访了翟振明。7年后,小伙子成为翟振明在VR前行路上的铁杆盟友。2015年,他卖掉了自己年营业额已达十多亿元的企业,成立专注进行VR技术应用开发的公司。
  只因,他和翟振明有着同样的哲学观念:VR  的未来,绝不仅仅属于“游戏”。
  未来会怎样?翟振明牢记一名3岁小孩戴上VR眼镜之后的震惊,孩子“哇”地哭了:“妈妈,人在哪里?”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真假难辨的虚拟世界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巨大”。
  翟振明认为,孩子的反应,或许正是人类最现实的未来。“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人类完全可以在同一场景内,完成和不同人真正意义上的社交、合作、买卖……”到那一天,真假难辨的虚拟世界也将变为成年人所不能承受的“巨大”。“到那时,时空、伦理、法律等,是否会相应全部改写?”
  他说自己虽然不能完全勾画出未来世界的模样,但已经看到未来虚拟世界存在的风险。
  在他所预测的“未来”到来以前,这个实验室的装备还会被他拆拆弄弄、修修改改,一直更新下去。
  翟振明的视野之中,藏着两位“跨界”的哲学家:一位是被称为“解析几何之父”的笛卡尔,另一位是和牛顿在同时期发明了微积分的莱布尼兹。对于那两位哲学家的时代,他评价说:“哲学平时看着总是沉默的,但是当人类根本性问题发生变化时,哲学就要出场了。”他所理解的当下,正是这样一个特殊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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