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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梨园忆旧19--新凤霞:拜师难

 zcm1944 2016-08-24

【书摘】梨园忆旧19--新凤霞:拜师难

    新凤霞(1928-1998),天津人。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是评剧“新派”唱腔的创始人,以流

的花腔——“疙瘩腔”著称。主演过《花为媒》、《玉堂春》、《杨三姐告状》等;著有《新凤霞

回忆录》、《我当小演员的时候》。

 

    我的童年时代在天津度过,我拜了好几个老师。现在的年轻人哪里知道,那时学戏拜师难啊!

第一次拜师是在天津南市升平戏院后台。是一个前台领座位的王大爷给我找的老师。我喜欢看戏,

什么戏都看。闹大水那年我本来就想正式拜师,但因为闹水就耽搁下来了。大水是1939年7月14日

来的,8月15日才下去。南市是低洼地,很多剧场进了水,因此不能开戏。

    好不容易盼着水下去了,但遍地潮湿。我们这一带的小女孩们得了一种病,手上和脚上长疥疮。

开始时手指缝和手腕长了许多小泡,非常刺痒,长到黄豆大就有白头化脓了,这时痛得要命!也不

能做饭了,也不能和面了,但还要洗衣服。化了脓的泡一着水搓衣服,掉了表皮,露出红肉,痛得

钻心!可还是要做事情,咬着牙也得洗。穷人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娇气,我只怕被人家看见嫌脏,

就把两手都包上布。

    升平后台还没有开戏的时候,父亲的盟兄弟王大爷来告诉我父亲:“现在可以去升平后台拜师

了。这一阵没有戏,演员都有空,快给孩子打扮一下。”

    于是我穿了件干净褂子,头上梳了一条小辫子,就跟王大爷去了后台。拜师得先叫人家师傅看

看模样,扮相如何,人家才决定收不收。还要带着见面礼,是给师傅送去的。我家哪有贵重礼物哪!

父亲卖糖葫芦,就挑了一些最好的糖葫芦摆在好看的大托盘上带去了。

    王大爷领我到升平后台去见一位王先舫老师。老师住在后台一间小房子里,有个师娘,还有一

个师大爷。师大爷不是唱戏的,师傅和师娘都唱戏。

    我高兴极了,真的见到师傅了。回来我母亲和我急着问王大爷:“怎么样?喜欢这个徒弟吗?”

王大爷摇着头说:“王老师看见这孩子,长得还不错,两只眼睛也有神。”我一听,高兴了。但王

大爷又板起面孔来说:“现在不行!将来也得看看,这孩子两只手黑巴巴的。”我妈说:“那是上

的药,这孩子生了疥疮了,是闹大水受潮了。”王大爷说:“不行,这病要是长到脸上就不能当演

员唱戏了。”我一听很失望,也不知听谁讲的,疥疮不上脸。我抢着对王大爷讲这病不上脸。王大

爷说:“那再去见见。”我一听,才觉着又有了希望。

    为了叫师傅看上我,我咬着牙,忍着伤口疼痛,用水把泡泡都洗净,一个伤痂也不留,黑药也

都洗去了。这种药是偏方,香灰调了油,还有冰片,上到伤处,不过有点凉,也不能治大病。可是

这一洗呀,可痛死我了!像火烧一样刺痛。想到要叫人家看着干净,还是把双手和手腕子都洗净了,

晾干了后看上去干净了。王大爷带着我又去了,师傅一看见我就推说:“不行,等以后再说吧。”

我恳求说:“师傅,人家说,疥疮不会长到脸上的,您收下我吧,就会好的。”师傅冷冰冰地说:

“你们走吧,这种疥疮传染哪。”王大爷又求情说:“这孩子很聪明,您收下她吧,她家太苦了。”

师傅说:“不行,这么穷,你快走吧,讨厌!快走吧。”我知道这会传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

难过地回到家里,天天盼着疥疮快好吧!

    我虽然没有被收下,但我明白了,不能这样求他,他不会对我行好的,越说穷,越被人看不起!

不能这样,要学聪明点!慢慢地我手上疥疮好了,王大爷说这回师傅可以收人了,准备准备,我再

带你去一次。我想师傅是个势利眼,我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父亲又给买四样礼物,可不易呀!

都是借的钱。到了师傅家,说好拜师日子。到了那一天,我家请了一次客,就是在家做一顿面条,

来了十多个人,都是师傅领来的师大爷、师叔、师姑等等。师傅上香,大家磕头,我先给祖师爷磕

头,再给师傅磕头,然后一个个的给师大爷等人磕头,简直成了磕头虫了。但心里高兴极了!再多

磕几个头也愿意!

    我家这么多人,弟弟妹妹一大堆,只靠父亲一人卖糖葫芦维持生活,虽然穷困,也得装点门面,

不然在这个戏班里混不下去。没法子,虽然穷也得装着富呀。那时流行一种说法,家里大门上挂一

块猪皮,出门时向嘴上一抹。天津人有个习惯,见面爱问:“吃了吗?”明明吃的窝窝头,可偏回

答吃的肉包子,嘴上还带油呢。我的家就是这样,父亲好面子,怕人家看不起我,每天都叫我穿干

净点。

    拜师学戏,每月十元,过年过节要送礼!还得买香上供给后台祖师爷。

    我们家要拿出十块钱,可难了。我母亲常说这是在牙缝里边挤出来的钱哪。

    父亲卖糖葫芦,母亲帮人家做针线活,省吃、省用给师傅这十块钱。我也不吃闲饭,帮母亲做

活、当小工等等,挣点钱。

    我到后台有一套衣服,蓝布大褂,家里做的黑布鞋。这件大褂晚上洗,白天穿。褂子上还别着

一支钢笔,可只有个笔帽,看上去像个学生,后台人们也都说我是个学生,实际上我连一个字也不

识。师傅告诉大家说我是南市祥德斋做糖葫芦的技师的女儿,这位技师是这个祥德斋的股东之一。

这样我的地位就提高了,大家说我是好家庭,有钱人家的文明孩子。我也装得很像。

    师傅住在后台,我天天去师傅家学戏,很早就去了,要先为师傅干活,叫他高兴。可师傅十天

半月也不好好教我一句。今天去了,他说头痛;明天去了,又说牙痛;后天去了,他有事要出去。

推来推去,还经常借题发脾气跟师娘吵架、骂人,吓得我根本不敢提出学戏的事情,最怕的一个事

就是说丢了钱,得跟他背黑锅呀!一会又说找到了,放错了地方,刁难人。他就是有意的不教,很

难有他高兴的时候,要看他的眼色;或是送点东西,他才教儿句。

    在后台我一向尊重别人,有礼貌,不多话,帮助人家干活。后台人异口同声夸我好,说这个孩

子真有眼力劲儿!慢慢地很多师大爷都同情我,他们知道我师傅不大教我,就有人告诉我:师傅原

来是唐山矿上的职工,好唱,本是个票友。当时唐山有盖五珠、月明珠,演评剧最红。那时还没有

女演员,都是男演女,师傅拜了盖五珠,他不是从小坐科,因此会的戏不太多。

    我知道了师傅的底细,并不表示出来,还是照样尊重他。但我确实慢慢发现师傅会的戏都太陈

旧了,会的也不多。

    好心人为我指明出路,拜师不如访友,要向所有的老演员学。我一天不闲一会儿,在后台看戏,

就偷偷地学,学会了就唱给后台的老演员听,他们常给我指正,但不敢叫师傅知道,师傅是比较保

守的。这样偷着看戏、学戏,受益不浅哪!比我正式跟师傅学的还多得多哪!

    初次上台,是师傅教我演的《打狗劝夫》,他只教我《打狗劝夫》里丫环的戏。我偷着看戏,

学会了《打狗劝夫》的“劝弟”的一场戏。我郑重地向师傅提出:“我不唱丫环,我会演大嫂子张

氏,‘劝弟’我也会了。”师傅勃然大怒:“我没教你,你怎么会的?”“我偷看戏学的。”“不

行!不是我教的不许你唱!”我说:“您教的太少了。”师傅拍案大骂:“胡说!我教你的你才能

唱!偷来的不行!还是唱丫环!”我只能忍受着师傅的责骂。

    好心的师大爷把我的困难向邓砚臣师傅说了。邓师傅也是唱彩旦的,他那时陪白玉霜唱彩旦。

我非常幸运地又跟邓师傅学戏了。邓师傅艺名碧月珠。但我跟他学戏更难了,他要求严格,戏教得

结实,但一个月也不定来教一次。因为他身体不好,脾气倔,徒弟也太多。我是被照顾的徒弟,特

别用心学戏,邓师傅喜欢我。他没有收我的钱。他的徒弟经济条件大都比我好,因此就很难轮到教

我一回。我有个好办法,还是看戏偷戏!不管评剧、京剧、梆子、文明戏,什么戏都看,什么戏都

偷!

    今天的年轻演员哪里知道我们当年学戏的难处!

 

    (摘自《梨园忆旧-中国著名表演艺术家自述》,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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