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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乙:作为事件的小说

 江山携手 2016-08-25
 写作者既要深思自己写出的文字,也要了解自己的文字与外部世界即将形成一种怎样的关系,这同样是深入现实。这篇文字笔调冷峻干练,观点独到犀利,读来亦有读阿乙作品时的小惊心。甚好,存留。
 
 
阿乙:作为事件的小说
刘汀 发布时间:2012-06-20 09:08:03 来源:文艺报
 
  在一个媒介如此发达而作者又时时和自己的作品捆绑出现的时代,小说再也不可能是一件单纯的文本。每一部作品都必然要和自己的作者、评论、广告形成一个或大或小的事件。在这个事件里,即使单独看作为文学物质载体的书籍,其封面、扉页、前言、后记等的勾连关系也前所未有地参与了意义的制造和消解。从接受的方面看,当下的读者只能一股脑地把无数种与此作品相关的事物全盘容纳,之后才可能谈及日渐微弱的阅读感受。

  我要说的是一本小书——《下面,我该干些什么》。这是阿乙的第一部小长篇,出版以来好评多多,不少人强调他写作中对人之荒诞的描述,并因为“无聊而杀人”这一个哲学化的主题而兴奋不已;另一个路子是赞扬阿乙叙述上的冷静、内敛和张力。这些评论和赞扬都各有其道理,但我在读完书后,却发现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人们把小说和小说所构成的事件作为一个整体接受,却只评价了小说本身。我所看到的若干评论,论者大都只是从文字内部来理解这部书,这其实远远不够。我更愿意把现在的一部作品当成一个文学事件来看,小说只不过是这一事件的核心要素。

  作为一个有心的读者,你会有意识地注意到书的封面、标题、宣传语、名人推荐,以及出版商和作者随后展开的一系列宣传活动。我相信对任何一个读者而言,这都会影响到你对文本的阅读和判断,有时甚至是起关键作用的。文学不再是摆在书架上,等待有缘的读者去读它,亦不再是单纯地被批评家们分析、解剖,它正在成为一个以文本为核心,关联到作者、出版商、媒体、书店、读者等若干因素的小规模事件,具有立体性和持续性。我暂时把这些因素,统称为“外文本”,而小说内容,则是“内文本”。

  下面,我该干些什么?

  我想,我该干的是以阿乙的书为例子,对这些貌似和文学无关的东西做一点可能的分析。

  在文学市场化的今天,图书封面几乎成了超越于文学品质的一大要素。什么是好的封面?一般来说,所谓好的封面,首先应该能够让书从书堆中脱颖而出,其次,它能贴合内容本身所要传达的气质。《下面,我该干些什么》的封面主打红色调,契合着书中残忍、血腥的凶杀案。一个油画式的面容斑驳的脸,眼睛似乎看透一切,又似乎空洞虚无,而这几乎就是主人公的一幅画像。在其后的几次阿乙的活动海报中,红色调与奇异的脸,始终是其中占主要的两个因素。海报,在这种程度上就是封面的延伸。

  其次是标题。阿乙在前言中说,这本书的原名是“猫和老鼠”,而如今的标题是“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不妨将两个标题对比一下,很容易发现它们传递的信息是截然不同的:猫和老鼠,它指向了一种有意识的、主动性的,甚至是互动性的行为,深究下去,可以发现这个标题里隐藏着主人公的一种自主意识。如作者所言:“这篇小说标题(原题)为‘猫和老鼠’,喻示的是互动关系中的位置与使命,一个穷凶极恶地追,一个没日没夜地跑”,而“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则无意暗含着迷茫、空洞、烦躁、无聊、无所事事,它虽带着疑问,却又似乎并不期待回答,或者说干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干点什么。两个标题相比较,后一个自然更能贴合小说的宣传点:“因无聊而杀人”。

  我们不可以推测,这个书名和出版商对这本书的定位关系极大。虽然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证实的事情,但阅读者必须对这一点保持冷静,我们有必要在一个复杂的文学文本中辨别出各种力量的角逐。这个角逐的初衷是,要把一本书打造成人们最需要的样子,了解当下图书出版流程的人很容易明白,每本书都有它的市场定位、目标群体、宣传策略、营销手段,而这所有环节,无不是围绕着书名来运作的。从这一角度看,“下面,我该干些什么”是出版商和作者为这本书“量身打造”的名片。

  最后是宣传语和介绍语:“这可能是我们所见过的,最勇敢的小说,完全超出想象。它和《麦田守望者》,构成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个犀利、深刻,直面现实;一个伤感、忧郁,留有希望。比起塞林格的感伤,阿乙显然更加勇敢。”大概所有的读者都知道这段话的本意是“忽悠人”,但还是会或多会少地受到影响,即使不去考虑阿乙与塞林格的可比性,只就两部小说的风格而言,其实完全是没有关系的。但是显然,在逻辑和事实上是否成立是一回事,这种对比是否发挥作用又是另一回事。我们从精神分析和心理学那里早已经知晓:一个假设的事物,常常能够发挥甚至超过比它确实存在还要大的能量。这段宣传语在漫长的前辈作家序列里,为阿乙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标志物——塞林格。有趣的是,在书出版后的若干评论和阿乙的访谈中,被拿来和这本书比较最多的作家和作品却是加缪和他的《局外人》。毫无疑问,这才是阿乙这部小说的真实“文学源头”。加缪之于塞林格,是截然不同的,塞林格无疑更具市场号召力,更能引起目标读者的共鸣。

  分析到此,这一事件中的两个层面更为清晰了:在文本内核上,阿乙绑定于加缪,在小说宣传上,出版商绑定于塞林格,这样,这部小说就在内外两方面和20世纪文学史上两位伟大的作家和两部伟大的作品达成了同构,它们刚好成了它站立的两个肩膀。

  而在封底的推荐语上,出版商也有着非常缜密的布局,五条推荐语分别来自:北岛、《人民文学》赏读、卓越亚马逊读者、本书编者、作者,这五个身份构成了几乎一本书的全部外部环节,它们分别是:文学权威、杂志权威、普通读者、编辑、作者自身。细读五条推荐语,可以发现,除了编者和作者的两端,其余三段都并不专门指认本书,而是对阿乙之前的作品而言的。封底的文字和封面的文字,一起构造了整个封面,并通过封面完成了这部小说的所有外部建构。该参与到这一事件的人都到齐了,万事俱备,只欠本书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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