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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与色彩| 威尼斯绘画四个世纪的故事(四)

 常见野花2 2016-08-25


卡纳莱托《面向里亚托桥的大运河风景》


18世纪

威尼斯绘画最后的辉煌


威尼斯共和国在近千年历史的最后一个世纪,表面上似乎仍旧辉煌无比,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地中海地区传统海洋贸易的衰退,大量财富转向农业经营;谨慎的抑制和中立政策,使共和国在变革后的欧洲政治舞台上的地位被边缘化;贵族阶层墨守成规,并失去了那种曾引领威尼斯获得发展的勇气和冒险精神,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导致威尼斯共和国最终难逃覆亡的命运。


尽管如此,18世纪的威尼斯在绘画、建筑、雕塑、音乐、喜剧、文学与科学等领域依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仍被认为是位列欧洲前列的幸福之地;节日和庆典活动从未间断,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王公贵族,成为他们“大旅行”中不可或缺的一站。特别是在艺术领域,威尼斯拥有其他城市无法比拟的活力。此时的威尼斯绘画,一如文艺复兴时期的那段黄金年代,再次以其光线与色彩的魅力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威尼斯的画家们活跃在欧洲各地,以满足来自各国皇室和收藏家的邀约,所到之处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艺术印记,并影响着当地的艺术风格和品味。



塞巴斯蒂亚诺·里奇《托斯卡纳的寓意》


继承了后巴洛克时期“光线主义者”留下的丰厚遗产,塞巴斯蒂亚诺·里奇在威尼斯开启了18世纪“洛可可绘画”时代。这一时期的作品所采用的色彩大都简单明快、熠熠生辉。对威尼斯绘画来说,这确实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画家们在欧洲范围内得到了广泛认可,并且有着极高的声誉,因此来自各地的邀约络绎不绝,特别是那些擅长为教堂等建筑创作壁画的画家们,更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罗萨尔巴·卡列拉《四元素》系列之《火》


这一时期在肖像画领域,艺术成就最高的要数画家罗萨尔巴·卡列拉,她被认为是18世纪最无忧无虑的贵族群体的忠实记录者。她的纸本色粉肖像画受到全欧洲的王公贵族和大收藏家的追捧,成为洛可可艺术的杰出代表。18世纪欧洲社会最经典的肖像画大多出自罗萨尔巴·卡列拉之手。她作品中无与伦比的美真实地展现出那个时代最理想化的高贵与慈悲。除了创作肖像画,罗萨尔巴·卡列拉还创作了一系列的寓意画,同样广受好评。她的寓意画大多以迷人女性为对象,并运用熟练的肖像画笔法进行创作。其中最著名的包括《四季》系列,以及此次展出的《四元素》系列。



詹巴蒂斯塔·皮亚泽塔《朱迪斯与荷罗孚尼》


詹巴蒂斯塔·皮亚泽塔是18世纪上半叶威尼斯绘画界最杰出的代表之一。他活跃在威尼斯艺术发展的巅峰时期。与同时代的画家有所不同的是,詹巴蒂斯塔·皮亚泽塔在他的艺术生涯前期始终坚持着17世纪典型的明暗对照画法,到了后期才开始接受来自威尼斯新派绘画的影响,采用更为明亮的色彩和人物更多的构图。大幅色块的对立是其作品的主要特点,被用来凸显画中那极少数主角人物的性格和意图。他的作品被定义为“人体画”,画中人物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和表现力,这在威尼斯绘画中十分罕见。


朱迪斯与荷罗孚尼的故事是詹巴蒂斯塔·皮亚泽塔非常钟爱的创作主题,他曾多次以此为题绘制作品,或是采用不同的构图,或是改变主角的位置,或是在朱迪斯的姿态上做文章。不过在其他作品中,朱迪斯一直是从正面呈现的,而此次展出的这幅作品则是以背示人。在这幅作品中,朱迪斯对荷罗孚尼的谋杀已经开始。在构图上,两位主角占据了整个画面,女英雄朱迪斯的力量和光彩与荷罗孚尼的屈服与黑暗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朱迪斯的谋杀行动即将成功,乃至于她的右臂都没有进入到画面中,但却给人呼之欲出之感。朱迪斯的背部隔着衣服显露出健壮的肌肉,仿佛能够随时抓住仇敌的身体,她那满怀仇恨的眼神和手中紧握的利剑透露给观众的是明确的杀敌报仇的意图。照耀在她身上的光线突出了每一处细节,从衣服的颜色和质感,到斜挎在身上的金链,从头上戴的帽子,到红润的面庞。与之截然相反,詹巴蒂斯塔·皮亚泽塔对荷罗孚尼的面孔处理则是寥寥几笔带过,完全将其笼罩在阴影中,脸上能够看清的只有深色的浓密胡须。出现在这位亚述统帅脖子上的光影对立点,对应的正是朱迪斯手中利剑的刺入之处。很少有艺术作品能表现一个这样充满能量和张力的朱迪斯。詹巴蒂斯塔·皮亚泽塔的惊人才能,就在于绘制这种可以触摸到的表现力,通过构图、颜色与光线的塑造,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就像看电影一样,我们似乎能看到即将发生的下一个紧张场景—砍头!



齐奥佐托《牧羊人与小羊》


在威尼斯,画家詹巴蒂斯塔·皮亚泽塔举办的培训班受到了广泛关注,因为他对明暗关系的处理展现出了精彩的日光效果,从而揭示了色彩与阴影程度之间有着十分密切的关联。他的这一发现为他带来了众多追随者,其中不乏有才华的年轻画家,比如齐奥佐托。



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海神向威尼斯馈赠礼物》


当然,无论是在威尼斯,还是在整个欧洲,18世纪威尼斯绘画最具代表性的画家还是要数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这位多才多艺但脾气古怪的天才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构图,充满魅力的色彩运用,营造出光线强烈、令人炫目的画面。


在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漫长且幸运的职业生涯中,他只接受过一次来自公立机构的邀约,那是在18世纪后期,威尼斯共和国已然走下了艺术统治者的王座。当时,由于原本保存在总督府四门厅内的丁托列托作品《威尼斯与海神结合成为海之女王》已经损坏,因此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受邀绘制一幅油画以替代它。尽管宫廷规定了作品主题,而且当时威尼斯的海上统治力(不论是在商贸还是在军事方面)也早已不能与往日同日而语,但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依然创作出了《海神向威尼斯馈赠礼物》这幅魅力无穷的作品。


作品中的威尼斯被刻画成一位充满魅力的女王,身着用金线编制的衣服,手拿镶有宝石的权杖,象征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强大的实力。女王侧身面对的是一位热情的海神,他正在用一个号角向外倾倒来自海洋的财物,象征着威尼斯从这里获得财富并收到保护。隐喻的描绘亦透露出现实世界中存在的矛盾与对抗。得益于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超凡的绘画技巧,整个作品并没有呈现出杂乱无章的感觉,而是显得生机勃勃。


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精湛的绘画技巧主要源于早期对16世纪代表画家委罗内塞的学习,这幅作品就可以看到委罗内塞的影子。可以想见,为了不破坏总督府四门厅里原有的装饰风格,委托人在邀请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作画时特别强调了新作品要和原来丁托列托的作品在风格和质量上保持一致,因此这幅作品不论是在人物肖像还是在表现手法上,都带有明显的16世纪威尼斯画派风格。



洛伦佐·提埃波罗《手持书籍的东方人》


詹巴蒂斯塔·提埃波罗曾受邀前往德国和西班牙王宫进行创作,但艺术生涯晚期仍旧是在威尼斯度过的,他的一生为我们留下了许多叹为观止的杰作。作为威尼斯绘画“最后的辉煌”时代,这一时期的作品尽管表面荣光,不失魅力,但却无法掩盖其走向衰落的趋势,这在18世纪下半叶由詹巴蒂斯塔的两个儿子,即詹多梅尼科和洛伦佐创作的作品中不难看出。



卡纳莱托《圣马可广场风景》


城市风景画,也被称为“风景画主义”,起源于17世纪的荷兰,由荷兰画家贾斯帕·凡·维特介绍到意大利,在18世纪的威尼斯得到发展,并成为一种真正的画派,尤其受到“大旅行时代”旅行家们的欢迎。这些旅行家们渴望将一个真实的生机勃勃的威尼斯影像保留下来,包括环境、光线、色彩、辉煌的建筑,以及人们的生活、节日庆典、划船比赛等等。最先回应市场需求的画家是卢卡·卡雷瓦里斯。但不久之后,安东尼奥·卡纳尔,人称卡纳莱托,便迅速成为威尼斯风景画领域最著名的代表人物。



卡纳莱托《从里亚托桥望向卡福斯卡里宫的大运河风景》


卡纳莱托很年轻的时候就跟随父亲学习舞台布景,其后在风景画上的成就使他在国外、特别是在英国获得了巨大成功。他的作品融合了启蒙运动的科学性和丰富的创造力,将风景中的元素真实地囊括进画面中,并根据透视比例进行构图,重新组合成为一幅幅动人的风景画。风景画中的威尼斯所展现出的真实效果正是卡纳莱托独特的“环境透视法”的关键所在,他对光线及其变化的出色掌控最为世人称道,尤其是将一道“阳光”照耀在最需要突出的风景位置,体现出绝妙的明亮效果。


《从里亚托桥望向卡福斯卡里宫的大运河风景》这幅作品展现了威尼斯最有特色的景致,并且深受收藏家们推崇。画中的风景在18世纪就已经进入了众多旅行家和画家的视野,画家创作时还借鉴了意大利著名画家和雕刻家安东尼奥·维森蒂尼在1742年再版的《威尼斯大运河风景》中的蚀刻版画作品。作品充分展示了卡纳莱托在前往英国之前,也就是18世纪40年代中期的绘画技巧,笔法清晰有力,如机器般准确;在色调上讲究明暗对比,将威尼斯为世人所知的“水城”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精美的画面呈现辉煌之感。原本总给人阴暗悲伤之感的威尼斯,卡纳莱托却用画笔呈现出一个洒满阳光、生动明媚的威尼斯。



贝纳尔多·贝洛托《从海关大楼看大运河风景》


由于获得的创作邀约实在太多,为了更多地满足市场需求,卡纳莱托创立了一个很大的画室,很多学生协助他进行创作,其中就有他的侄子贝纳尔托·贝洛托。早在1738年,贝纳尔托·贝洛托年仅16岁时,就开始在威尼斯绘画界崭露头角。最初,他只是在叔叔卡纳莱托的画室中从事作品的临摹和誊画工作,但很快就在创作过程中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绘画天赋,特别是在色彩的运用方面,他倾向于在城市风景画中使用冷光。在他的作品中,笼罩在建筑上的往往是冷冷的青灰色的光,此外还有大面积的深色等阴沉色调。贝纳尔托·贝洛托最终依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摆脱了“卡纳莱托模仿者”的身份束缚。



彼得罗·隆吉《裁缝》


18世纪下半叶,人文主义思潮兴起,艺术家开始注重对人文现实和自然现实的再发现。这种思潮源于巴黎,伴随着启蒙运动的发展,并在威尼斯找到了最好的发展土壤。来自法国各种新思想都会通过书籍和高级知识分子的交流访问迅速在威尼斯传播开来,如卢梭1742-1743年就曾访问威尼斯。如果说威尼斯城市风景画派的艺术家主要以城市古迹和景色为描绘对象的话,其他威尼斯画家则通过肖像画等形式把视线放在了人文社会内部,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彼得罗·隆吉,他被认为是最能展现真实的威尼斯以及宫殿、官邸内外生活细节的画家。


从年轻时代起,彼得罗·隆吉的创作就以系列的形式呈现,与同时代的英国画家威廉·霍加斯的风格相似。显然,彼得罗·隆吉学习借鉴了当时在欧洲流行的家庭情景画、肖像画和风俗画的画法,在欧洲不同文化的推动下,他突破了威尼斯肖像画派的局限性,采用了更富国际化视野、更加精炼文雅的技法,顺应启蒙主义审美潮流。彼得罗·隆吉专注于对威尼斯生活内容的展示,细致入微地观察着真实的社会生活,并将其浓缩在画笔之下,使得作品中的人物无不凸显出一种不寻常的真实感,在表面的快乐和虚伪浮华的笑容之下,尖锐地直达人物的真实内心,由此成为“用画笔报道社会新闻”的艺术家,在18世纪晚期威尼斯墨守成规的传统派画家中独树一帜。



彼得罗·隆吉《舞蹈课》


在描绘王公贵族的私人生活场景时,彼得罗·隆吉展现出了非常纯熟的绘画技巧,如展品《舞蹈课》,色彩柔和,通过连续的笔画叠加强调细节,特别是突出服装的精致质感。



弗朗切斯科·祖卡雷利《狩猎公牛》


同一时期,源自17世纪北欧地区和法国的风景画也得到了广泛认可。这类风景画的内容轻松愉快,主要描绘贵族或平民在乡村的消遣时光。人们徜徉在“金色年代”那田园牧歌般的世界里,草木茂盛,水流潺潺,远处天空湛蓝,但周遭的这一切繁荣景象都只是画家的虚构而非取材于现实。这类油画作品的代表画家是弗朗切斯科·祖卡雷利和朱塞佩·蔡斯



弗朗切斯科·瓜尔迪《荷兰外交会议》


威尼斯风景画的最后辉煌,属于弗朗切斯科·瓜尔迪。弗朗切斯科·瓜尔迪是从历史题材绘画出道的,如展品《荷兰外交会议》。对于弗朗切斯科·瓜尔迪转向城市风景画创作的具体时间,艺术史专家一直没能给出准确的说法。通常认为,最为可信的时间应该是18世纪50年代,也就是卡纳莱托离开威尼斯的那段时间。当时由于外国商人对城市风景画的需求量很大,弗朗切斯科·瓜尔迪开始进入这一领域进行创作。之后的二十年间,尽管改变了创作主题,但他仍将自己年轻时身为历史题材画家的工作方式保留了下来,习惯在肖像画的基础之上对其进行“彩色”处理。弗朗切斯科·瓜尔迪最突出的艺术特色是对光的解读,通过光线与色彩的调配所表达出的诗意质感超越了卡纳莱托的写实主义,其表现手法更趋向于现代风景画中所要表达的“情感”,这也成为弗朗切斯科·瓜尔迪艺术生涯中以威尼斯风景为主题的作品创作所依仗的艺术语言。



弗朗切斯科·瓜尔迪《从朱代卡岛望向圣乔治教堂的大运河风景》


在弗朗切斯科·瓜尔迪的笔下,风景中的建筑元素仿佛被压缩了,几乎变成了天空与海水之间的一个简单界限。在《从朱代卡岛望向圣乔治教堂的大运河风景》这幅作品中就不难看出,天空和海水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而其中的人物和船舶被简单的几笔带过,只是精简的白色笔触或黑色墨点而已。弗朗切斯科·瓜尔迪的作品从某种程度上引领了19世纪浪漫主义风格,有着“诗人画家”之称的他,用柔和轻快的笔触,描绘了一个或阳光普照、或忧郁黄昏的威尼斯。



卡纳莱托《耶稣升天节时的圣马可广场码头》


拿破仑的军事扩张最终终结了不再“辉煌”的古老的威尼斯共和国。1797年5月12日,威尼斯共和国的国会以512票赞成,20票反对,5票弃权,通过了不抵抗拿破仑军队的决议,最后一位执政官卢多维科·曼宁宣布退位,共和国就此覆亡。但是,威尼斯这座城市灿烂的艺术并没有随着共和国的灭亡而消失,而是永远留在了卡纳莱托的城市风景画中,定格在提埃波罗的装饰画中。


一个曾经辉煌的威尼斯,在画家们的笔下化身成为美好的景象,进入全世界的集体视野,并由此成为世界艺术史上一个永恒的传奇。(文/雷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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