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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时时可死,但是我却步步求生 | 叶曼

 djkz 2016-08-26

我是时时可死,但是我却步步求生 | 叶曼

奥神Go旅伴 · 2015-05-14 19:03

我是时时可死,但是我却步步求生 | 叶曼

叶曼是出身世家的小姐,幼承庭训,六岁以左传开蒙。她一生大部分时间随丈夫周游列国,晚年回到中国大陆,讲学开课,儒、道、释融会贯通。叶曼对国学的精熟,是为了在其中寻求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她是天生对生死敏感的人,幼时见一羊被屠而终身茹素,青年时又忽蒙父丧,心中常常求问生从何来,死往何去。直到中年学佛,理则顿悟,乘悟并销,流浪了二三十年,从此以后,不会再去东奔西闯。“对于生死,我并不再在意,不过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要好好地珍惜每一息。”叶曼说,拿这有限的时间,用这微细的智力,她必须尽力再做点什么。


有情后, 还要做点什么


叶曼已过颐期之年。她的腿脚已经不行了,外出时需要坐轮椅,在家需要靠助步器行走,但是她看上去就像八十多岁的模样,清瘦利落,一脸书卷气,精心染过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她爱开小玩笑,说话时思路清晰,谈锋甚健。精神好的时候,有时还能连续讲课两三个小时。


叶曼吃素。在1921年,叶曼8岁的时候,被父母带去东来顺吃火锅。那时的饭馆很简陋,这边是大门,那边就是厨房。她在门口时,正好厨师正在死拉硬拽着一只羊进厨房,那只羊凄厉地惨叫着跪在那里,不肯进门。叶曼说,羊为什么哭?它怎么不肯进去?入座以后,不大一会儿,端上来切成一片片的涮羊肉。从此以后,叶曼就一口肉也不吃了。她的母亲很着急,这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荤了怎么办?父亲说,让她去,过两天她就忘了,照吃不误。但是她真从那时起吃素一直到结婚。叶曼也馋荤腥,闻到肉味,香得受不了。这时她就去想那只羊的惨叫,断了念头。孟子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这是儒家素。结婚后,因为抗战,有一段时间叶曼不得已开了荤腥。她直到后来学佛以后才重新茹素,不是要增加福德,也不是为了怕因果,而是因为信轮回。这是佛家素。


1989年,叶曼云游马来西亚、新加坡、美国等地传承国学,图为叶曼在台湾访问佛寺。

“101岁的女国学大师”这个称呼听来可能有些太不接地气儿。实则叶曼对普通人很少开口就大讲国学,她讲感情,跟有关家庭、爱情、婚姻的问题,事无巨细,都可问来。叶曼有一本书《世间情》,是她早年担任《妇女杂志》主编时,为专栏“叶曼信箱”的读者来信所做的回答,“来信的读者主要是妇女,问题多数属于男女情感纠纷,虽然大致相同,却又各有小异。”


有人不明以国学立身的叶曼何以有闲情理会男女琐事。叶曼年轻时自己也曾为情所困,生在世间即有情,无情不会生于世,所以世间众生都难免会在男女之情、亲子之情、朋友之情诸世间情里沉浮。如今她既以百岁阅历看透许多世间事,便也义不容辞应为被困之人排忧解难。照叶曼看来,人活在世间,一定要有情有义,“两情相悦、一厢情愿,甚至单相思的人都是有情之人,害怕的就是无情之人。”然而另一方面,“有感情的时候,不可能不变,要维持不变很累的。世上有很多让我们要尽义务的,我们这一辈子对不住所有的人,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我们只是读过书,所以我们的要求很高,享受也很高,我说这是不公平的事。我们已经有知识了,我们已经得了国家社会这么多了,我们不能说我们得的越多,我们要求的报酬越大。我觉得应该想想,想想我们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叶曼是由情入学。她善于朴实地将佛家的道理和百姓家的家务俗事相结合,可以一语点醒那些在漩涡中挣扎的迷惘人。人们赞誉她能“将儒、释、 道融会贯通”,其实极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在其中找到真正可令人立身处世的东西,她将三者分为对宇宙真理不同层次的认识水平。


“真正说中国人的文化,永远要谈到中国三大文化,儒,道,释。并没有把它当作宗教。因为儒家呢,只是谈现世的做人应该怎么做;道家呢,可以说老子这个人不得了,是个大政治家,同时他自己也谈了一点修行——形而下的是政治,形而上的就叫修行;佛家呢,跟你谈的是人生是什么东西,所以形而上的最主要。同时,佛也了不起,佛家与其说是宗教的,不如说是人生哲学。它只是告诉你关于人这一生所有的行为的一些东西,所以佛家都是谈因果,谈因缘。”


上图:在北大讲课的胡适。叶曼当年考北大没有录取,后来是因为一篇文章显现出 来的思想与才华被胡适请回去的。

下图:上世纪70年代,叶曼的先生田宝岱(左三)作为大使驻沙特阿拉伯。两人刚毕业时,叶曼鼓励他考外交官,借助这种方式,两人涉足过诸多国家,接触到不同 的文化、宗教和哲学思想。


靠在父亲棺前求问生死


叶曼原名刘世纶。有一个哥哥、四个弟弟,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家庭是四代同堂的大家庭,祖母有绝对权威,有时一个眼神就令他们害怕得不得了。孩子们都住在后厢房,一人一个奶妈、看妈,母亲唯一要照顾的就是祖母。家里奴仆成群,但是没有一个孩子过得快乐,他们觉得能够靠在妈妈的怀里,这是天下最快活的事。


叶曼在母校北大讲佛学。


叶曼小时请先生在家授课,开蒙的第一本书是《左传》。后来她非要去上学,去了学校才发现净是“大狗叫小狗跳”,真正无聊,学的东西比《左传》差太远了,还是回到家独自念书。


叶曼跟先生学到10岁才去上学,她是班上的班长,还是学生会的会长,参加很多社会活动,在学校里她很出风头。她的父亲刘君曼是京师大学堂毕业,民国建立后,他和同学说:我们别做官了,做官很糟糕,老百姓最要紧的是盐,我们卖盐吧。于是他们办了久大精盐、永利碱业,是彼时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然而,叶曼高三圣诞节的晚上,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老爷病了,你赶紧回来吧。”

父亲突然中风,三天后走了。叶曼没有眼泪,整个人都呆了。三天前父亲还跟她说说笑笑,三天后他走了,所以对于生死的思索,变成一个她常常想的问题。哥哥当时正在日本留学;她不准爸爸入殓,入了棺材,又不准师傅扣钉子。叶曼把父亲的一只瑞士表搁在棺材里,她隔着棺材听嘀嗒声,就像听到父亲的呼吸。她等了七天,天天把对着院子的门打开,希望爸爸的魂灵回来,但是完全没有消息。

别人都以为他们很有钱,但是刘君曼去世的时候,他的皮包里只有五块钱。家人翻遍他所有皮夹子,只找到一 个折子,上面列着一个个和他们家有点关系的人的名字,有听差的、拉车的, 还有亲戚,底下注明五块十块二十块,原来刘君曼每个月都给他们汇钱。叶曼第一次对她的父亲怀有恭敬心:“原来只有父女之爱,从那时起我把他看作圣人。圣人也不过如此。”

高考时,叶曼报了北大、清华、师大。她考北大,但是数学几乎零分,于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师大的国文系。开学已十天的时候,叶曼正在上俞伯平的说文解字,突然有人敲窗,一位北大的女同学探进头说:北大让你回去,是胡适之先生让你回去。因为叶曼考北大的另外两科,国文得了99分,作文100 分。作文题目是胡适出的,她写了父亲的死。开学后一上课胡适就问,那女生录取了没有,人在哪里,有没有人认识。又说,把她找回来。

叶曼是这样被胡适请回北大的。她在那里听胡适讲中国哲学思想,闻一多教楚辞,陶希圣教古代思想史。她还遇见了日后成为她先生的全科状元田宝岱,两人在大四的时候结了婚,因为那时已经战乱动荡,北大南迁昆明成为西南联大,他们必须得过去读满四年课程才能毕业。但是叶曼的母亲坚持,你们不结婚,单身男女不可以上路,所以两家逼着,他们莫名其妙就结了婚。


毕业后,叶曼对先生说:“现在离家这么远,抗战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 将来你要是没有世界的观念和经历,你发达不了。”她让田宝岱赶紧考外交官。那时候政府刚刚开始国家公务员考试,他还真考上了。他们在重庆熬了三年,后来田宝岱被外放到芝加哥做副领事,叶曼跟着他去了美国,在国外住了35年,1949年之后又去了台湾。实际上国民政府的外交官待遇很差,过的日子很苦。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叶曼广泛接触了各国的哲学思想和宗教派别。她在北大时学的是经济,那是因为乱世中见多了苦痛,想要把国家社会的经济情形改善,民富则国强。看多了杀戮和生死离别以后,则慢慢地又开始注意到超自然的精神上的问题。为了寻找这些答案,她踏进了哲学的领域,开始试着用逻辑的方式,藉着归纳法和演绎法,推论人生是什么、人应该怎么活的问题。但是这些理论不但不能给她一个圆满的答覆,反而扰乱了她的思想。


一见《楞严》,不读人间糟粕书


叶曼终于在中年时开始学佛。她说从小就心里有许多问题,对于周遭事物存在的原因和人生的来处与去向,常常产生疑问,这些跟随她度过了中学、大学,再从抗战、就业到结婚、生子,在外漂泊了几十年。


“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 孔子是不谈生死问题的。既然这些都不能为我解决问题,我又转向研究道家。 道家好像说出了一点点东西来,有一句话说,‘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活著只是借住在这世界上而已,死后就回去了。这已经是有稍微进一步的答覆了。 不过为甚么要寄?又要回到那里呢?”


叶曼与学诚法师。


南怀瑾是叶曼学佛生涯中跟随的第一个老师。叶曼称他脾气很坏,但是人绝顶聪明,在佛法上给她诸多智慧。


她彷徨苦闷的时候,北大同学把她介绍给了南怀瑾。南怀瑾说:“是位太太?哎呀!算了,你不要给我找麻烦,这些太太们学佛,不是为了夫妻吵架,就是为了儿女不乖,要不然,就是这个、那个的一大堆的家长里短,要不就是迷信,求佛保佑,你干吗给我找这个麻烦,我那有闲工夫来跟她们罗嗦?”


见了面,南怀瑾开口就问:“你来找我作什么?”叶曼说:“我想请教生死的问题。”南怀瑾说:“什么生死问题?”叶曼说:“我想知道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他许久没有说话,转过头来,对介绍人说:“这位太太倒是可以学学禅!”


之后叶曼便开始从南怀瑾学《楞严经》。她很庆幸第一回接触的不是《成唯识论》或《阿弥陀经》,而是楞严经。否则只怕就掉头而去了。《楞严经》上有世尊询问阿难学佛的原因,阿难回答说,是因为看见世尊的八十相好,心中生欢喜,所以出家。世尊再问阿难心在何处,就“七处征心”,再问见在何处,又引出八还辩见。后面还有叙述二十五位菩萨提出的二十五种修行法门, 都是达到明心见性的方法。并很清楚地说明,在修行的过程中,我们身上的每一蕴都要经过十种阴魔境界的考验。这种境地,令叶曼捧着书如获至宝。但即便她苦心研究几年之后,依然总觉得经是经,我是我。于是在某个农历春节,得闻南怀瑾将打禅七,叶曼不顾即将临盆的女儿和驻菲律宾领事馆先生的期盼,在除夕晚上专程搭飞机回台北打禅七。她用最坚决、最热诚的态度上山,为的是要决定以后继续学佛,还是不学——虽然这里有好东酉,但它牵制她太多了,必须要做个决断。


那次在禅七的前五天当中,叶曼把身心都投进去了,只想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到以后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脾气很坏,简直要把自己逼疯。她天天打坐,闷著头苦想,可是都好像敲不中心里所想要的东西。直到南怀瑾告诉 她:“你这样闹下去是找不到答案的, 除非万念放下。”于是她试著把万念放 下,忽然之间感觉到所有的狂心、乱心全部静止了,如《楞严经》中有句 话:“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从那天以后,叶曼一直保持着那 种清净的心,自己很也满意,因为无论如何都不会起嗔心,贪念就更少了。她以为这种境界就是佛法的究竟。这样过了三年之后,一次跑香时,南怀瑾提到寒山子的一首偈子“我心如明月,寒潭清皎洁,无物可比拟,教我如何说”。 叶曼听了心里很得意,因为那正是她当下心灵的写照,然而南怀瑾却突然喝一 声:“错了!太冷了,应该是‘我心如灯笼,点火内外红;有物可比拟,明朝日出东。’”


叶曼整个人如一块冰掉进一锅滚开的热水中,动弹不得,心不能想,口不能言。她慢慢地走向花园,看着细雨中满园杜鹃花开,恍觉世界是这么华丽庄严,她却住在枯木寒崖里,白白枉费了三年。这是一个大翻身,她活过来了。头一次“打七”叶曼得的是心安,这一次得的是满足。“对于生死,我并不再在意,不过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要好好的珍惜每一息。必须死时,我也随时可以死。我是时时可死,但是我却步步求生。”


在佛法,叶曼找到了生与死的答案。但在《世间情》中她又谈到,不要做佛教徒,要做一个学佛者。“佛法可以普被三种人。你迷信我,把我当神看也可以。或者是中等人,你只是研究我的佛法,我也欢迎。真正更高尚的,从他的佛法里面研究他的证量,他这中间含着什么东西,你可以证得跟他一样 所以说是普被三更。中国的佛法了不起的就是,它不是个宗教,你说讲唯识,简直是科学到家了,心理学没有的办法跟唯识辩论,实在太了不起了。佛讲的世界是三千大世界,宇宙的开始无始无终,所以他的宇宙观大得不得了。而他真正慈悲,他不止是人类而已,所有他呼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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