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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大犬
初夏的夜，一个常常跟浪漫的事情沾亲带故的时段。一弯月下，城市里华灯初上，闪烁的霓虹深处，有个瘦削的身影斜靠在路边的灯箱旁。
“龙总，您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尽管放心。这不是六月末快到了么，您知道的行里……”男人有意不继续说下去，而等待对方的反应，电话那头似乎也很配合。“好嘞龙哥，我亲哥，这件事咱就算定了，季末的指标就指望您了。这段忙完了咱哥俩一定好好喝一场，谢谢哥，拜拜。”
瘦男人挂掉电话，突然朝着天空扬起拳头，咆哮一句：“Yes！”一个遛狗的大爷刚好经过，人跟狗都给吓得一激灵。
这个男人叫王飞，二十六岁，银行客户经理，因为平日里说话办事都带着些江湖气，所以同事们起了外号——“小匪”。
小匪哼着小曲踱步到自己的车旁，上个月刚提的车，五级变速动力传输系统，车身由碳素纤维与钛合金混合打造而成，恰到好处的哑光烤漆透着低调的奢华。他在座椅上点根烟，眯起眼凝视着穿梭的车流，一道道红色的尾灯划过眼眸：对公存款任务3000万、分值30分，三倍封顶，光保证金应该够，临时性存款没必要了。储蓄存款任务2000万，分值10分，双倍封顶，不但有考核分数还有专项奖，龙哥这边谈妥问题就不大了，考核成绩应该不会太差……
暴躁的喇叭声打断了小匪的沉思，惊得指间的烟蒂都飞了出去：“催什么催？我停在车位里好端端地有什么好按喇叭的？”
鸣笛的车子里钻出个脑袋，指着小匪吼道：“你丫自行车占个车位有理了还？”
小匪一眼认出车里的人，慌忙不跌地堆上一脸谄媚：“傅行长您回来啦，我这不是担心您回来没车位，一直给您占着的呢。”小匪说完恨不得再生只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少年，你太机智了！
“算你小子机灵，晚上就别走了，跟我吃个便饭，有事跟你讲……”傅行长的姓氏将自己人生轨迹中所有的行政级别都下调了半级，儿时的傅班长，大学的傅主席再到如今的傅行长。此生已然再无作正职的机会了，这句自嘲式的台词永远是傅行长营销客户时压箱底的笑话。 大排档人声鼎沸，杂和着呛人的烟火气。小匪端起酒瓶，啤酒顺着杯壁缓缓流淌，两个整杯，不带一丝儿沫子。
“小伙子手法不错。”傅行长象征性地举了下杯，抿了一口。
“客户经理的业务技能嘛。”小匪仰脖一饮而尽，克制住胃里翻腾的气浪：“领导找我什么指示？”
“跟我还来这假模假式的一套。”傅行长也不动筷子，拿起自己的酒给小匪满上：“没别的，就闲聊。”
小匪脸上陪着笑，隐隐有些担忧。跟着傅行长这么些年，他所谓的闲聊，就是忽悠的前奏了。
傅行长半天没见小匪搭话，自己也不好再开口，索性自顾自吃菜。
小匪心里舒了口气，刚准备动筷子。
“你是不是问龙总要储蓄存款了？”傅行长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把小匪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仿佛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
“是……是啊……”小匪尽量放慢语速，腾出空间给大脑思考傅行长打得什么算盘：“现在我的储蓄任务还欠一点儿……”
“我带你是干嘛去的？”傅行长停住筷子，直挺挺地望着小匪，脸上的表情同语气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初中语文课上老师就常说，设问句属于明知故问，旨在引导读者注意和思考问题。答案明摆着是为了谈授信的事情去的，专门摆个饭局把这事儿撩出来谈，看来老傅是要给压力了。小匪猛地起身，端起杯子：“傅行长，我敬您！”也不等对方反应就一饮而尽，坐下来开始若无其事地吃菜。
傅行长的剧本是在小匪回答之后，当场变脸，情绪到了就象征性地拍一下桌子：“你也知道带你去是谈授信业务的啊？这都多长时间了？业务没做下来还有脸问人要存款，你让人家客户怎么看我们银行？”训完再给他夹口菜，宫保鸡丁筷子不太好夹，鱼香肉丝吧，适当地宽慰两句，诸如：“年轻人做事毛躁一点可以理解，你傅哥也是年轻过来的。批评你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
剧本无懈可击，无奈搭戏的演员着实太业余，可怜傅行长一骨子的演技，被小匪一搅和，愣是半天入不了戏。
“傅行长，咱们银行经营的是什么？”小匪以彼之设问还施彼身：“是风险对吧。”
“嗯。”傅行长将嗓音控制地十分从容。
“龙总那个单位主要产品单价2万左右，厂子里就一条生产线，一天24小时满打满算也就30台的产能，一年按300天算也才1亿8的销售，报表销售收入4个亿也太离谱了，我私下里还问过厂区保安，厂里只有白班没有夜班，所以它这一年顶多就1个亿不到的销售……”
“嗯。”
“企业提供的纳税申报表跟财务报表数据是吻合的，但我现场调税控系统的时候被告知网络出问题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
傅行长摆摆手止住了小匪继续说的势头：“你啊，还是太年轻……”他将坐姿稍稍调整，显得严肃一些：“授信准入条件是死的，评级流程是死的，但是人是活的。你说得很对，银行就是经营风险的，经营风险并不是抵触风险，而是通过产品设计，贷后监控来控制风险与化解风险，谁都知道世界500强企业风险低，但你看看咱们这个小城市，别说500强，就是上市公司又有几个？再者说，中小企业关键还是看实际控制人的能力与素质。你问龙总要存款,人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龙总的实力与合作意愿还是比较强的……”
小匪怔在原地，傅行长接下来的话仿佛雨滴落在伞面上，声声感受到撞击的分量，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我跟你谈信用风险，你跟我谈综合回报，这两个是一码事么？你咋不放高利贷呢，综合回报更高。就算是忽悠我，也别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好么？我到底哪里表现的像个白痴，以至于你可以这般不动脑子的敷衍我？因为好企业太少所以就不设置准入门槛了，什么混蛋逻辑？产品设计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化解风险，但恐怕得给实际控制人换个脑子才能化解他的道德风险……
“小匪！小匪！”傅行长把小匪从意淫的畅爽中唤回现实：“跟我说说你的看法，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要有顾虑。”
“我觉得……”小匪展露一脸诚挚的微笑，眼神里流露出的崇敬恰如其分：“我觉得领导今天说的给我很大的启发，明天我就重新开始贷前调查！”
三天之后。傅行长重重地将一摞资料摔在小匪办公桌上：“这就你跟我说的重新调查？”
小匪懵懵懂懂地望着傅行长：“是……是啊，按您的意思调查的啊！”
“按我的意思？”傅行长气得话都说不太利索，办公室踱了几个来回才继续往下说：“按我的意思你就写了这么个报告出来，什么企业实际控制人涉嫌民间借贷，你凭什么你就这样写，征信报告能有民间借贷信息？”
小匪给傅行长搬来凳子：“说到这个还真得亏傅行长提点，您那晚说中小企业主要风险还是在实际控制人身上。所以除了个人征信之外我还查了其他的对外公示信息系统，发现龙总这个人果然有不少条被执行信息，通过追查裁定书，发现他相当一部分涉诉案件都是跟民间借贷有关的……”
小匪从资料中翻出几张纸：“这些都是佐证，白纸黑字，想抵赖都不行……”
傅行长拿手指了小匪半天，情绪好歹缓和了下来，和颜悦色道：“干的不错，调查得很仔细，小伙子有前途。”说完呵呵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容仿佛用隔夜的浆糊粘在脸上的，摇摇欲坠。
小匪立马配合着干笑，算是对于领导器重的回应。
临走时，傅行长拍拍小匪的肩膀：“小匪啊，最近柜面缺人，你手脚快，脑子又灵光，帮忙先顶一阵子，等我从行里要到人了，再把你调回来，就这么定了，你准备一下……”
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好玩儿了。我问过了，作者是一个老信贷员，故事纯属虚构，读者不要对号入座。有才啊，难怪人说：客户经理都是段子手。------白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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