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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书信(1)

 昵称33997491 2016-08-28
八月书信(1)
高原放歌201108.26 12:54阅读187

八月书信(1)

1966年8月,我天天到小学传达室窗口张望,等着中学录取通知书。上个月参加了升学考试,这期间,有的同学接到通知,被要求重报志愿,限定了选择范围,说明他们的成绩低,无法被所填志愿的学校录取。我没有接到这样的通知,说明我能够被志愿中的中学录取,我的三个志愿依次是五中、三中和十七中。(一等四年,到了1970年十七岁了就近划片分到一中。)

那时南城区的小学老师们集中到山西大学附中,全日制搞运动。某日,传达室马大爷递给我一封信,上海寄来的,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寄信,但拆开令人扫兴,是《少年文艺》杂志编辑部的退稿信。“你的来稿未被采用,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母亲每天下班后参加运动,深夜才回家,我已熟睡。母亲给我们洗衣服,发现兜里有这封信。她把我摇醒,盘问我投稿的内容是什么?我回答,那是五月份写的批判三家村的诗歌。母亲严厉训斥,不许给任何报刊写任何稿子。她用手指戳着我的脑门,“你呀你呀!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那时挺羡慕别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没有文化,没有这么多管束。他们的父母不是干部是工人,下班不用参加运动,能回家给他们做饭。

我们家书信往来多,宿舍大院传达室的邮栏上经常有我家的信,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就有一封,而且每封信都是厚厚的,亲戚们大都是读书人,一两页信纸写不完。

但是那年从春节后,便无书信,直到八月,整整半年,这也是史无前例的。

父母没有写信,是因为很难叙述在运动中的处境,母亲的大字报共计二十三张。到了八月,八届十一中全会公布了十六条,其中有段话特别引起父母的注意,“这次运动的重点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们看到这话,似乎松了口气。然而,红八月的疯狂中受虐的却不是当权派,绝大多数是入了另册的无权者。父母想等运动后期有个结果再给亲戚们写信通报,和当时好多人一样,估计年底运动就差不多了。

母亲的二十三张大字报挂在单位食堂,我悄悄溜进去仔细看过,内容记得,签名也还大都记得。我甚至爬上一个办公室的窗台,偷看书写母亲大字报的情景。那位执笔抄写的年轻人二十年后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们喝酒时也共同回忆过运动初期的点点滴滴,他始终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写大字报那事。酒过数巡,他对母亲当年的委屈忿忿不平,我笑咪咪地继续喝酒。

亲戚们没有来信,也是这个原因,难以预后,看看再说。

还有的是因为红八月中已失去自由,一个做大学教师的叔叔就是这样的。他平时和同事们聊天,说陈独秀抗战期间流落四川江津,经常去县图书馆看书,我爷爷那时是图书馆馆长。运动来了,叔叔失去人身自由,被逼交代爷爷和陈独秀的关系。叔叔解释,这是读者和馆长的关系,没有更深的交往。运动操手们不甘心这样的交代。多年后,婶婶对我哭诉了那年八月,别说给远方的亲人写信了,就是妻子儿女也见不到。

月底某日下午,一墙之隔的厂区里口号声此起彼伏,听不清喊的什么?但听得出是在开批斗大会。厂区分东西两部,中间有天桥连接,桥下是家属大院。批斗大会结束后,把头带高帽子胸挂大纸牌的“牛鬼蛇神”押到天桥上示众,桥下孩子们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辱骂“牛鬼蛇神”。我在桥下忧心忡忡,生怕把母亲也押上来。还好,没有。

这时一个孩子替我从传达室捎回一封信,四川姨夫寄来的。我拆开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姨妈难产,险些丧命。

远远看到母亲回来,我迎上去递给她信,却发现她眼角有明显泪痕,她还没有看信啊!哭什么呢?母亲拉了我回家,关上门又哭。她告诉我,刚才她也被揪到台上陪斗了,还好,没有带高帽子。

看完姨夫的信,又抹了一把泪,还好,姨妈姨夫运动中没事儿。

母亲做完晚饭,又要去厂里参加运动,临走对我说,今晚去了万一回不来,要照顾好两个弟弟,厨房的炉灶要看好,别引发着火。

父亲在外地工程上,八月份没有信来,也不知那里运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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