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启功先生的打油诗

 zcm1944 2016-08-29
启功先生的打油诗
2016年08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世人皆知启功先生是书画大家,也是学问大家,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杰出的诗人。这也难怪,启功先生在书法上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以致掩盖住了他在别的方面的成就。其实,先生在古典诗词研究和创作上用力甚勤,成就斐然。他“从十几岁学作仄仄平平仄的句子开始”,一直到九十多岁高龄,七十多年间笔耕不辍。
  先生一生写下的诗词作品不计其数,结集问世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他生前出版的有《启功韵语》《启功絮语》《启功赘语》,还有以诗歌形式谈论书法艺术的《论书绝句》。其中《启功絮语》,以先生手写小楷影印,既免排字工人手植之误,又得欣赏先生书法风采,读字读诗,一举两得。《论书绝句》更以先生手书论书绝句一百首、论书札记二十余则以及历代书法名迹一百多幅制版精印,真是美不胜收,令人爱不释手。
  我之喜爱先生的诗,说白了,就是因为他的诗我能看懂。以我的愚见,启功先生的诗和他的人一样,大雅大俗,至俗至雅。启先生的雅,那是不消说的。学问大家,书界泰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但如果你有机会与他接触,你会发现,原来他也是一位俗人,跟我们一样的俗人,也有着跟我们一样的乐趣和烦恼。他说的都是大白话,从不掉书袋,还喜欢开一些“有伤小雅”的玩笑。可是当你跟他接触久了,深了,他那骨子里的“雅”就会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令你由衷地产生“高山仰止”的感觉。
  启先生的诗也是这样,诙谐幽默,明白如话。他巧妙地运用现代新词语、新典故以及俚语、俗语,形成了鲜明的个性特征。失眠、害病、吃烤鸭、挤公共汽车……我们在生活中都曾经亲历并习以为常的事,在他的笔下都能入诗,读起来那么亲切、有趣,令你忍俊不禁。“乘客纷纷一字排,巴头探脑费疑猜。东西南北车多少,不靠咱们这站台。坐不上,我活该。愿知究竟几时来。有人说得真精确,零点之前总会开。”(《鹧鸪天八首·乘公共交通车》之一)这样的经历,我们多少人都有过,可谁想过这也能入诗呢?有谁想过诗也可以这样写呢?
  启功先生为人幽默达观,反映在诗词中就是庄谐并出,他能把痛苦的生命体验变为轻松幽默的创作素材。先生晚年,多次因心脏病发作被送进医院抢救,有几次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单,可他本人却像没事人一样,醒来后就在病床上吟诗作赋。他的很多诗词都是以“生病”为题材的。1973年,他在住院期间,一口气以《就医》为题填了六首词,似乎把生病住院当成了一件乐事。一次,先生因颈椎病发作,去医院做“牵引”治疗。这般痛苦事,他却开心地喻为“上吊”,形神毕肖地写下《西江月》:“七节颈椎生刺,六斤铁饼拴牢。长绳牵系两三条。头上数根活套。虽不轻松愉快,略同锻炼晨操。《洗冤录》里每篇瞧。不见这般上吊。”
  然而,读者诸君千万不要以为启功先生当真“没心没肺”,只知道玩幽默搞噱头。启功先生的诗是需要慢慢品的。细细品味,你会发现,那些原本平常的事物,在他的笔下已具有了特别的意义。在你笑过之后,鼻子又忍不住发酸,甚至流下泪来。
  有一次启功突发心脏病送医院急救之际,忽然眉开眼笑,吓得医护人员以为他“神经错乱”。原来他在迷糊之中想起亡妻生前与他打赌,说她去世之后他一定会再找对象,而自己至今未再娶,已经彻底赢了,故而露出笑颜。事后启功据此写了一首长句《赌赢歌》,看似放浪不羁,实则心酸凄楚,字字皆血。再如那首著名的《自撰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用72个字概括了自己的一生。很多人把它看做自嘲之作,可我却视之为一篇辛酸的人生总结,每次读它,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在外人看来,先生一生功成名就,名满天下,应该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其实他历经坎坷和磨难,幼年丧父,中年丧母,晚年丧偶,心底有说不出的苦和痛。先生给人的,永远是幽默、快乐,其实他内心是沉重的、严肃的。这些在他的诗词中都有所体现。1993年6月22日上午,我去看他,他给我展示刚刚写完的一首诗《中宵不寐,倾箧数钱,凄然有作》,诗曰:“钞币倾来片片真。未亡人用不须焚。一家数米担忧惯,此日摊钱却厌频。酒酽花浓行已老,天高地厚报无门。吟成七字谁相和?付与寒空雁一群。”先生长夜无眠,怀念亲人,诗中真情流露,读来催人泪下。
  不过,启功先生并不将自己的诗称作诗,他以其一贯的幽默,名之曰“胡说”:“这些语言,可以美其名曰‘诗’。比较恰当,实应算是‘胡说’。”“我们这族人在古代曾被广义地称为‘胡人’,那么胡人后裔所说,当然不愧为胡说。即使特别优待称之为诗,也只是胡说的诗”(《启功韵语·自序》)。在《启功絮语·自序》中,先生更不讳言其俗:“但这册中的风格较前册每况愈下,像‘赌赢歌’等,实与‘数来宝’同调,比起从前用俚语入诗词,其俗更加数倍。”在别的场合,先生则多次自称其诗是“打油诗”。“蛇来笔下爬成字,油入诗中打作腔。自愧才庸无善恶,兢兢岂为计流芳。”(《启功韵语·失眠》)如今写格律诗的人如过江之鲫,有几个人敢于承认自己写的是“打油诗”?其实,“胡说”也好,“打油”也罢,一首诗能写得让人爱读,让人读懂,有什么不好的呢?难道非要写得佶屈聱牙、莫测高深、云山雾罩,让人不知所云,那才算是好诗吗?
 (摘自《三更有梦书当枕》(之二) 徐可著)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