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6-08-31 00:02 | 豆瓣：金遒 “要小心熊哦。” 这是温柔的美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我还记的当时的场景。晚上，美嘉半披着睡衣倚在门框上，眉眼带笑地看着我。“我走了哦。”我说，然后美嘉将背包递给我，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一样地说：“要小心熊哦。”因为笑得太可爱，长头发撇落进眼睛里，美嘉用手拢了一拢。在记忆里，美嘉背后充满纵深感的走廊都已经消失，只剩下淡淡的白光在满脸温柔笑意的美嘉背后闪烁。 那一次，从山上回来之后，我才知道美嘉因为煤气中毒而已经去世的消息。在家门口，同样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的方克搂了搂我的肩膀，我们身上都污迹斑斑。他拍了拍我的背，什么都没说。 “要是上一次……”我还没有说完，就被方克打断。 “不是你的错，”他说，然后再重复了一遍，“这不是你的错。总是有那么多意外。” 此刻，我们面前的小小的篝火跳动了起来，方克拨弄了一下树枝，火焰底下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这一点点的声音过后，又是山林里的一片寂静。包围着我们的是黑暗的山林。 在半年前，我和美嘉结婚，温柔而又美丽的美嘉。我们从来不争吵，做什么我们都让着对方。在每次我出去执行任务，在山上或者火场营救被困人员之前，美嘉一定会在门口送我离开，“要小心哦。”，她一直笑着送我出去。 有些话我跟方克说过很多次，方克是我的同事。“这不是你的错，”方克一直这么说，“谁会知道那天晚上你会要出去，而且一去一晚上，谁会知道那时候美嘉忘了关煤气？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出去，美嘉就不会死了。甚至她可能根本不会忘了关煤气。”我说。 “没有那么多如果。”方克摇摇头。 篝火再次跳动了一下，方克从旁边捡出几根干树枝加入了火焰。然后方克动作停了，整个人仿佛立刻禁止了一样。 “你听见了什么声音没有？”方克睁大眼睛看着远处的黑暗说。 我摇摇头，“怎么了？” 方克再继续听了一会，放松了下来。“没有。可能我有点累。”他说。 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方克，是我拉他一起来的。我永远无法平静地面对这件事，平静地想起，美嘉已经去世了。我怎么也无法真正地释怀。我可以说，我接受了，美嘉已经死了，但我不能用很平静的口吻这么说。 现在我们竟然来到这座山上，而且是被困在这座山上，连我都有点吃惊。我对方克说，我们去爬山吗？他问我去哪里爬山，我说就是上次我们执行营救任务的那座山。方克有些吃惊，但是他还是答应我了，什么也没有多说。这就是我们上次执行任务的那座山。在我们执行任务的那天晚上，美嘉死了。 现在我们谁也不说话。要保持安静。因为现在这座山上是有熊的。 “要小心熊哦。” 这是温柔的美嘉最后对我说的话。 在以前，美嘉喜欢睡觉前读一会儿书，有时候读给我听。我在浴室里刷牙的时候，美嘉就很大声很慢地读出来。我记得有一回，她用很轻柔的声音读了一个熊的故事。 大概……那是说的一个人在山上被熊追着的故事。他在前面跑，熊在后面追。这其实是一个很短的过程，最多也只是一分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被熊追上，要么他甩掉了熊。 但是那个人玩弄了一个伎俩。追赶的时间被延长了。 “抱歉，我没有听懂。”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说。 “嗯，没有关系，”美嘉温柔地说，“不重要。嗳，这个是真的吗？我听说，只要不出声音，熊发现不了你。” “嗯？怎么了？”我说。 “没怎么，就是我看到的……然后问一下你。”美嘉说。 小小篝火被风吹得倒向一边，风把帐篷吹得呼啦啦作响。方克警惕的望向另一个方向的山林深处。他保持僵直的动作望了很久。 “怎么了？”我说。 “嘘……”方克说。他静静听了一会，慢慢松弛下来。 “对不起，”我说。 “别说这种话，”方克说，“等到天亮就好了。然后我们就可以下山了。” “我不应该这个时候上来。也不应该把你也一起拉上来。”我说。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方克说，“如果我不来，你一个人也会来的。你那时候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 “如果有熊呢？” 方克转了转头。“不会的。”他又低下了头说。 “我说如果呢。”我说。 “没那么多如果的，”方克说，“如果有，那也只能是我们运气不好。”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这是以前美嘉跟我说过的话。温柔的美嘉什么都不在意，她总是能安慰好她自己，也包括我。“我们可以认为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其实当你遇到不幸的时候，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想呢？”美嘉说，“其实只是整个世界都走了好运而已。” 在美嘉死了之后，我也想过这段话。美嘉死了，只是整个世界都侥幸活了下来而已。世界本来就应该在那个时候毁灭掉的。 “做不到，我做不到这么说服我自己。”那天晚上我在茶楼里喝醉了酒，对着方克这么哭着说。 如果一切事情都有原因的话，那么我和美嘉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我们很自然的觉得我们只是渺渺众生中的微不足道的一员，我们的悲伤并不被世界所看重，甚至连知晓都不会。 但是万一不是呢？ 就像我们以为是我们爬上了这座山，在太阳落下之前我们迷路了。我们被困在了这座山上。 但是万一不是呢？是山本身把我们招揽到了山上。 思维能改变一个人的模样。这也是美嘉曾经对我说过的。“我们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呢？”美嘉说，“我刚刚在看这本书，这里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它说，是因为我们这样思考，所以我们长成了这个样子：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因为我们有着触摸感受这个世界的渴望，有交流的渴望，同时我们还有对于对称和平衡的美学欣赏。所以我们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从浴室里出来。“为什么不是我们先变成了这个样子，然后思维适应了它呢？”我笑着说。 “也对，”美嘉想想说，“不过，我还是认为，这两者都是对的。” 如果我们真的发自内心的认为，是山向我们招手，让我们鬼使神差留在了这里，而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那又会怎么样呢？我们能听见山一直以来想对我们说的话吗？ 啪。方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别走神了，”方克说，“提高一下警惕。” “怎么了？”我说。 “我听见了什么声音。”方克说。 是山的声音吗？我听见树叶在摇动，远处的黑暗仿佛在发出呢喃。 或者是我在胡思乱想。 天快亮了。从树叶间的间隙可以看到微微的光。看到这么一丝光亮，一夜没睡的方克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眼睛里都是血丝，头沉得快抬不起来。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跑！”方克说。 方克一把跳过面前已经熄灭的篝火，一脚踩空，一直顺着山势往下滚去。在我还没有缓过神来之前，我就已经看见那只熊的黑影：棕黑色的皮毛，庞大的身躯，快速移动之中很难看清楚面庞。 我开始跑，它开始追。这只会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结果也只会有两个，要么它追上我，要么我甩掉了它。 但是如果结果还没来呢？ 在那一刻，我全身心投入地想起了美嘉，想起了我们过往种种快乐的时光，想起了我之前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的片段。每一个片段都在同一时刻展现。 在那一刻，我和熊都静止了。 而我们脚下的世界正在飞速地向后流去。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