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儿要在澳大利亚读三年高中，还要读四年本科，可能还要读三年硕士甚至三年博士，将来是否回国也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看来，牵挂注定要成为我下半生的一种情绪常态。 ....................................... 一、 哦，我是住在北半球。那天，在上海浦东机场，我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朋友开车，把我们一家三口从上海火车站转运到上海浦东机场。女儿刚从中考考场下来，将从这里出发，独自一人飞往位于南半球的墨尔本求学。 此前好几个月，我常常失眠。失眠的夜晚很麻烦，头脑昏沉，书也看不进去，抽支烟得跑到门外，走来走去还担心吵醒老婆女儿。有几个晚上，我在凌晨二三点开着车，跑到办公室，喝茶、抽烟，把中介提供的、至少有近两万字的“出国留学指南”研究了一遍又一遍。 深夜的浦东机场灯光亮堂，旅客渐稀，留下值班的工作人员神情疲惫。时近半夜，女儿要过安检了。她拖着一只深色行李箱，斜背着一个小包，走过安检口，没有回头，像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一样神态轻松。15岁，女儿的情绪已经不容易把握。此时此刻，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意识到此行目的地是8000多公里之外的另一个国家了吗？她心里有没有一丝恐惧与离愁？ 女儿出发的前一段时间，我为她的手机花费了大量心思。从她进入安检口到她抵达寄宿家庭之前的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她是完全失控的。唯一的联系工具是手机。这部手机就像风筝放飞之后的那根线，我要确保这根线没有任何问题。关注之后才知道，在国内选择什么样的手机、什么样的网络才能保证在墨尔本机场百分之百可以通话，这个问题还挺复杂。 我去了三次电信、移动的营业厅，一次次领号排队咨询，又请教了在澳大利亚生活过的朋友、请教了资深的出境游导游朋友，最后辗转找到通讯方面一个很优秀的专家，才算大体弄明白，并给女儿配置了新的手机与网络。 女儿此行坐的是东航的飞机，我居然通过一个东航的前机长朋友，辗转找到了女儿所乘航班的机长。短信来去几回，机长承诺将对女儿给予关照。 女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安检通道的尽头。我和老婆长时间站在安检口，眼光无处着落，心里满是落寞。 我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对40来岁的夫妻。男人长时间望着安检通道尽头，女人拿着手机，低头专注地发着信息。两人的神情跟我们一样，是那么明显的落寞。我可以确定，他们的孩子，应该在我们的女儿之前，也通过了这个安检口，去往异国他乡留学。 还好，没有人哭。 二、 在女儿的问题上，好几次我感到困惑。这种困惑在16年前就发生过。当时，我并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心理准备。我能给孩子提供健康的食品吗？能给孩子提供清新的空气吗？能给孩子提供科学并且相对宽松的教育环境吗？我问自己。回答都是否定的。于是，我不敢要孩子。 可是，老婆随着年龄渐长，她开始喜欢别人的孩子，后来发展到不可收拾，有一次她告诉我，楼下那个小餐厅小老板有个才几个月大的女儿，太可爱了，她几次想把她偷走。那婴儿我很熟悉，整天拖着鼻涕，实在谈不上可爱。我得出的结论是，老婆开始母爱泛滥了，她必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也是她的基本权利。 直到送女儿到机场，我仍在困惑，把15岁的独生女儿单独放飞到异国求学，是不是做得对？ 可能与我跟老婆都学文有关，女儿从小偏科，虽然从小学到初中上了不少补习班，也花了不少钱，但评估下来考上重点高中并无把握。她从小自律、上进甚至要强，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妈妈了解到，西方一些中学的升学机制，为偏科学生提供了进入理想大学的更大可能。于是，妈妈怂恿、女儿强烈要求、我最后妥协，我们启动了女儿初中毕业后前往墨尔本读高中的申请程序。选择墨尔本，是因为她的表姐一年前去那里读硕士了，那是我们在海外的唯一近亲。 三、 两个月前的一天，我收到中介发来的一份邮件，那个我见过几次的瘦高姑娘用兴奋的语气告诉我，女儿的留学签证下来了，她被墨尔本的一所挺不错的中学录取。 当晚，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儿时，她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自打进入初中二年级，迎战中考的决战就打响了，她每天早晨6点起床，直到晚上11点左右睡觉，一直在上课、上补习班、做无数的试卷，情绪明显受到影响，有时候跟她说话也爱理不理。这晚，她的情绪明显好起来，还跟我们讲了一个笑话。 但是我失眠了。卧室里有个地球仪，放了多年，全家人一直视若无物。深更半夜我把它搬出来，擦掉上面的灰尘，放到台灯下，戴上老花眼镜慢慢看。找到中国，找到南京，然后一直往南通过赤道找到澳大利亚，这很容易。可是墨尔本很难找，我大概用了三四钟才找到，在澳大利亚最南面偏东一点点的大洋边，极小的几个字。 我用手机百度：“从南京到墨尔本多少公里？”百度回答：“8000多公里。” 我走到门外，点燃一支烟，望着天空，头脑里搜索着形容8000多公里很远很远的中文句子，似乎没有。“千里迢迢”、“八千里路云和月”、“万里之遥”……好像就这些了。 四、 女儿乘坐的飞机晚点了，起飞时间从零时15分延迟到凌晨2时。女儿一个人待在候机室里开始犯困，我们在安检口外来回走动，不断给她打电话、发微信，提醒她坚持住，别睡着。 无聊复惆怅，我想起父亲。近40年前，湖北省向阳村的初中部因为生源不足，被撤消了，我们初一班的所有学生被安排到邻近的谭家村继续上学。父亲认为谭家村的教育质量不好，可能误我一生，他放下身段，去请一位亲戚帮忙，把我安排进黄山头镇中学上学。 当时我也是15岁，很懵懂很叛逆，当父亲把他好不容易办妥的事情告诉我时，我说“我不去”，理由是我只有一条长裤。记得父亲当时就火了，说了一大通“你只能跟人比成绩，不能跟人比消费”之类的话，父子俩大吵一架。后来，父子各让一步，父亲答应想办法给我再做一条长裤，我同意去黄山头上学。后来的事实证明，去黄山头上学可能是父亲一生中做过的最英明决策，否则我可能至今仍在向阳村种地。 很遗憾，当我越来越懂得父亲的心思时，他已离开这个世界。有时候，我有了好的香烟，或者酒，就会想起来他来，可是他已无法享受。 五、 女儿平安着陆的消息是当日下午传来的。我们一家三口与她表姐一家三口共有一个微信群，当天，她表姐去机场接机，接到了，表姐第一时间给女儿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照片上， 女儿还是一副淡定的表情。 面对平安的消息，我似乎并没有真正开心起来。女儿要在澳大利亚读三年高中，还要读四年本科，可能还要读三年硕士甚至三年博士，将来是否回国也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看来，牵挂注定要成为我下半生的一种情绪常态。未来那么多年，时时刻刻，如果我不能克制住总是想着另一个人是否平安，就很麻烦。 有朋友曾告诉我，南外的大多数孩子中学毕业都出国了，他们的爸妈建起一个个家长群。在群里，一个个妈妈长期情绪不佳，精神健康堪忧。 女儿刚出国没几天，我的生日到了，我主动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今天是爸爸的生日，爸爸52周岁了。祝我健康吧，只有我健康，才能保障你未来近十年的留学费用。同时，祝福我的女儿平安开心吧，只有我的女儿平安开心，我才生日快乐、天天快乐！”女儿放学后回了一条微信：“祝爸爸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呵呵，一点点走心的痕迹都没有。 给女儿发这条微信时，想起南京另一个妈妈的故事。那位妈妈把自己的独生儿子送到美国留学了，儿子几度打电话回来，告诉妈妈他在那边遇到的种种烦心事。最初，那个妈妈心疼不已，反复劝慰。 一次，儿子又打电话来，对一件很小的事抱怨个没完没了，这个妈妈终于忍不住，电话中冲儿子喊：“儿子你知道吗？你爸妈早已人到中年，为给你挣出昂贵的学费，每天从早到晚拼命工作，不能生病不能死，你也学会自己承担一些吧……” “不能生病不能死”，这句话，确系中产家庭留守家长心态的真实写照。 转载自公众号“幺蛾子５”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