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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告别:大限来临该做什么

 渐近故乡时 2016-09-01


无论是由于年龄还是健康不佳所致,随着能力的衰退,要使老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往往需要警惕认为医学干预必不可少的想法,抵制干预、修复和控制的冲动。不难理解,这种思想对于病人有多么重要——他们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可能遭遇死亡。但这也引出了一个艰难的问题:什么时候应该努力医治,什么时候应该放弃治疗?


萨拉·莫诺波利患肺癌将不久于世的时候,她才34岁,正怀着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已经怀孕39周,当医生把检验结果告诉她时,她正和她丈夫里奇及父母坐在一起。妇产科医生没有谈预后——她会请肿瘤科医生跟她谈,但是萨拉吓坏了。她的妈妈接着哭了,因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死于肺癌。


医生们想马上开始治疗,这意味着要实施引产手术把胎儿取出来。因此萨拉在第二天进行了引产手术,宝宝很健康。在第三天,萨拉做了血液检查和全身扫描。肿瘤科医生跟她和她的家人一起讨论检查结果。医生解释说她患的是从左肺开始的非小细胞性肺癌,属于晚期,已经不能手术了。但是有几套化疗方案可供选择,特别是一种叫厄洛替尼的药,专门针对女性非吸烟肺癌患者体内发现的一种常见的基因突变。但85%的患者对这种药物有反应,就像马尔库克斯说的:“有些反应可能是长期的。”“反应”“长期”这样的词给恐怖的事实抹上了一丝鼓舞人心的亮色。



 

这种程度的肺癌已是不治之症。即便是化疗,平均存活期大约也只有一年。


但是,在这个时候,给萨拉和里奇讲这些好像太残酷,也没有意义。看着睡在床边婴儿床里的薇薇安,他们想极力显得乐观些,他们想尽力“积极应对”诊断结果。


于是,萨拉开始服用厄洛替尼。这种药引起了痒痒的、粉刺似的脸部皮疹,还带来一种麻木的疲惫感。她还经历了一次用针抽取肺部周围液体的过程,但是液体不断产生,抽取液体的痛苦过程必须不断重复。于是,一位胸外科医生在她胸腔里面植入了一根永久性的小管子,任何时候只要液体积累到一定量,影响到了呼吸,她就可以扭开活塞,进行引流。生完孩子三个星期后,她得了肺栓塞——肺动脉里形成了血凝块,情况非常危险,但这在癌症病人中并不鲜见。她因为严重气短而再次入院,医生给她用了血液稀释剂。然后,检查结果显示,她的癌细胞里没有厄洛替尼针对的突变。当马尔库克斯告诉萨拉药没有效果的时候,她对这个消息产生了剧烈的身体反应,在讨论的中途就冲进了卫生间,闩上门,在里面猛烈腹泻起来。



肿瘤医生推荐了另一种更标准的化疗方案,使用卡波铂和紫杉醇这两种药。但是紫杉醇引发了极其严重的、几乎导致崩溃的过敏反应,于是他给她换成了卡波铂结合吉西他滨。他说,用这种疗法的病人,响应率相当高。


那年夏天的其余时间,萨拉和孩子、丈夫,以及父母一起住在家里。她喜欢当妈妈的感觉。在化疗周期中间,她开始试着恢复自己的生活。


但化疗失败了。虽然研究表明化疗可以显著延长一些病人的存活期,但实际上,只有小部分人效果显著,而且它平均只能延长两个月的生命——这些病人跟萨拉不一样,他们对一线化疗是有反应的。


她努力让自己从容接受一次次的打击和各种副作用。她天性积极乐观,并努力保持自己的乐观精神。然而,她的病情一点点地加重——越来越精疲力竭,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好像老了几十岁,她的大限快到了。



这是萨拉故事向我们提出一个艰难问题的时刻,这是生活在现代医学时代的每个人都面对的问题:这时候,我们希望萨拉和她的医生怎么办?或者,换一种问法,如果你患上了转移性癌症,或者任何相似的晚期、不可治愈的疾病,你希望你的医生怎么办?


近年来,由于花费的原因,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关注。卫生保健费用的飙升已经成为多数老龄化国家长期支付能力的最大威胁,其中不可治愈的疾病占了很大的部分。在美国,25% 医疗保险费用花在5%生命处于最后一年的病人身上,其中大部分的钱用在了最后几个月没有任何明显作用的治疗上。在这方面,美国经常被认为匪夷所思,但好像并非如此。来自其他国家的数据相对有限,但是在有数据的地方,例如荷兰和瑞士,结果同美国很相似。


癌症这类疾病的开支几乎遵循一种特定的模式。在进行癌症治疗的初期,花费很高,之后,如果一切顺利,花销会逐渐减少。例如,2011 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在诊断的第一年,乳腺癌患者的就医开销估计平均为28000美元,其中大部分用于最初的诊断检验、手术,以及必要情况下的放疗和化疗。 其后,开支降到一年2000 美元。而对于致命性癌症患者,开支曲线呈U 形,晚期费用再次上升——转移性乳腺癌患者生命最后一年的平均支出为94 000 美元。在以每月12000美元的化疗、每天4000美元的加强护理、每小时7000 美元的手术延缓死亡方面,我们的医疗系统表现得相当出色。



但最终,死亡还是不期而至,却没有几个人懂得什么时候停止治疗最为理想。


在我同当班的重症监护医生交谈时她阴郁地说:“我是在管理一个装满垂死病人的仓库。”监护室的10个病人中,只有两个有可能离开医院一小段时间。其中一位生命垂危的80 岁的女病人,她患的是不可逆转的充血性心力衰竭,这是她三个星期内第二次进监护室,药物已使她失忆,全身大部分自然的腔孔和几处人工腔孔都插上了管子。还有一位70 岁的老妇人,她的癌症已经转移到肺脏和骨头,她还患了只在疾病最后阶段才会发生的真菌性肺炎。她原本想要放弃治疗,但是在她的肿瘤医生的劝说下,她改变了想法,决定采用呼吸机和抗生素。还有一位80 多岁的女士患了末期呼吸衰竭和肾衰竭,她已经入住监护室两周了。她丈夫在病了很长时间后已经过世,死前使用了饲管,做过气管造口术。她说过她不希望那样的死法,但是她的子女不让她走,要求医生采取各种措施:永久性气管造口术、饲管、透析导管。所以,这会儿她躺在那里,身体连接着那些泵,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这些病人都早已知道自己病入膏肓。然而他们,连同他们的家人,都没有为最后的阶段做好准备。


“关于病人在生命终点的期望,我们同他们的交谈比他们之前对此问题的全部交谈都多得多,”我的朋友说,“但问题是,已经太晚了。”


2008 年,美国全国抗癌协会(Coping With Cancer)发表的研究表明,使用机械呼吸机、电除颤、胸外按压,或者在临死之前入住监护室的末期癌症患者,其生命最后一周的质量比不接受这些干预措施的病人差很多。而且,在去世之后6 周,他们的照料者患严重抑郁的可能性大了三倍。对大多数人来说,因为不治之症而在监护室度过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全是一种错误。你躺在那里,戴着呼吸机,每一个器官都已停止运转,你的心智摇摆于谵妄之间,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可能生前都无法离开这个暂借的、灯火通明的地方。大限到来之时,你没有机会说“再见”“别难过”“我很抱歉”或者“我爱你”。



除了单纯地延长生命之外,重病患者还有其他的优先考虑事项。调查发现,他们的主要关切包括避免痛苦、加强与家人和朋友的联系、意识清醒、不成为他人的负担,以及实现其生命具有完整性的感觉。我们的技术性医疗体系完全不能满足这些需求,而这种错误的代价远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因此,问题不是我们如何能够承担这个系统的开支,而是怎样建立一个系统,能够在人们生命终结之时,帮助他们实现其最重要的愿望。


      ——本文摘编自阿图·葛文德《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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