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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04 21:01 | 豆瓣：远子 昨天下午雨停之后，几个朋友来我家喝酒。喝到一半，雨又下了起来，雨水结结实实地打在建筑物上，撞击声很大，像是在与整座城市作战。大家忽然都陷入了沉默，一直在一旁哼歌的小经也停了下来。他们像是事先商量好来我家听雨的一样。大家都说没胃口，点的外卖只吃了一小半。夜里雨停的时候，他们就都走了。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饿得不行，就把昨天的剩菜热了热，很难吃，便打开一瓶啤酒，就着酒往下咽。屋子里有些闷热，电风扇在我面前不知疲倦摇头。两只苍蝇在我身边飞来飞去，刚赶走一只，另一只又落了下来。满屋子都是散场后的悲凉气氛，正准备继续沉沦下去的时候，一个叫小马的朋友忽然发来信息，问我去不去他家喝酒。我说：喝。 他家离我的住处很远，我洗完头就出门了。同一路公交车司机错车时，总是会相视一笑。在那一刻的笑容里，有着孩子气式的天真，就好像两个人开着的是玩具车一样。这是城市里少有的童真时刻。忽然又下起了大雨，被街道分开的人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就大声呼喊起来，叫声很快被雨水所吞噬，我只能看到他们张大的嘴。乘客们也将头从电子屏幕上抬起来，望向窗外。在雨水的影响下，他们的眼睛似乎都是水汪汪的。车辆堵住了，街上又开始有积水了，雨水是此刻唯一流动的物体。 我提前下了公交车，打算改坐地铁过去。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周了，但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所以我没有带伞。等我冒雨冲到地铁站时，才发现雨水灌了进去，站门已经锁了。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见小经提着湿漉漉的裙子，迈过积水向我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从你家出来坐地铁，下地铁后想上厕所，谁知道在里面睡着了，水漫到膝盖才醒过来。幸亏我会游泳，我从底下游上来的……” “你也没喝多少啊，居然能睡这么久……不过，你这个经历太传奇了，很值得一写。” “你够了！快帮我叫人来开门啊，我手机进水开不了机。” 我打了110，但是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有人过来。小经说她昨天看新闻上讲，城南郊外有几座村庄被淹了，死了不少人，村民怀疑政府开闸泄洪没有提前通知，就堵住了进城的高速公路，估计警察都过去维持秩序了。她说她又饿又冷，让我想想办法。我决定把锁撬开。 我到附近的五金店买了一个锤子，开始“叮叮咣咣”地凿锁。这暴戾的声音让我的雄性激素上升，我忽然觉得是一个盖世英雄，只身来到监狱，正在解救被诬陷的政治犯，便越锤越起劲。结果，一不小心砸开了手指，鲜血直流。所幸，门终于开了。 小经说她家就在附近，让我去包扎一下伤口再走。我说小马叫我去他家喝酒，你喝不喝。她说：喝。 我们打着她的花伞，往她家里走。路上的积水已经很深了，行人挽起裤管，艰难地走在雨中。有一只黑猫漂在两只麻雀后面，看上去它还像生前一样在追逐着鸟儿。小经说，她很久没有听过鸟叫了。 淋雨的路人纷纷朝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但其实雨伞已经无法抵挡这种强度的雨水了。只走了一小段路，我的衣服便已经湿透。进屋后小经说她要先洗个澡。我说好，不着急。我脱下上衣，把水拧掉，再拿她的吹风机一点点吹干。她的房间很空旷，墙角堆着几个大件行李，像是随时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洗完澡出来，小经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板药片，从中抠出一粒生吞了下去。她说她不想去小马家了，她想睡觉。我说好，你睡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 “小马每次喝完酒都喜欢讲他的童年。他的童年太美好了，好像永远都讲不完。他讲他们游到河对岸去偷西瓜，一人抱着一个西瓜排着队从河底走回来。他们用拳头砸开西瓜，狼吞虎咽，任凭西瓜汁在胸口流淌。又用那西瓜汁作道具，表演中枪倒地。他们用蚯蚓钓小鱼，用小鱼钓龙虾，用龙虾去吓小鸡，用小鸡去斗麻雀。他们上山，他们下河，他们光着脚四处闯祸，无所畏惧，每一天都那么漫长而美好，整个世界好像都是他们的。” “农村的孩子不都经历过这些吗？有什么好羡慕的。再说，你别忘了，他是写诗的，很多画面都是他想象出来的。”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我就没有经历过。” “哦，对，因为你是女孩。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是姑娘了。” “不对，因为我们现在的生活……” 她说着说着就躺到床上去了。我看了一眼她刚喝下的药，是安眠药。我给她盖上被子，被她一脚踹开。她说：热。我又去衣柜里翻出一条薄被子给她，她才面带微笑沉沉地睡去。她的头发上冒着热气，像一座起雾的森林。 看到被子上的血，我才想起我手上的伤。我打开她的床头柜，发现里面摆满了药，但是没有创可贴。我就拿透明胶带缠住了伤口。我走到窗口察看雨量，雨好像变小一点了。我看到对面公寓楼有人躲在窗帘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我拿起她的花伞，出了门。 有两个老人站在楼梯间的入口处，佝偻着身子，一脸无辜地望着外面的大雨。 “好多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 “是啊，上一次还是在1966年。” 他们叹着气。其中的一位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串佛珠，缓缓套到手臂上。天快黑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氛，似乎又有什么不可能让我们知道的大事要发生了。 雨越下越大了，离小马家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回到主路上去打车。地势低的地方，水位已经及腰了。我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掉进下水道里。城市并没有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变得干净起来，反而显得越发阴郁了。水还在不停往上扩张，像是在试图通用这种方式重回天空。天空从来没有如此饱满过，雨水已经成功占领了每一个空白处。 一个小女孩在电话亭里躲雨，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像是注视着一口移动的棺木。我走过去，把手里的伞送给了她。我已经不需要伞了，我需要的是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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