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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天仙子君的哲理诗和理趣诗
程菊仙
本文所谈的“诗”，是广义的传统的诗，包括词和散曲。哲理诗与理趣诗不是同一个概念。哲理诗主要用来阐发某种人生哲理，其表达方式主要是议论；理趣诗只是诗中蕴含有某种人生哲理或某种领悟，其表现手法主要是写景、叙事和抒情。哲理诗是诗人有意说理，它要告诉读者什么；理趣诗是诗人无意说理，为读者自己的领悟。本文就天仙子君的哲理诗和理趣诗浅作剖析，以期有助于为当代诗坛研究。
哲理诗要将哲学的抽象道理含蕴于鲜明的艺术形象之中。一般来说，这种诗篇幅不宜过长，要求内容深沉浑厚、含蓄、隽永。莫说是狭义的诗，古人即便是含有哲理的文、词、曲，也都是借助形象说理，而不是干巴巴的说教。现举和笔者所居地黄州有关的文、词、曲各一，来说明这一现象。苏轼在黄州写的《前赤壁赋》，作者通过叙事、写景、抒情，深入浅出地说明了事物具有变与不变两重性的道理。苏轼写在黄州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是通过“沙湖道中遇雨”这件小事儿，表现自己无喜无悲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元代冯子振的小令《鹦鹉曲·赤壁怀古》，对诸葛亮采取了非议的态度。末尾两句“彻如今话说渔樵，算也是英雄了处”，表现出了他的消极的处世哲学。哲理诗就更直接了，如苏轼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很明显，这首绝句是借景说理，指出观察问题应客观全面，如果主观片面，就得不出正确的结论。
天仙子君的哲理诗，步武前人，多有对于人生，对于处世的感叹。这类诗作，作者通过某种事物，有意说理。如《吐鲁番坎儿井感赋》：
天山深处白茫茫，融雪潜身万古藏。一自人工开凿后，便来尘世感炎凉。
坎儿井是荒漠地区一特殊的灌溉系统，是用于截取地下潜水来进行农田灌溉和居民用水的工程。吐鲁番盆地北部的博格达山和西部的喀拉乌成山，春夏时节有大量积雪和雨水流下山谷，潜入戈壁滩下。人们利用山的坡度，巧妙地创造了坎儿井。坎儿井不因炎热、狂风而使水分大量蒸发，保证了自流灌溉。古今诗人见到坎儿井，无不歌颂这项伟大的工程。如清代萧雄《西疆杂述诗·吐鲁番》云：“道出行回火焰山，高昌城郭胜连环。疏泉穴地分浇灌，禾黍盈盈万顷间。”天仙子君却另辟蹊径，道是清澈晶莹的白雪，融化后潜入地下，随着坎儿井的开发，来到人间，感受炎凉。“炎凉”一词，有多种义项，除本意外，还有“人情势利，反复无常”的意思。这里，作者不乏自身的人生感受和对社会不良现象的批判。如果不被不良世风污染，那么坚守节操是极其重要的。天仙子君《三亚浴神泉》：“敢向吟朋夸自身，今宵一水洗风尘。心无污垢手脚净，本是世间清白人。”此处“清白”一词，也是一语双关。诗的哲理是说：要想做个“世间清白人”，必须是心地纯正，手脚干净。“手脚”一词，也有多个义项，除本意外，还有“企图达到某种目的而暗中采取的行动”的意思。这里的“手脚净”实则为“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陈毅语）的注脚。
天仙子君的有些咏物诗，读者理解它的弦外之音，明白其中的哲理。如《乌鲁木齐老满城内遍载苹果树，花开时赋》：“让他飞雪一时狂，春尽方闻满树香。结果清秋倘回味，百花几个敢张扬！”写的是“不争春”的苹果花，虽然开花晚，但是果实硕大，“清秋”结果之时，百花岂能比肩？它在告诉人们：真正能做出大事的，事先并不张扬。《六月十五日夜见流星，余儿时呼为贼星者也》：“身亡换得瞬间明，尘世无端惹贼名。费尽天心人不解，云中空发断肠声。”写为追求光明而“身亡”的流星，却不被人理解，长落骂名。无论古今，人世间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它在告诉人们：被误解的事情经常发生，对于人生，自己尽心就是了。《扬州冬日个园观竹有感》：“不知冷暖不凋零，每遇风头试一争。但为人夸好颜色，便教枝叶累终生。”古今诗作，多以竹子为“正面形象”，这里却对竹子给予讽刺。它在告诉人们：不要为了虚伪的名声，不合时宜地出风头，使负面影响拖累终生。作者在咏物诗中，多有将历代所歌咏的动植物，“反其意而用之”者，如《丹顶鹤》：“鹤算孤高未见真，虚声千里到青云。但凭一顶红帽子，便向家禽夸立群。”作者巧妙地利用仙鹤的“丹顶”，讽刺那些有着某种头衔而虚张声势，脱离群众的人。再如《春蚕》：“借得春风暖，小虫求一伸。私心为覆裸，张口自缠身。无骨媚人软，换皮夸己纯。丝多竟何用，挂向有钱人。”这首五律，作者讽刺那些包装自己，变换身份，卖身投靠向有钱有势的小人。真是如见其形，如闻其声。个中哲理，读者自能领会。
天仙子君的词、曲，也能告诉读者某种道理。如《水调歌头·游泳馆感赋》：
俗事安排了，又向碧波中。也随轻健男女，袒裸敞心胸。不打官腔套话，不见朱唇丹脸，不辨富和穷。除却满头雪，我与众人同。 童年胆，书生气，未尘封。幸无冠带拘束，身手自从容。揩净昏花老眼，看准澄明泳道，直似在苍穹。只恐出门去，名利各匆匆。
步入老年的作者也去游泳，除了满头白发，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大家身上没有“冠带”的区别，没有官场的虚伪，没有假面的化妆，没有财产的贫富。脱去衣服，大家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是“只恐出门去”，游泳场外又是一个争名夺利的世界。这等说理是何等的深刻！当然，作者只是突出其重点，游泳场外真正“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者，也还是大有人在！《[双调]水仙子·过湘子桥》：“蓝关相送入诗章，从此民间乱化妆。官桥架在韩江上，倚青山烟水茫茫。做神仙这孙子大大沾光，谁承想，姓字香，到了潮阳。”潮州城东门外的“湘子桥”是广济桥的俗称。宋代创建的桥梁和唐朝韩愈、韩湘子没有任何关系。因为贬到潮阳的韩愈有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提到了侄孙韩湘。这韩湘又混入了“八仙”，所以“做神仙这孙子大大沾光”，以致以其名命桥。在口语中“孙子”是詈词，作者以散曲直率明快的特点，道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丑恶的社会现象。
天仙子君哲理诗超越前人者，在于将这类诗作由感慨人生扩大到整个社会，对诸多的社会不良现象予以讽刺和批判。请看《庐山黄崖瀑布》：“何年天降劈嵯峨，不尽雷声走涧阿。说与玉皇当治漏，银河只恐水无多。”这里的黄崖瀑布，据考证就是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望庐山瀑布》）的“日照香炉生紫烟”的瀑布。作者更进一层，说是“银河落九天”后，“银河只恐水无多”了。但是作者的本意是在说理，关键在于“说与玉皇当治漏”一句上，这使我们不能不和“反腐倡廉”联系在一起。作者此诗作于1991年，天仙子君的前瞻性于斯可见。再看《乘索道上三清山感赋》：“果然一步可登天，我为高升彼为钱。从此悬空难自主，由人操纵暗中牵。”这首七绝，由“我”乘索道，想到“高升”，想到社会上“行贿”和“受贿”的过程。倘是完成这个过程，“高升”者必然为人所制。这是作者2003年的作品，可见作者对于腐败现象早已横梗胸中。
对于高高在上，不管群众死活的官员，作者给予无情辛辣的讽刺。如作于1996年的《乐山大佛》：“脚踏三江岁月闲，手头宽绰惹人攀。也无心肺也无骨，不倒原来有靠山。”是说有些官员，智无四两，肉重千斤，无心无肺，软骨谄媚，无所作为，凭借靠山，不管下层百姓的死活。作于1996年《登峨眉金顶游华藏寺遇雾》：“云雾茫茫隔地天，我来高处不胜寒。普贤端坐享香火，不见人间行路难。”有些官员，享受着国家的“俸禄”，“端坐”无为，看不到老百姓生计的艰难。作于2005年的《登东方明珠电视塔》：“爬上高层又一层，晴空红日尽光明。双眸下望苍茫里，不见人间有不平。”是说有些官员，高高在上，见到的只是一片“光明”，看不到人世间的贫富不均。另外，作者对于不甘寂寞，不能坚持操守的知识分子，也给予讽刺和谴责。作于2001年的《雁荡山观大龙湫》：“欲看星河须仰头，天波无语自千秋。人间略现花花样，不耐清寒便下流。”有些知识分子，耐不住“清寒”，经不起金钱和美色的诱惑，误入歧途，沦为“下流”。
天仙子君对于社会的不良现象，有过迷惘，有过苦恼，有过自嘲。下面三首七绝就是表现这种情绪的。通过“清波”、“老花镜”、“石林”，作者把道理讲得非常清楚：
上下晴光共雪山，鹰衔云影逐轻船。人间颠倒寻常事，彼在清波我在天。（《泛舟布伦托海》）
高悬明镜我惊呼，字里行间辨有无。世事岂能浑到此，用真眼看便糊涂？（《初戴老花镜自嘲》）
处处无门处处门，通幽曲径费精神。平生不会弯弯绕，自是前程碰壁人。（《游路南石林》）
是非颠倒，真假莫辨，不会搞歪门邪道的人处处碰壁。世间的丑恶现象，总是暂时的，随着时代的步伐，定被清除。党和人民一旦“动真格的”，它们就要逃之夭夭。天仙子君《赠乌鲁木齐河东污水处理厂》一首七绝，给予“世间污秽”以当头棒喝：
毕竟诸君手段高，但凭科技壮新潮。世间污秽知多少，顺水开溜岂可饶！
读者不难看出作者的真意：在“新潮”时代，在党纪国法面前，任何丑恶现象，必定得道严惩，“顺水开溜”是办不到的。
在社会主义的中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清廉自守，不计较个人的地位高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心中装着人民群众的好干部，还是大多数。天仙子君的七绝《咏电梯》就是这样的一首哲理诗：
不言辛苦不言忙，轨道遵循日月长。但使胸中群众在，高低上下又何妨！
作者通过电梯所要歌颂什么人，读者自能心领神会。
下面再看看天仙子君的理趣诗。“趣”这个东西，“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明袁宏道《叙陈正甫会心集》），袁宏道是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倒是清史震林为“趣”下了一个定义，说是：“趣者，生气与灵机也”（《华阳散稿序）。简单地说，“趣”就是诗作中特有的生机和灵气，是一种使人愉快、使人感到有意思的兴味，是一种审美境界。那么，又何为“理趣”呢？理趣是指诗中蕴含某种人生哲理，读者也能从中得到某种人生的感悟。
唐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的颈联“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其原意借“沉舟”和“病树”感叹自己屡遭贬谪、老病侵袭，以致无所作为。后人从中感悟到的哲理是：表明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陆游《游山西村》的颈联“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其原意只是描绘“山西村”的优美景色。读者从中领悟的哲理是：面对重重艰难险阻，只要不退缩，不畏惧，勇于开拓，发奋前进，那么前方将是一个充满光明与希望的崭新境界。
要使读者感悟，作者必须对事物敏感，发现其中的哲理。且看天仙子君《黔灵山戏猴》：“苹果香蕉两手挥，岩前树下尽相随。欲教猴喜人先笑，终究不知谁戏谁。”作者在告诉读者，戏弄别人的人，要付出自己很大的精力和财力，吃亏的还是自己。
作者对于耍小聪明者极其厌恶，其《八仙渡海口作》就能表现出来：“小技人间我见多，神通显罢又如何？八仙去后无消息，云海茫茫涌碧波。”不用说，是对“八仙过海”传说的否定，进一步是对八仙的否定。我们离开“仙界”，可以悟出这样的道理：人与人之间，耍些小把戏，自以为得计，但最后终究归于沉寂。
天仙子君的咏物诗中，让读者悟出哲理的颇多。且看下面几首七绝。《新疆铁陨石》：“近日高天是故乡，遨游银汉体生光。自从失足人间落，却使凡夫论短长。”这首诗，作者对“铁陨石”寄予同情。是说一个人一旦离开自己施展才华的平台，难免被不理解自己的人说长道短。《足球》：“终生受气气填胸，踢去踢来无定踪。已是双方脚下物，却教何去又何从？”据笔者的体会，这首七绝是“小人物”的哀鸣，作者也给予同情。现实生活中，由于官僚作风的存在，“小人物”在办事过程中，总是被“踢皮球”，被各种“官腔”推诿。《白丁香花》：“纷乱人间未肯休，妖红斜紫竞轻柔。可怜一树丁香结，开到春风已白头。”“丁香结”就是丁香的花苞。这个意象在诗词中比较固定，常用来表示愁思的一种情结。读者看到的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人，不与“妖红斜紫”为伍，甘受寂寞；待到舒展心志时，已经垂垂老矣。《牵牛花》：“朝开暮合淡无华，总与农夫是一家。为护群芳甘自若，折腰日夜织篱笆。”作者一反牵牛花“吹喇叭”的“反面形象”，让它成为甘愿充当着“织篱笆”、“护群芳”的角色。我们似乎看到了关心群众，与农民同吃同住，亲如一家的基层干部的形象。《沿香溪河，见山间桃花纷落作》：“远望春山缀野桃，酡颜一树任风摇。落花应是星星火，待到深秋红胜烧。”这首七绝，让读者感受到永不言败，永不气馁，生生不息的顽强精神。
宋魏庆之《诗人玉屑》把诗趣分为：天趣、奇趣、野人趣、登高临远之趣四类。当今有人把诗趣增加为：谐趣、理趣、机趣、稚趣、意趣、真趣、禅趣等多类。这些分类，有的相互交叉、彼此包含，提法也不尽精当。但是它可以说明，带有情趣的诗词是大量存在的。打开天仙子君《天山东望集》、《新风集》等诗词著作，可以发现以上各类诗趣的诗作多有。笔者此文，挂一漏万，权作抛砖引玉，有待方家进一步研究。
（程菊仙，五十年代生，医务工作，副高职称。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诗词学会第五届常务理事，黄冈市诗词学会副会长、东坡赤壁诗社副社长、黄冈市东坡书画艺术协会副会长、黄冈市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东坡赤壁楹联》编委会副主任、《东坡赤壁女子诗词研究》主编、《大别山楹联》主编、《大别山楹联选粹》编委会副主任兼主编。出版有《翠羽天遥诗词选》《东篱联语》《东篱韵》《东篱韵语》，著有《紫薇轩漫忆》《紫薇轩吟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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