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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年五一长假结尾，我买好了回京的车票，突然接到主编电话。 他让我不必回北京，在10号之前赶到安徽，去负责央美在黄山的一场展览的部分工作。因为郑州并没有直通黄山北的高铁，我于是决定先返回北京，稍加准备和收拾后再去黄山。
因为时间局促，我只能改签当夜凌晨到北京西的卧铺。火车停到西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出了西站，我步行到莲花桥，从这里坐夜30路内可以直接到我所在的东三环小区。等车时，顿显宽阔的六车道，将北京白天拥挤匆忙的紧张气象让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空旷和肃穆，鹅黄的灯影下，将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一面娓娓道来。
我从没有在这么晚等一辆公交车，一种欣喜感隐隐作祟，反倒将一会儿再从住处赶到北京南站的事情暂时忘却的一干二净了。二十分钟后，夜30路内缓缓停靠小站，上车刷卡，正要到车子中间找一个位置坐下，司机师傅说：“小伙子，你坐前边吧。”
莲花桥基本上是始发站，因此整个车子只有我一人（乘客）。
坐在哪里不都一样？但我不想多问，坐在最前边的高座上。全程要坐将近30站，这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全然没有任何期待。
车子走了不到两站，“咯噔”一下让我昏昏欲睡的神经陡然敏感起来。半眼看去，先上来一台代步车，然后一个身穿某打车公司工作服的男人上了车，看样子应该是代驾司机。他坐在正对后车门的位置上，一只手将代步车靠着座椅放着，一句话不说，倒头就睡。
“看见没，一会儿整个车子都是这样的，你要坐在中间，我可不敢保证到时你能下车。”司机师傅一口京味儿提点着我。
“全部都是？”
我显然不太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第二个，第三个，第一波，第二波，车子没开出十战路，我扭头看了看，就上来了十几辆代步车，和十几个身穿同一个公司制服的代驾司机。公交车被一辆辆笨重的代步车占满，而那些代驾司机则个个疲惫不堪，彼此之间也互不认识，或东倒西歪，或默默地看着手机，映出一张张毫无精神的脸。
凌晨两点甚至四点工作的人并不在少数。
然而，如此壮观的场景，我却的的确确是头回看见。穿一样的工作服，大同小异的沉重的代步车。挤在同一辆公车里。这时就连北京这样的大都市，都忍不住要小憩一会儿了。然而却有这么多的代驾司机，还在奔波和匆匆赶路地讨生活。 2. 想拍下这画面，然而手机的那点可怜的电量连相机也打不开。我偶尔扭过头，离家远的早已经倒头大睡，起了鼾声。我听到离我稍近一点的年轻人还在盯着手机隐隐约约传来的语音里听到一句：“老公，到哪里了？”
男的傻笑了一声，尽量压低声音说：“你疯了，咋还没睡？我马上就到家了老婆。”然后就是一声叹息和旁人难以体会的甜蜜。和小年轻不同的是，一个人到中年的男的手机响起来后第一句话是：“你睡你的觉不行吗？我四环还有个单子，别他妈瞎等啊！”说完就挂了，一瞬而起的焦躁，也随即平静。
“劳您驾，给让下脚。”上车，下车，等车，去下一个目的地等宿醉的车主，把一个个烂醉如泥的客人平安送回目的地，然后找最近的公交站匆匆往回赶。
下车后，我看着这辆公交车的背影走了很远，脑子里满是年轻人和中年人对妻子说的话。年轻人那一声傻笑显然是一种幸福的洋溢，而那一声叹息，又满含对妻子的愧疚。中年人呢，没有那么多甜蜜和腻腻歪歪，他斥责妻子，无非是担心她不睡觉傻等自己回家。他的焦躁显示出他的不善言辞，同时又将一个木讷汉子的柔情和盘托出。
他们用了不同的方式，在一遍遍地跟对方说着什么。说什么呢？
也许是“早点睡，别担心我”。也许是“老婆，我爱你”。也许是“对不起，我真没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三点一刻，满天的星斗一点也不催促着行人赶路，我慢慢往回走。满脑子都是公车里那奇异的画面。
3. 他们有梦想么？如果有，他们的梦想是什么？
就拿那个年轻人来说吧，他的梦想是什么？听他的口音应该是东北人，他也许想在五年后十年后将一把钥匙交到老婆手上，对她说：“老婆，这是我们在北京的家。”也许这个梦想再小一点，是在逛商场的时候将一条上万的羽绒服穿在妻子身上，对她说：“不用换了，直接穿走吧。”
那个中年人呢，他妻子的身体应该不是很好，他可能更想给她买一个高级的按摩仪，然后跟她说：“你好好用，别糟蹋。”
也许，是我想多了。可是我更愿意相信，在那些人的脑海里，一定还有比我能想到的更浪漫的思绪，那是我无法去猜测的美好。
从小到大，我们都曾经拥有着世界上最华丽的梦想。“我要当美国总统”“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当电影明星”“我要当登月宇航员”……到后来，梦想渐渐变成一种遥不可及的东西。生活的琐碎，工作的压力，感情的挫折……让梦想逐渐退居到内心最深也最空旷的角落，只在有时，才会拿出来，孤芳自赏一番，然后再小心翼翼，放回原处，不再提及。
梦想，就像是桃子，果肉甜蜜，皮却扎手。
于是，当开奔驰环游中国的梦想变成了当代驾司机往返五环内外的时候，当成为伟大作家获得诺贝尔奖的梦想变成了一个几万粉丝的微信公号运营小编的时候，当四十岁时要买一定大别墅成为千万富翁的梦想变成了连在家乡三线小城市付20万首付都捉襟见肘的时候—— 梦想便华丽的在生活面前，碎成一地玻璃碴子。
曾经的梦想，在生活的无力之下纷纷退却，一切，都为了生活，为了那些绝对不能辜负的人而努力着。并且逐渐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接受自己能力有限，接受自己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所有承认长大的人，都把重心从做梦，转移到讨生活上来。
4.
我曾经觉得，打败我们的，不是梦想，而是生活。
这画面一定非常惨烈吧。被生活打败，被梦想抛弃。人生一片灰暗。事实上，并非如此。正是机缘巧合让我看到这凌晨两点的北京公交车上的一幕，我不得不重新来审视，梦想和生活的含义。
诚如那个中年男人和年轻男子，他们完全算不上成功。深夜还在工作，家人跟着担心，微薄的薪水，没有前途的打拼……这些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种失败的体现。然而事实上呢？我听到了每一声埋怨的背后都是担心和相濡以沫的挂念，我看到每一个强作出的笑脸都是希望对方开心和快乐，我看到的每一帧画面都是他们被生活一次次打败，却一次次站起来的灰头土脸的乐观和坦荡。
半夜两点，站在马路边靠一根烟来缓解一下乏困，有可能因为错过一辆班车而丢掉一单生意，这就是生活，没办法。可年轻男子的傻里傻气和中年男人的的故作镇静，又分明让人对这种朴实无华的生活会意一笑，甚至忍俊不禁。
几十公里外那个叫家的地方，门口的灯一定是亮着的，一定有个人埋怨你，嘟囔你，责备你的那个人，就算睡着了，也还保持着等待的姿势和清浅的梦境，有人会叫你起床，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咣当的琐碎里日复一日把生活的车轮子往前推动着。 与其终日仰望梦想，不如深夜挑灯独行。
跌倒了，大不了再站起来。不只是梦想值得我们跌倒了再站起来去追求，生活同样需要我们苦中作乐，眼看前方。我们当然会被生活打败，并且不止一次打败，打得头破血流，但绝对不能被生活打倒。
收拾好行装，我和同在北京的同事在南站碰面，一起前往黄山。在车上，我和她谈到这件奇事，她倒蛮有兴致想要去坐一坐北京凌晨的夜车了。
作者：灵均，来自白垩纪的北漂一族，现居北京。挖梦想墙角者，拖生活后大腿，不自由攥稿人。微信公号：子木蠡的椽（ID：a32788235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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