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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诗经大贫嘴”之二十一：秦风（上）】 说秦风，当然要说《蒹葭》。而且，今天恰好是白露。 其实贫道很喜欢《秦风》，一边是《小戎》、《驷驖》，一边是《蒹葭》，真是琴心剑胆，热血柔肠。 《蒹葭》这首诗，很美。而这美，是一层比一层高的。 “蒹葭苍苍”，已经很美，然而比不上“白露为霜”美。 “白露为霜”，很美，然而比不上“所谓伊人”美。 “所谓伊人”，很美，然而比不上“在水一方”美。 所以，光有伊人，算不了美，若光有伊人，那“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就该都这么有名了。只有当伊人“在水一方”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追踪不上的时候，才算得美，算得浪漫。所以钱钟书先生说过：此诗最得西方浪漫主义趣味。 和这首诗相似的，还有《汉广》里的“汉有游女，不可方思”。后代的《洛神赋》“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甚至牛郎织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都是这样的美法。 看得见，摸不着，用今天的话说：距离产生美。 文人懂得这样是美的，老百姓呢？当然也懂，所以有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这句话，《三言》、《姑妄言》里都有。妻妾婢妓偷，一级比一级远，一级比一级撩人。 既然越是有距离的，越美。所以《红楼梦》里面，贾琏见平儿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这时贾琏有一句极著名的话，写尽男人的真情实感：
这句话，翻译成文言文，就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琏二爷只是不读书，若读书，这一段足可写成一首好诗。 《水浒传》里面，西门庆见了潘金莲，时时跑到门口来打探。王婆看见，也说了一句：
所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以传唱千古，无非就是鼻子上抹了些甜糖，只是舔不着耳！ 但也正因为舔不着，不知道味道，所以永远不会厌倦。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道阻且长”，可以长到无限。 只有舔着了，才有可能厌倦。所以舔着了又如何？大多数情侣，追到手开始过日子了，就发现，不是这么不合，就是那么不合。富贵的生闲气，贫贱的百事哀。当然，也有各种小幸福，唯独不会舔不着。 人类不比动物，人类能思考。所以，现实的距离，不能身临其境的，却可以脑补。然而虽然脑补了，还是不能身临其境。心里满足了，身体不能满足，人类的一切折腾，都缘于此。而人类总要欣赏自己的折腾，这就是美，这就是艺术。一部《西游记》，西天十万八千里，心猿一个筋斗，瞬间就到；而路上还得慢慢走来。意义也正在此。 距离不仅仅产生美，距离也产生恐怖。 小时候看奥特曼，最害怕的时候，是怪兽在山里，或者在水里，刚要冒头或者正要出现的时候。等嗷一声蹦出来，虽然也害怕，那就打就是了。所以屈原的《涉江》里面，“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顶多是几只猴子而已，并没有真的毒蛇猛兽，而令人恐惧的原因，正是对深林高山的未知。 距离还产生焦灼。 贫道写《李天飞讲西游》，或录《李天飞说封神》，并不是哪一集都很顺。有时候没有那么多材料，或者组织不好，就难受。一难受，就怎么也不想录，不想写，一会倒杯水，一会打个盹，总是不想开始。等打开电脑，开了录音机，对着话筒开录了，一心想把它弄好，也就无所谓了。 拖延症的产生，大概就是离目标还有一些距离。对此，贫道的解决办法是：要么你就拖着，要么你就冲上去干。 距离还产生紧张。 贫道念书的时候，也玩票讲相声（话说还有几段视频，以后可以放出来）。最紧张的时候，就是在上台之前；等上了台，一开口“今天给大家说段相声”，那就无所谓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也是这个意思。等真到了家里，见了亲人还是仇人，或是喜，或是悲，或是怒，或是惊，唯独“怯”，只能产生于近乡的旅途之中。 距离还产生崇拜。 很多教主或独裁者，都刻意和信众保持一定的距离，非如此不足以有神秘感，这用文言说，叫“以神自蓄”。所以东方不败要深居内院，秦始皇也要修建深宫。后代皇上要有羽扇遮面，就连义和团的仙姑黄莲圣母，和直隶总督裕禄见面的时候，都要打两杆遮面旗。 《史记·秦始皇本纪》有这么一段：
这其实就是秦始皇自我神化的过程。对于这种崇拜，如果有能耐，就冲上去，把那层伪装拉下来。 这距离，其实就是心和身之间的距离，幻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大概也是人类所认识到的最大距离。所以《西游记》里，这个距离，用十万八千里这样一个极大的数来表示。不知有多少故事，在这个距离上上演。我们凡夫俗子叫情绪，佛教叫烦恼。 为啥讲着讲着《诗经》又拐到《西游记》上了？因为按大家投票结果，从今天起，每天推一篇《李天飞讲西游》的旧文。分100期推完，谢谢各位新老朋友的支持！ ●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无以言● 作者简介：李天飞，中华书局编辑、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学硕士，中华书局《西游记》校注作者，100期《李天飞讲西游》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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