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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卒作为龙宫的皂隶，只充当个走卒的角色，你知道，这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龙宫的虾卒有百万之众，每当有战事，最先冲在前面的是虾卒们，先头部队曾经撞见过哪吒、孙行者、八仙等一系列出手狠毒的人物，他们先后在龙宫大打出手，搅得龙宫险些覆灭。 这些身怀绝技的人来到水府，平日里在海中横行无忌的虾卒们毫无还手之力，龙王眼看着来犯者势不可挡，虾卒们或被打飞，或被撕裂，成片成片倒地，直看得龙王抖颤不止，从陆地上杀到龙宫来的那些神怪，龙王居然从未听说过，伤兵的安置让龙宫水府不堪重负。龙王面对一摞高至屋顶的伤兵的花名册，背着手来回踱步，那一堆花名册仿佛时刻会倾泻下来，内中夹杂着无尽的呻吟，似乎要把龙王的珊瑚桌案和龙王一并淹没。龙王起身逃离了花名册的渊薮，于是有无数虾卒的死伤被忽略。无数虾兵的家属的哭闹也无济于事，这成为人人躲避的话题，龙宫与人间正有着惊人的相似。 自从蟹将成为龙宫的主将，幸存的十万虾卒们就都归蟹将统率了。每天操演，虾卒们总是难以站直，一律弯腰驼背，显得全军士气不振，蟹将强行将它们挨个扳直，虾卒们疼得龇牙咧嘴，只要蟹将松开手，虾卒又会恢复原状，随着蟹将在虾卒们面前走过，队列中有了奇异的波动，到后来，整个队伍都是由直而弯。蟹将受到传染，也觉无趣，转而生出困倦之意，操演便草草收场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场像样的操演，练兵场也成了海藻和贻贝的乐园。蟹将终日饮酒，龙王不闻不问，正是无事之时，武备废弛，虾卒们如蒙大赦，欢呼着涌出了演武场，白盔白甲四处流窜，东海水族叫苦不迭，后来实在顶不住了，就卷起铺盖逃离东海，去往南海蛮荒之地躲灾避祸。 闲暇之时，虾卒们常生出无聊之感，最常做的事就是发呆，只有集合的螺号响起，尾音绵延不断，送至水府的每个角落，也送到了水府之外的广阔水域，不放过每一只虾卒，它们不论走多远都能听到，听到这螺号的虾卒无不精神振作，弹跳着回到各自的行伍之中，组成一道弯曲的长廊，龙王从它们面前走过，看到它们弓着身子像是施礼的样子，龙王微微颔首表示满意，龙王离开以后，整个队伍开始沸腾了。这是龙宫定期举行的仪式，虾卒们列队站立片刻便草草结束，这已是虾卒唯一的工作内容了。 水府的岁月漫长而又无奈，虾卒们便以猜拳来消遣。后来它们发现，不论如何，他们的钳上只有两趾，总难分出胜负之数。便又以出拳快慢来决胜负。齐声呼喝过后，两个虾卒同时出拳，以快者为胜，于是出拳速度不断升级，发展到后来，两个虾卒在一起时，四拳齐出，四臂晃成一团虚影，到最后往往是胜负难决，它们的眼睛已经难以捕捉到各自的拳，却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最快的。 水府中暗流涌动，房上瓦片翕张，墙角海藻倒伏，这是群虾挥拳时激发的暗流所致。两只虾在一起猜拳所引发的微流自然不足道。这一游戏在虾卒中间传开，水府再无宁日。十万虾卒同时出拳，合并成一股大力，充盈八方，余力未完全散尽，涌出海面，构成了海上无数浪峰。 你知道，每一座浪峰的底下，都有一个虾卒在作怪。 许多年前，在东海，你在夜航的船上，彻夜无眠。船头每一次海浪的轻微撞击，都是水底有一个虾卒率先出拳，紧跟着随后到来的那一声，是后出拳的那位，片刻间胜负已分。夜里，你斜靠在船舱里听，感叹败者的反应太慢，前面的一声响过，后面的一声迟迟才到，拍到船头时已经力尽，二者之间仿佛间隔了绵密的深渊，你眉峰紧缩，不由得为他们的输赢担心，每一次拍打，都爆裂在你耳鼓的正中央。在黑夜里，这样的爆炸无休无止，早就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 虾卒们除了行伍之内的徭役之外，有的还在水府做杂役，比如驾车、扫地、煮饭、通信以及端茶倒水之类，于它们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光彩，若能得龙王嘉许，更是欢喜得夜不成寐，少不了要阖家欢庆一番。 值得注意的是，你必须尊重这些虾卒们的工作，万万不可小觑它们近乎卑微的荣耀，否则它们会勃然大怒，随时操纵双钳迎面劈来，或者拿带刺的尾巴扫你，也万万不可和虾卒们发生争执，否则你也会变成它们的样子。 时光仿佛有回到许多年前，那些海上的夜晚，你站在跳荡不止的船头，听到船舷两侧的撞击，才知水下虾卒之多早已超乎预料，它们正做着无聊的游戏打发时间，你深羡它们的时间是如此充裕，可以拿来随意挥霍。一夜的水上航行，你就要在这些杂音里熬过去，虾卒们的无聊游戏令你心惊，随即又恢复坦然，毕竟你和它们并非同类，也大可不必理会。从此你学会了应对芜杂的人生，以及人生中无休止的聒噪，与喧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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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刊本李渔《蜃中楼》插图，左一为虾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