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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剩女战”

 老沈阅览 2016-09-10
一个人的“剩女战”

                    2016年09月10日  
       解放日报记者 孔令君 林环

  面谈之前,想象她一定是愤怒的。
  她曾陆续花了3年时间,寻访43位大龄未婚女性访谈;她曾出版《中国剩女调查》一书,前不久又刚写完“反逼婚”的书;她出生于1977年,至今未婚;她给自己的微博取名为“单身掌门罗爱萍”。
  甚至,罗爱萍还在社交媒体上为速冻食品辩护。只因,她认为单身人士吃得最多的正是快餐和速冻食品,可这种饮食习惯却被“指手画脚”。每次遇到有人对“家里做的饭”情感赞美时,罗爱萍就会嗤之以鼻:“餐馆的厨师是职业化行当,接受过专业训练,一天做8小时菜,你一个业余选手怎么可能比得上?”她认为,赞美者实际上要吹捧的是传统核心家庭文化。
  她要战斗,她在战斗。她被自己的决心吓了一跳——有次她和同事坐在出租车里,谈论起哪家快餐店最好吃的菜式,竟然冒出来一句:“谁要说吃快餐不好,我就攻击他……”
  可记者见到罗爱萍时,她表现得很平和。
  她也在变,曾经宣称“关闭婚姻大门”的她,现在并不刻意坚持单身,也期待好的婚姻。
  可她有新的烦恼,比如突然发现自己在社交圈子里被孤立了——大龄单身人士越来越找不到人聊天聚会,更参与不到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交中;身边已婚的朋友,无论男女,都不可避免地更加关注家庭。
  身边的“大环境”依旧不好,“剩女”们仍然被有意或无意地伤害,不理解乃至刻薄的争议还在,逼婚更是以各种形式反复出现。而罗爱萍写的《中国剩女调查》,卖得并不好,影响力也比想象中小很多。
  或许,这些都将持续下去。如罗爱萍访谈过的宜珊(化名)所言,中国正处于一个思想激荡的年代,难免有一些有失偏颇的东西,被公众和舆论拿出来放大,“剩女”现象就是其中之一。
  但可喜的是,社会观念正在不断进步。两年前的国庆,罗爱萍和中年女邻居第一次表达“谈恋爱占用时间,结婚更麻烦”的时候,对方当即就说“支持你不结婚”。
  连罗爱萍都深感意外,“这样的时刻真的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多个回合地“表达——对方攻击——反击——对方不得不接受”……
  中秋将至,“每逢佳节被逼婚”。罗爱萍觉得,她的生活已渐渐演变成了“反击式”,一直在战斗,虽累,但这是在维护作为单身者的尊严——
  “女人为自己而活,从来都是值得褒扬和嘉奖的。”

  “刺猬”

  你自己也是“剩女”,做的“剩女调查”能客观吗?
  显然,这个质疑,罗爱萍直面过很多次,她的回答,依旧是“战斗的方式”——“歧视剩女的人们,可以问问自己是不是客观。”
  她要通过调查展现婚姻方面一些女性权利的困境,“如果你觉得哪一点是错的,你可以把它指出来。问题是对方指不出来。因为我讲的都是客观事实,不是观点”。
  罗爱萍承认,在很多人看来,自己像一只刺猬,满身是刺。
  她认为大龄单身的生活方式并不主流,因此需要反抗的事情太多。可记者见她时,觉得颇好:她一个人生活,睡到自然醒,中午赴约,采访、喝咖啡、吃饭,都是率性而为的状态。前段时间,她有空读很多书,在朋友圈分享新闻,所有关于大龄单身女性的新闻乃至评论,她几乎都会关注。如今,她转行做律师,还谋划着写一本关于律师的书或剧本。
  然而,十多年来,她的内心,应该是不平静的。她的“刺”,主要来自于针对“剩女”的舆论。
  精确的源起难以探究,但“剩女”一词最早流传于网络,2007年被教育部定为汉语新词之一,现今则成为街谈巷议、报刊杂志和影视媒体的一大焦点。其间,大众传媒“功不可没”。
  罗爱萍记得大约是2004年,关于“剩女”和相亲的报道多了起来。曾在报社工作的她,在国庆假期值夜班时,处理了一条“长假被相亲”的稿子。稿子提及有人回家探望父母,却被亲戚轮番轰炸,7天内足足相了4次亲。
  她与学者联手,运用内容分析和文本分析的研究方法来分析大众媒体中的“剩女”报道。
  这个不折不扣的传播学研究,采用网络引擎搜索新闻的方式获取文本,搜索时间定为2004年1月1日至2011年7月31日,搜索结果为3341条新闻。
  研究表明,这一阶段媒体报道,持负面评价的占全部“剩女”报道的42.8%,持正面评价的占18.0%,持中立评价的为39.2%;直接在标题上持负面评价的占25.4%,持正面评价的仅为11.5%,持中立评价的报道为63.1%。
  有一类常见报道“脱颖而出”,那就是各种大型相亲活动,而其中的新闻点,不少都集中在参与者“男女比例失调”——“剩女”多,“剩男”少。
  罗爱萍还注意到,某婚恋网站曾在2010年发布《单身男女“剩斗士”城市指数》,并以年龄为标准,将单身人士划分为“剩斗士”“必剩客”“斗战剩佛”和“齐天大剩”;更让她气愤的是,当年甚至出现借“剩女”之名恶意炒作的事件,比如广州地铁站外“表演脱衣秀招亲”,后被证实是某网站的营销手段;另有不少以“剩女”为主题的电视剧热播,讲述其渴望婚姻的故事。
  至少在那个阶段,“剩女”成了被消费、被娱乐化的对象。
  这个话题,似乎人人都能说上两句,包括一些名人,他们在公共场合的发言也被罗爱萍一一记录,写入书中——“剩女就是剩饭”“剩女肯定会被时代所淘汰”……
  她觉得更费解的是,一些未必合适的女性择偶观念,被媒体和名人褒奖。比如,一则新闻讲述了女孩小琴放弃有房子的男人,跟随打工认识的男朋友回家,在简陋的农村房舍里结婚的故事。小琴因为家境问题几欲落泪,但报道却称赞小琴“懂事”,把没有新房的委屈和遗憾深埋心里;还有一位互联网行业的“大佬”,在公开场合对一位90后女孩说:“女人最幸福的,就是被人驾驭……”
  罗爱萍不服气——为什么要树立女性“能忍耐”的形象?为什么要压低女性自我发展的期望值?她认为,这错误地灌输了“经营好婚姻比其它方式更能获取回报”的观念,间接拔高女性对婚姻的期待。
  因此,她“一直在战斗”。
  却乏人知晓,某一瞬间,她也曾想过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

  “提防”

  每次深度访谈的开场白,罗爱萍都会先说自己还没结婚,对方就一下没了提防:“啊!自己人!”为什么要提防?罗爱萍与学者联手的传播学研究发现,大众媒体对“剩女”择偶心态的文章中,除了没提及具体情绪的占38.1%,其它主要是描写她们的负面情绪,焦虑、烦躁、急切、郁闷、悲观等。
  她至今对此有些愤愤不平,她自己也曾在亲人重病时,内心愧疚过——
  人们在不同的年龄段、在人生的不同时刻,对恋情和婚姻的想法都不同。若不深入关注大龄单身女性的工作、生活方式、成长背景,而只截取某个时刻的想法,并贴上一个“剩女恨嫁”的标签,是否有失偏颇?
  北上广等8个城市的43位受访未婚女性,从27岁到48岁,各有想法。
  王欢(化名)觉得,目前结婚不是生活的中心,生活暂时不需要男人。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会被人视为“不正常”或者“变态”,有同事会开玩笑说“她已经勾搭上了已婚男人”。
  刘若男(化名)觉得,即便要划分“剩女”,也应该划到35岁,毕竟受教育的时长增加了,接触社会的时刻往后推延,23岁本科毕业,26岁硕士毕业,用10年左右的时间寻找爱情,这个时间长度比较合适。
  李慧(化名)的同事们因为“剩女”吵过一架,起因是一位已婚女同事在饭桌上谈论“剩女”,并劝诫在座白领要赶快找丈夫:“越等越找不到。”另一位女同事情绪激动地说:“我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自己结婚了天天嘴上说‘剩女’有什么意思?!”李慧倒还好,她单身久了,早已习惯被已婚女同事茶余饭后当做谈资。
  当然,关于“剩女”的话题确实无法忽视,超过25岁的未婚女性人数正大幅增加。罗爱萍根据人口普查数据发现,1990年到2010年20年间,中国25岁及以上未婚女性增加了1千多万人;2010年,25岁到29岁年龄段的未婚女性比例已达21.62%,该比例是2000年8.67%的2倍多,1990年4.29%的5倍多。
  记者发现,近年来在申城的不少场合随口一谈,几乎每个人都能讲出身边或多或少的“剩女案例”来——
  比如,一位女同事说,她最难以忍受的是,从小到大作为乖乖听话、好好读书的类型,顺风顺水地考大学、读研究生、找工作,可突然之间,似乎仅仅因为自己“大龄未婚”,整个社会评价体系就逆转了。有意无意间,已婚已育人士总要对她显露出“优越感”和“同情心”。
  另一位女同事告知,有位很优秀的单身闺蜜,是“女汉子”类型,可说起“剩女”时,竟落泪了。
  只因,她最好的女友,居然也指摘她“太清高了所以难嫁”……
  不予忽视,不代表着可贴标签,甚至负面评判。

  “孤独”

  “我几乎是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不愿意再去相亲,这一次在我妈的劝说下,我爸终于妥协了。不用再相亲之后,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身体健康也开始逐渐好转,去年没有再得支气管炎,就连感冒也只是喝了两瓶藿香正气水后第二天就好了。”
  这两句摘自罗爱萍的微信公众号“剩女成长记”发的一则网友来稿。
  匪夷所思么?并不。
  即便是“一直在战斗”的罗爱萍,也曾困惑过——
  别人都谈恋爱结婚,为什么我没有?是我有问题?大概是我不够漂亮?又大概是我太胖了?
  于是,她曾一掷千金买包、买时尚的衣服;于是,她又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减肥事业中。
  罗爱萍自认为“从小就是积极热情的人”,也自称“感情经历挺丰富”,谈过恋爱的有大叔、同龄人还有比她年幼12岁的“小鲜肉”。
  她34岁那年,男孩22岁,在读大四。二人都很有事业心,对自己的期待都颇高。她说自己是个喜欢笑的人,憧憬找一位幽默的男朋友,而男孩的出现,就像是心想事成。她觉得自己足够成熟,个人成长不需要男友领路,所以能包容对方的不成熟;给她的婚恋选择带来更多自由的,还有经济能力,她不介意在爱情中多支付一点维持爱情的成本。
  这段姐弟恋,虽没能顺利生长,但她认为自己明白了什么是真爱。她说,这段恋情也是在“颠覆和挑战着主流规范”。
  她眼中的“主流规范”,究竟是什么样的?
  罗爱萍举了个例子。有次接受采访,对方问她多久没谈恋爱了,她答3年,于是那位记者就关心地告诉她:专家提出,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人格更健康。
  言下之意是,太久不谈恋爱的人,人格有问题……
  “我花在恋爱和相亲上的时间非常少,加起来不超过3年。”罗爱萍说,她出生于农民家庭,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千辛万苦在城里找到工作,突然发现很难适应职场规则,“在农村的生活经验,根本不足以应付,一切都变得困难重重”。
  工作和进修,应接不暇,挤压了大量可能用在婚恋上的时间。
  这恐怕是都市里为数不少单身女性的共同面对。
  曾有几次机会告别单身的罗爱萍,在工作和结婚中反复纠结,最终均以工作取胜。
  她去英国读书,抽时间访谈、写书,去律师事务所实习,不断地“拓展人生”,努力在经济上独立,并把经济独立转化为对抗逼婚的“话语权”。可是,总有一点负面影响,是她似乎无法阻止的——
  “孤独”。
  这在她29岁时就意识到了。她曾在夜里23时给闺蜜打电话想诉苦,这在以前是常见的,可那一次,闺蜜很迟才接起电话,第一句话是“你差点吵醒我儿子了”。没说几句,电话挂断。
  还有一次,罗爱萍在和一位十年没见面的友人约周末见面时,她忍不住问:“不会打扰你的家庭生活吧?”
  她自己也为这种“周到”吃惊:“为什么我不担心,会打扰自己的单身生活呢?”
  她与一位已婚女友探讨这个问题,对方理直气壮:女人结了婚,当然要把家庭和孩子放在第一位。
  这就是她“被隔离的单身生活”。她说,朋友“萎缩到难以置信的程度”,一次找人帮忙,还得找工作第一年认识的朋友,“因为没有其他朋友了”。
  在朋友圈看到她喜欢的演员林心如和霍建华的婚讯时,她感慨万千,写了一篇微信公号文章——
  《有一种孤独,叫我在拼命向前奔跑,你却在刷霍心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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